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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风记 16 访友

伊舟看着丁景一行人远去,心思:“这争令闹剧也该落幕了,燕真姑娘也真是够思虑深远的, 她传出盟主令牌失落之时,也算定我会搅这趟浑水,听闻她北上的路上又惹上了端木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回想起来,这武林上的一出出,似乎都因为我进入了燕地的张三酒馆,我是不是又该北上,浑水摸鱼,说不定大师兄也会在其中?”

正寻思着,就听叶瓷道:“伊大公子啊,就是好为人师,丁景公子一个堂堂谷主,还需要耳提面命的? 人家不要面子啊?都说得人不耐烦了。” 伊舟被如此一说,心道:“我是不是真有点儿好为人师哦,遇到可心的人,比如丁景,霍牧,只要他们对武功感兴趣,我就想着要教别人, 连对武功没有丝毫兴趣的叶瓷,也想教她武功呢,看来得收敛一些了。” 口中却道:“就算他不耐烦,我也得说,他第一次独自行走江湖,心气又高,带的那群姑娘,更是不谙世事,多说点儿好啊。” 霍牧也道:“就是,我就喜欢听伊公子教我武功,而且我观丁景谷主,就是有些心高气傲,需要多提醒几句。”

叶瓷还要争辩,就见一个燕府家人过来,恭敬行礼又恭敬递上请帖,原来是邀请伊舟再去燕府一行。

其实伊舟在发现叶瓷失踪那天夜里,也就是伊舟杀死燕云天的前一天夜里,就去过燕府。

他知道有人在其中挑拨,虽然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也知道对付挑拨的唯一办法就是和燕府开诚布公地谈谈,只是不能让两捕快知道自己要去燕府。 于是等大伙儿都睡下后,自己独自拜访。

那夜伊舟刚入燕府,就见远处一房檐上挑着一个灯笼,似乎为自己指路一般,到了那里,见是个偏僻精舍, 要不是那个灯笼,还真找不到这地方,正寻思着,里面就传出女子声音:“伊公子就该到了。” 门也随之开了,燕真正在门下行礼欢迎,伊舟进了房内,就见一位中年人正要起身行礼,识得正是燕云天,只是又添了几分疲惫。 燕真道:“伊公子勿怪我们礼数不周。” 伊舟道:“我以梁上君子之状来访燕府,还望天爷,小姐勿怪。” 燕云天爽朗道:“这不都是那些挑拨之人逼得我们如此。” 三人听罢,都哈哈大笑。

伊舟似乎早知燕真已经回到燕府,道:“既如此,我就直奔主题了,四小姐定是和叶姑娘一起回来的了?” 燕真道:“不错,只是叶姑娘正在休息,我想伊公子也不想去打扰,就没有告诉她。” 伊舟道:“也好,你们到底是被谁劫持的呢?” 三人就此回顾往事,想着是谁要来插手这燕门和五捕快的恩怨。

原来一年多前燕锋带人围剿五捕快,大败而归,却与伊舟和五捕快结下深仇,被罚闭关养性,燕云天也深觉自己方寸有乱, 心思:“我燕云天南下以来,风卷残云般扫荡武林,弹压住各大门派,但他们这帮墙头草,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起来反扑, 如今寿宴被搅,虎卫被杀,还不知这江湖中,还有多少暗流正在涌动;悔不听杜鸣城劝告,当时以为伊舟曾救他两次,他定有私心, 其实这伊舟对燕门印象并不差,真怪我一时气恼,那几个虎卫不能一击致命,就留下这个大仇敌,很难化敌为友了。”

燕云天深居静养,来个暗中观察,燕府大小事都由燕真张罗,燕洛性子温吞,不过时做些传讯、采办之事。俗谚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似乎就凑燕云天静养之时,每天要拜见天爷或邀天爷应酬的帖子都来了,燕真应接不暇,都是:场子、铺子有人闹事,请天爷作主。 燕真心想那伊舟终于出手,用这疲兵之计开始反扑报复了,可那豹卫探查一年,一点伊舟消息也没得到。

燕府做事是火烧山林,热火朝天,这少年是白蚁蛀基,悄无声息。燕真焦头烂额,也无可奈何,只得把精力都放在几个重要场子上了。 突然一天,黄吟石说在西湖边见到了伊舟,身边多了两名女子,每日就在西湖周围游山玩水,燕真大喜:“你还是露出来了。” 正是伊舟三人休养一年,又遇见霍牧,就在西湖边逗留,被燕府发现。没想到刚被找到,就出现了叶瓷、燕真双双被劫持的闹剧。

燕真被劫持那日,燕云天就在屋里来回踱步,他向来不爱奢华,屋里陈设极其简单,就几桌几椅。 手下刚报告说伊舟重现江湖,小月就又来报知说燕真失踪,这也太过巧合,自从寿宴以来连串变故,始终有那个少年身影。

燕云天想起:刚听说燕锋要安排人围歼五捕快时,自己不仅没骂锋儿莽撞,竟有一种快意,却并没有一定要杀伊舟的意思, 心中居然还认定他们杀不了伊舟一行人,这少年可要名满天下了; 后来众人抬回来四位虎卫以及一大批手下尸体,还有几位重伤虎卫和几十名伤者,心中依然只是又惊又佩, 才责怪燕锋莽撞,罚他闭关一年,与其说是让他修心养性,不如说是要暂时保护他,免得再莽撞送了自己性命。

燕锋还顶嘴说不知父亲为何要退缩,其实自从少林寺见过伊舟背影,心中不知不觉就对这少年有了惜爱,居然还有敬佩, 燕真说这是父亲闯荡江湖,积累出来的品人、识人直觉。

燕云天又记起燕真劝告:“三哥向来直来直去,这回也暗合父亲之意吧,父亲也是恼昏了头,不加约束,这事怎么能任由三哥去干呢? 你们都太低估了那伊舟。” 那时燕真又急又气,口不择言,但六个孩子中,老四燕喆聪慧却不幸被害,就燕真最是稳妥有见识了。 想起燕熙,就想起古北口一战,被人伏击,老四遇害,还在襁褓的小女燕熙自此就不知所终,至今没有找到,想着想着眼圈慢慢红了。

如今真儿也被他劫去,看来这直觉并不靠谱,爱女被劫真是燕云天纵横江湖三十多年来未遇之耻辱,雄心、杀机顿起, 恨意带着杀气,内力无意识散入了四肢百骸,踱步越来越快,桌椅恍然如那个少年,功力运处,桌椅俱成了齑粉。 突然间,燕真却闯了进去,叫声:“父亲!”

燕云天先是大喜,又是大骇,连忙收功。还是看见女儿脸上一片寒霜,依然被自己余功伤到,又连忙运功疗伤,所幸伤势不重。 燕真跪下道:“父亲安好。” 燕云天喜道:“真儿回来,父亲当然安好了,快起来,我早知你定能平安归来。” 燕真又领进一位姑娘,道:“这位姑娘叶瓷,是伊舟的朋友。”

燕云天道:“哦,听你三哥说,是伊公子劫持了你,你这是要报复吗?你是如何从他手中脱困的?他没有难为你吧?” 燕真道:“不是,劫持我的另有其人,只是还不知道是谁。” 燕云天道:“和你朝过相的人都什么模样?” 燕真道:“那些人都作蒙面。还有强弩围着我们,黄叔叔中箭才输了阵,他重伤之下,还来救我,却又被人背后袭击, 现在还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 于是将前事对父亲讲了。

父女俩虽没有十足把握,但也断定伊舟知叶瓷被劫持,定会来燕府,果然,到了夜里,伊舟来访,又说起白日里劫持之事, 伊舟忙问道:“他们武功都是些什么路数呢?” 燕云天道:“听真儿说呢,直接交手不多,都是强弓硬弩,点穴手法也是寻常路子,没什么特别的。” 燕真道:“虽然没什么特殊手法,我也受了些苦头。没被劫匪怎么样,差点自己冲穴把自己给冲死了,见不到父亲了。”

燕云天道:“冲穴本就是危险之事,这呼吸吐纳,脉络就如同体内真气的陆路水道,穴位就如兵家必争之要塞, 一旦被制住,真气运行不畅,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了,解穴首先得知道哪些“要塞”被制,否则让真气胡乱冲撞、极易走岔, 就如战场上士兵被敌人打得自相践踏一般。若功夫未到,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否则冲乱了,点穴人都不知道怎么解了。” 伊舟心道:“这天爷真是不放过任何教导自己女儿的机会。不过拿兵书战策作比,不知道姑娘家爱不爱听呢。”

燕真道:“我自己就快冲开穴位了,刚好黄吟石叔叔也找到我们,进来要帮我解穴,结果外力进来,两相冲撞,真气又走得岔了, 我知道他‘好心办了坏事’,不得已,也只能奋力运气将他挣脱,好在他心知不妙,连忙收功,饶是如此,我又得重新试探一遍, 幸好轻车熟路,顷刻间就冲开了穴道。”

燕云天一惊,道:“他按了你什么穴位?” 燕真道:“列缺穴。” 燕云天道:“倒是正常帮人解穴之位。后来呢?”

燕真道:“后来就三下五除二收拾了守卫,黄叔叔还向我请罪,我道:‘黄叔叔为何这般多礼了?我们家向来不分主宾,如此可要折杀我了, 要是父亲知道,还以为我耍小姐脾气呢。’我又帮叶瓷解了穴位,就下山了。” 燕云天道:“很好,没耍小姐脾气。不过,你黄叔叔已然和外人朝了相,就不好再做豹卫了, 就让他先到我身边待一段时间,以后就跟着你,不要安排其他什么事了,权当护卫吧。”

燕真虽心中疑虑,但也点头答应了,心道:“父亲真是不让我受一点儿委屈,真是不该说出来。就这点儿事,就要将黄叔叔贬作护卫。”

伊舟道:“到底是谁劫持两位姑娘,还可以慢慢查访,在下倒有个计较,何不将计就计,引他们出来?” 燕云天道:“计将安出?请伊公子详解。” 伊舟道:“不过就是按我们双方已经上当,闹得不可开交,最好有一方有什么损失,背后的人就会漏出来。” 燕云天笑道:“我明白了,明天我就来演一出假死。”

燕真道:“不可,怎么能让父亲行这不吉之事,女儿年轻,就作儿戏,可以演这假死。” 燕云天道:“你演得再好,也没什么效果,这个必须我来。” 伊舟道:”这点,我赞同天爷,我们这边,就委屈让叶瓷来做一个角儿了。”

燕真依然不同意,据理力争, 燕云天道:“这些小节,何必挂怀,吾虽不能如孔明从不诈死,反来诈生,风流如周公瑾,不也不忌讳诈死之计吗? 再说,咱们武林之人,生生死死,早就看得淡了。”

燕云天抚着燕真秀发,又道:“我‘死’之后,一了百了,落得清闲,只怕你们几个要经历外面的血雨腥风了,尤其是你。 你二哥,三哥不是太温吞,就是太暴躁,指靠不住,你大哥却又腾不出手来。” 燕真抬起头来,忙捂住父亲的嘴,笑道:“不许父亲说这些生生死死的话。”

燕云天嗯嗯应道,斜眼瞥向伊舟,燕真才意识有外人就在旁边,忙站稳身姿,嗯了一声,道:“大哥如何就腾不出手来?” 燕云天顿了一下,手指燕真道:“真是我的好女儿,我也刚刚想到。” 两人相视又是一笑, 伊舟也微笑着望着这对父女。 三人又商议一番,定下计策。

那夜伊舟返回医馆时,东方已泛鱼肚白了,三人依然熟睡中。 想起前事,伊舟还有点儿念起燕真了,心思:“不知这北上一路,都还顺利?又请我去燕府,莫非燕真回来了?”

这一个多月来,燕云天在西湖边燕府闲居,周围也就燕安一个老仆,等着燕真北归。 燕安本是燕家老家人,后多生变故,两人再次相遇后,一直生死相依。 燕安比云天大了十几岁,虽然是主仆,虽然燕安一直说使不得,燕云天却一直呼为安叔,而燕安也只是不得不应声,从来不答应称呼。 按如此辈分,燕真兄妹们就要按爷爷辈来称呼,燕安抵死不答,只接受安伯称呼。 燕真北上之后,燕安和管家燕固一起照应着燕府。

这日,燕云天又在僻静小居看书休息,安叔在旁理着茶具, 燕云天道:“我一‘死’,那些门派居然要反的样子,待真儿回来,得问问她大哥是如何对付那些人的。” 燕安道:“大公子出山,他们那些趋炎附势之徒要老实一段时间了。” 燕云天似乎对燕安这句话不太满意,道:“如何就只老实一段时间?”

“我对伊公子这诈死之计很不赞同。” 燕安避而不答,却回道:“棣公子虽有霹雳手段,可也没老爷让人畏服,如果是老爷,就算坐在堂中, 那些屑小也不敢擅动,更不敢对小姐和三公子无礼了,如今那些帮派还要诈活的样子,且那诈死之计实在太不吉利。”

燕云天道:“真儿倒也劝过,那时虽威名加于各门各派,但人心未附,其实在我那寿宴之后,在江湖上的威名已经扫地,与死无异了。 只是还忌惮我拳头仍在,只要我不在,定会异动。也是该让燕棣他们出来折腾了。 趁我还没真死,还能料理一些反复之人。莫学曹操,打下大好江山,身死后,却被司马家捡了便宜。 我自己大仇也算得报,也没什么其他雄心壮志,要一统江湖之类的,交给他们自己折腾吧,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和运气。”

燕安道:“燕棣他们挣他们的名,也少不了老爷你。这可是个看名望的世道,老爷常给子女们讲那些历史故事,我也略听得一二, 有些皇帝一旦退位,大臣将军们就不把老皇帝当回事了。”

燕云天道:“不当回事就不当回事吧,咱们叔侄也乐得清闲,有何不好? 也别说那什么名望了,我只记得我少年跪寺时,可指望着道义名望,可别人却没干什么符合其名望的事, 再说那皇帝就是靠那皇位,一旦没有那位子,雄主如赵武灵王也没了威名,被活活饿死,一旦坐上那位子, 十几岁甚至几岁的娃娃也能号令天下,我们江湖人还是靠拳头刀剑说话的。 想想那些争抢武林盟主令牌的人,在西湖边上闹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看透啊。”

燕安心思一动,趁机要说些高兴的事,便道:“伊舟那小子开了个医馆,算是赚了一大笔呢。” 燕云天道:“伊舟,伊舟,这少年到底是哪家教出来的娃娃呢?” 燕安打趣道:“老爷莫非想要结亲?” 燕云天也笑道:“要是有这么个女婿,我就算真死了,也乐意啊,可惜人已经有了知己啊。” 顿了顿,燕云天又道:“不说笑了,说让你请伊舟公子再过来的,可去请了?”

燕安道:“此刻,应该就要到了吧。” 说着便出了小居。 不大一会儿,燕安进来,道:“老爷,伊公子已经快到了。” 燕云天道:“好的,我们也准备准备出去吧,其他的都准备好了吧。” 燕安一边整理着燕云天的衣摆,一边道:“都准备好了。”

伊舟也已来到燕府,并不见有人相迎,只有一个看门人领着,穿过几个甬道,身后大门都吱呀呀一扇扇紧闭了, 伊舟奇道:“我来错了地方吗?这不是燕府吗?” 那看门人道:“当然是燕府了。” 说话间,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剑锋正向伊舟横砍过来。

伊舟一惊,忙斜身躲过,已见周围,墙根处和墙缘上都出现了手持刀剑之人, 向自己作围攻之势,其中一位身穿白色服饰者,正是燕洛, 口中正骂道:“杀我父者,居然自投罗网,我燕府之人若让你走脱,岂不让全江湖之人耻笑!”

其他围攻之人都道:“不错,要报血仇,就在今日!” 正是留守燕府的几大虎卫。 四面八方,各有七八点剑光已向伊舟面目,腰腹,下盘三路闪电般袭来, 好一个伊舟,整个身子突然化作了一群小灵燕组成的一只大灵燕,就在剑光的缝隙中扭动、摇曳、穿梭着, 再密的剑网,终究是由一群人攻来,就总会有缝隙,只要有缝隙,伊舟就总能穿过。反是他还有闲暇,灵意指使出,不断将围攻刀剑弹飞。

正僵持间,燕安从内门走了出来,大声道:“二公子,快快住手啊。” 燕洛见是安伯,并不理会,一剑一式继续向伊舟攻去。燕安大喝一声:“还不住手!要不是伊公子手下留情,你们早就横死当场了。” 燕洛剑势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平时唯唯诺诺的安伯,此刻却有一种威势,似乎从父亲身上吸纳了力量一般。 接着围攻的几个虎卫也慢慢收起了攻势。

燕安上前拱手道:“让伊公子见笑了,还望恕罪,这边请。” 燕洛和一班虎卫见父亲生前贴身仆人对这个杀主仇人竟如此客气,不由得呆了,手脚却也不能上前一步。 几个虎卫嘀咕道:“这是要去见谁呢?管家?莫非安伯还安排了什么计策,来智取此少年?”

伊舟随着燕安向内门走去,穿过几个房舍,光线也渐渐变暗了,最后,进入一间小屋,燕安却退出,并掩上了门, 伊舟只觉四周漆黑,突然背后一阵寒意,一股凌厉掌风已经压了过来,伊舟忙转身发掌,与来者斗在一起, 心思:“看来燕云天闲暇久了,想找个人对对掌了。”

刚一个会合,却发现似乎又有两人从左后、右后陆续向自己攻来, 一掌似乎绵软无力却蓄着无穷后力,一掌若有若无,时强时弱,断断续续,如一股在风中摇动的炊烟, 一时间,似乎同时被一把铁锤,一把充气皮锤和一股阴风围攻着,伊舟不由得收敛心神,小心应付。

又过十来个会合,伊舟已看出对手的武功分别来自三本经书,凌厉者应是豹突经,绵柔无尽者应是虎吟经,若有若无者应是鹰击经, 于是心中大安,想起师父在临行前曾重点教习过这三本经书武功,并说:“中原武林,就以这三经为尊,只是不知失传与否。” 如今得遇,心中反而大喜,就以师父所教拆解之法来应对,已与自己本身武功大不相同。 又过了几招,黑暗中,连续传出三声咦声,接着,各自都收了掌,燕安也打开了门。

伊舟微微喘息,门外光线透来,见到燕云天正向自己行礼, 说道:“伊公子万勿见怪,老夫闲居已久,技痒难耐,仰慕公子武功,特来切磋一二。”

伊舟暗惊,心思:“刚才真是在和燕云天一人切磋吗?他莫非有分身之术?要么是他身法实在太快,如鬼似魅, 接连从三个方位向自己攻来,用了三种掌法,由于身法、变招太快,恍惚间以为是三人围攻。”

燕云天又领着伊舟,来到自己隐居小舍内,燕安奉茶后,燕云天问道:“不知伊公子可知道虎吟经,豹突经,鹰击经?” 伊舟见燕云天单刀直入,便答道:“师父倒给我讲过这三本经书,还听说过一个关于三部经书的故事。” 燕云天敛色望着伊舟,道:“是个什么故事?” 伊舟道:“师父讲过,说有三本武学秘籍就引得中原武林不顾道义,争相抢夺,发生了很多灭门惨案。”

燕云天倏然变色道:“公子师父如何称呼?” 伊舟道:“师父乃隐居闲人,不愿弟子透露他的名姓。” 又续道:“师父还为此烧去自己写下所有心法口诀,从此教我们练武,就只口授,但让我们牢牢记住在心。” 燕云天道:“哎,我也早有这般想法,要是所有门派都不立文字,要少多少打打杀杀啊。”

伊舟道:“有人也不争秘籍剑谱,不是也让各大门派打打杀杀了。” 提起打打杀杀,伊舟就想到丁晟夫妇死于燕门谋划之下,对今日两场打斗实在不解,心中憋着几分怒气, 又听到燕云天说不愿打打杀杀,于是忍不住出言相讥。

燕云天听出讥讽之意,并不在乎,道:“那些人本就争得不可开交,我不过是挑开那个疮口而已。 伊公子定是有气,奇怪为何一进燕府,迎接公子的竟是两场莫名其妙的突然袭击,是不是?”

伊舟并不作答,燕云天又道:“我猜伊公子师父名讳上伊下正,是也不是?” 伊舟一惊,心思:“难道真遇上了师父曾说起过的那个人?” 只冷冷道:“不错。”

燕云天闻言,纳头便拜,言道:“没想到如此见到恩公后人,老天待我也算足矣。” 伊舟见之,慌地站了起来,却恰好受了一拜,连忙纳头还礼,燕云天又连忙继续拜一遍, 一时间,江湖中两大顶尖高手,为一个礼仪弄得手忙脚乱。

忙了好大一会儿,两人才掰扯清楚礼仪,燕云天挽着伊舟手臂,眼中似乎要掉下热泪来,急切问道:“我恩公,公子师父,可好?” 伊舟只得道:“很好,很好。” 燕云天又拜一次,道:“此乃向恩公之后赔不敬之罪。万勿再还礼了。” 说着按住了伊舟。

“其实,那次行假死之计时,与公子接了几招,就觉伊公子武功路数专克我的武功,心中大惊,以为有仇家上门了, 后来又想,那些仇家可能已被我杀光了,他们只会专研经上武功,没遇到过研习克制之法的。后来就想到恩公曾为我启蒙过武学义理, 说武功也讲究知进退,知正反,还教过我一些克制之道,我就大喜,可能真是恩公的后人来了,于是又安排了两场切磋, 想继续验证伊公子武功,真是得罪。喜的是真遇上了恩公弟子,真是老天待我不薄啊。”

伊舟听闻此言,想到第一场被围攻时,确实虎卫们个个拼命,那是因为他们不知内情,后来也是被燕安制止了, 第二次切磋确实是点到为止,之所以在黑暗中,也许是燕云天想不见真人,才能试出真假吧,心中之气也就全消了, 只是奇怪为什么要安排第一场个个拼命的切磋。 而燕云天武功也确实如师父所说,又见他如此恭敬,心中已将他当作了自己人了,不由得也想起了师父。

伊舟师父正是伊正,青年时也曾行侠仗义,铲奸除恶,却发现江湖丑恶之行依然不止,后结识一名古道热肠之人, 解释道:这武林为何血雨腥风不止?只是因为武林帮派林立,为争武功谁高谁低,为争什么武功秘籍,为争什么势力范围, 甚至为争一时意气,如此争斗不休,却没有一个调解之处,自然冤冤相报,仇杀不止。

那人还邀请伊正一起游说各大门派,要建立一个武林会盟,由贤者居中调解武林争端,当时伊正热血澎湃,随之游历列门列派六年。 让各门各派了解了会盟之义,也认识了伊正手中那把剑,武林终于同意会盟,推行之人也顺利坐上了盟主之位, 后伊正又接连手刃十几名奸诈狠毒,违背会盟道义之徒。

不曾想,不到一年,首任盟主就被暗害,此后武林又是血雨腥风,还加上要争那盟主之位,厮杀得更加残酷。 伊正不愿参与,又因师门之事,更加心灰意冷,浪荡江湖时遇见燕门之事,本以为少林寺会插手主持公道,没想到也是虚与委蛇, 他彻底死心,帮燕门拿回家传经书后,出海寻得一岛,专门研习武学之道了。 后偶尔回陆地采办时,先后遇见两名孤儿,就带回岛上,作为徒儿,就是易风和伊舟。

听师父说过,伊舟被发现时,在一个雪窟窿里,包着一个襁褓,脸蛋红润,胖嘟嘟,看不出眉目模样,却见人满目笑意, 伊正抱起时,发现衣服上写着生辰,才只三个月大小,留在这雪地里也不多久,似乎是看见伊正要由此经过,才遗弃于此的。 带回岛上后,伊正发现其骨骼清奇,心中大喜:“此真乃上天所赐啊。” 伊舟学走、学舌均比正常小孩要早,伊正尤其怜爱。 相比之下,已经十二岁的师兄易风就不那么天赋异禀了。

伊舟还在坐摇摇椅时,就在旁边看师父教易风师兄习武,待会走路了,就站在旁边,照着比划起来了,再大一些,就在一旁递水端茶、摆刀布剑, 习武闲暇,两人又和师父一起识字读书。教习三天,师父就闭关一日,易风如放风般,带着小师弟在岛上四处流窜。

三年下来,岛上的每个小水沟,两人都下去捉过鱼,每个鸟窝都被易风祸害过。 偶尔师父也会请一些叔叔伯伯、姐姐婶婶们上岛帮忙修缮房屋,浆洗衣物,师兄弟也跟着他们玩闹。 时有渔夫遇到风浪上岛避难,师徒三人也都殷勤相待。

伊舟大约四岁时,一日,岛上来了客人,听师父称为德山先生,一开始,每日和师父切磋武艺,谈经论道,却从不动手。

某日,德山先生又与师父谈话,师兄弟在外演武,听着师父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德山先生道:“正兄大才,宝剑亦久未饮血,如今五脉虽败但复起之势未灭,四盟虽惨胜,但元气已伤,如果你此时出山, 定得四方响应,兄之师兄也会重现江湖,也未可知,如此胜败之势异也,覆灭四盟这个江湖祸胎,正是此时啊。”

师父伊正道:“胜也罢,败也罢,四盟也罢,五脉也罢,四盟胜了是祸胎,五脉胜了,何尝不会也成为祸胎呢?” 德山先生道:“四盟如何能五脉相提并论呢?四盟之人都是些贪得无厌的奸险小人,五脉之人本是本分操劳之人,只是被逼无奈,奋起反抗, 如何会成为祸胎呢?”

师父道:“你们只是还没到了四盟那个地步,我算是看透了,身在江湖,要么是刀俎,要么是鱼肉,想当初没有会盟时,那少林武当便是刀俎, 会盟之后,都要争那盟主,好做刀俎。如今这四盟势大,盖过了武林盟主,他们就成了刀俎,五脉就是鱼肉, 待五脉屠灭四盟,五脉就慢慢成了刀俎,还是在这岛上,逍遥自在,不知日月长短的好啊。”

德山先生道:“就能眼睁睁看着江湖被那四盟荼毒?另外,你就不想寻你那师兄了?本不过是武学之道的分歧、争论而已,没想到闹成了天各一方之局, 你们就不想再重归于好?两位武学绝顶天才共同钻研,也算武林之福啊。” 说着说着已有了哀请之意。 师父道:“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想师兄也是勘破,学了我吧。不如你也学学我?”

德山先生叹道:“你这是隐士之言,如今武林大道倾危,兄蕴大才,不去施展而终埋于此岛,可惜可惜啊。” 师父道:“大道早就不存,何来倾危?先生勿再言。就让我再陪你过几天神仙日子吧。” 德山先生叹息着出来,见了易风正在使剑,瞧了不大一会儿,赞道:“好剑法!”

说着,便要与易风切磋,易风忙持剑恭立道:“小子哪敢和前辈切磋?” 德山先生笑道:“哎,你师父自诩世外隐者,原来教徒弟也是这般迂腐不堪。” 师父恰好也出来,见德山先生高兴,就道:“风儿,就陪你德山叔过几招吧,也好给你指点指点。” 德山先生道:“指点是不敢了。” 说着便拔剑攻上。

眨眼间,两人就如两片云彩纠结在一起,就见一圈又一圈的剑光,来回旋转、飘移、纠缠,也不知过了多少招,抑或两人比招已不能用招数来计算。 一盏茶功夫,两人才分开,德山先生后退几步,易风亦持剑恭立,半晌德山先生才赞道:“实在好剑法,我早料十几年钻研,正兄定有无穷妙招, 没想到已达无妙之妙的至朴境界,妙啊,妙啊。今日一战,我的剑法也能突增十年之功呢,妙哉,妙哉,不枉此行。” 赞了几句,脸色又变,叹道:“可惜,可惜。” 师父既知其意,也不搭话,挽起先生手臂道:“先去喝茶,再领你在这岛上游览一圈。”

此后德山先生对易风师兄更加喜爱,本来说要离岛,也不再提起了。 师父闭关不陪他时,就和易风师兄弟谈起陆上江湖风物,只讲得眉飞色舞,引得易风心驰神往。兴致高时,还为师兄画出一张地图。 讲解武林门派时,德山先生就在图上标出了各门派分布之地,又对各门派武功详加解释, 说起各门派之间有什么关系,于是又在图上加上了山川道路。

一个愈加好奇,不停打听,一个倾囊而出,说得绘声绘色,不下三日,连小伊舟看着图也知道有个大寺庙是少林寺,有个大道观是武当派。 聊得愈加热闹,就聊起武林中几次大战,说起兴来,就在图上画起了打斗场面,描绘得栩栩如生,那地图也标示得愈加丰富。 看图就如亲临其境一般,那德山先生口中所描绘的侠士风采可想而知了。

如此又过月余,德山先生要告辞离岛,师父强留不住,只好作别。德山先生走后,易风更是如着了魔一般, 每日就要喊几句诸如“小毛贼,哪里跑?” “小子易风,特来领教高招。” “看我一剑能不能平了你这少林寺。”之类的疯言疯语, 还要伊舟做那小毛贼或少林和尚演练一番,要么就坐在海边,望着陆地方向出神,无聊地打着水镖。

如此一个月后,师兄竟不辞而别,去追寻江湖梦了。师父叹息道:“易风这小子,自从那德山老头来过之后,心就野了,加上我训诫严厉, 你稍大之后,对他更是严厉,也是我偏心了,如今你还幼小,我也不能背着你去陆上寻他。只好剩我师徒两人相依为命了。”

想到这里,伊舟回忆起离岛前与师父散步海边的景象,突然变得特别清晰,又细细回味起师父说过的话。

十二年光阴就在日间习武、夜间读书中过去了。这日师徒二人站立于沙滩上,见那海浪起起落落,周而复始。 只是那浪潮有时能到达两人站立之处,有时又离得很远,拍在岸边还轰轰隆隆的, 再看那海面远处,平整如镜,波光粼粼,只看到那海的边缘,一副云雾缭绕景象,慢慢和天边连成一片, 似乎又从天上铺卷过来,远远看着,空空如也,听着近处海浪拍岸,更觉得远处静悄悄的,不知是什么力量推着这海浪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伊舟打趣道:“这潮水时时刻刻都是这般滚过来又滚回去,也不嫌无聊呢。” 师父笑笑道:“无聊之间,不也堆起这一大片沙滩了嘛。”

两人紧走几步,却见一处海边断崖,此时崖下波澜不惊,宛如一潭死水,水面露出几块石头, 被不知什么时候泛起的海浪冲刷了不知多久,也是光溜溜的,正被海鸟,海兽占着, 或慵懒地晒着太阳,或几只挤在一处,或一刻不停地左挤右拥,似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落脚地, 偶有一群或一只海鸟呀的一声掠过,停在那崖上,少顷又已飞远。

两人又走几步,即见几块大石立于海边,石头上斑斑点点,如同被虫蛀的古书, 石头远离海的那一边,另有天地,是个微缩的山水江河景象, 潮起时,在小水池里注满海水,潮落时,那水就随着海浪侵蚀而成的沟壑流出,有急流,也有缓流,还有瀑布和暗河, 潮起潮落间,这小小的一段江河还分出了枯水期和丰水期。

师父道:“十年前,这石头还要更大呢,这沟沟壑壑也没这么深呢。” 伊舟蹦上大石头,瞧了瞧,笑道:“谁还每年就盯着这石头看呢。” 师父道:“你师兄要是回来,定是一眼就看出这石头变小了,这沟壑变深了。” “师父,您是思念师兄了吧?” 伊舟跳下石头,挽着师父手臂。 “是啊,不知他现在是否依然不爱看书,是否依然争强好胜?”

“那师父何不去寻找师兄呢?我现在也长大了。” 师父道:“江湖已远,也陌生了,还是这儿舒服,除非世人了解了习武不是为了争斗,而是为了不争的道理, 我再去江湖吧,只怕那时候,我的枯骨也不复存在了。” 伊舟道:“明日我就要离岛,师父一人可不寂寞啊?” 师父摸着伊舟头顶,道:“有何寂寞?有这海天相伴,鸟兽为伍,我不会寂寞,只怕你到了那江湖上,时时会觉得寂寞呢。”

“德山先生画的地图,怎么也找不见了。” 伊舟突地说起。 师父道:“那肯定是找不见了,定是你师兄拿走了,现在想来,你师兄是被德山先生诱拐离岛的,讲故事是诱,画地图是拐,我早应该知道的。 哎,你们终究属于那片江湖的。为师哪能强留呢?只是最后你见你师兄才四岁,十几年过去了,你们就算面对面见到,只怕也认不出来对方了。”

“那就和他打上一架,不就能试出来了?” 伊舟这日很是兴奋,说着还翻起了跟头。 “恐怕也难,这十几年来,我功夫已大有不同了,只残留了之前武功的一点儿影子。” 伊舟笑道:“那就碰运气,见到有点儿像的,就套近乎,聊聊天,总能问出来的。”

可伊舟寻觅至今,依然没找到师兄踪迹,燕云天听着丁景的故事,想象着一舟岛风光,想起恩公, 见伊舟说着说着,陷入沉思,竟有些呆了,不由得也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姐姐们,以及少年时在少林寺山门前的七天七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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