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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风记 11 传书

(编辑过)
天空

伊舟在想念霍姑娘,而霍家姐弟们也时时想起伊舟。 那日从九里谷出来后,霍牧姐弟一路向西南方向而去,自然不去招惹旁人,而劫道匪徒们见这五个衣衫褴褛的普通少年也不会来打什么主意, 他们跟着伊舟练功习武也有时日,一路上勤练不辍,再上这云竹小舍已不在话下,太太平平回到家中。

邬云竹见了,甚是高兴,道:“贤侄们回来,甚好,我也可以得空去江湖走走了。” 霍牧就把姐弟们新起的名字告诉了邬云竹。 “很好,很好,如此,你们就在这小舍读书,习武,待长大成人后,为你们父亲雪恨。” 边说边整理着房里凌乱的书册和桌椅,似乎要即刻收拾出一个小练武场出来,却见霍牧意味索然。

连续几日,霍牧均是心不在焉,邬云竹疑窦更生,拉她到一旁问道:“贤侄出去游历一趟,难道留恋那声色江湖,无心学武?这可不成啦。” 他初见霍牧没有伊舟相陪,一副提不起劲头的样子,以为霍牧与伊舟有什么矛盾,侄女使气偷跑回来,现在又想念伊舟了, 又想两人都是豪爽性子,不太像有矛盾就使性之人,但终究不知女儿心事,就不便相问, 只想用练武来使她慢慢忘了不愉快,过几日,伊舟说不定就会到来,没想到霍牧对练武也一直提不起兴致,这才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

“叔叔,练好武功又能如何呢?人心险恶,我是不想再踏足江湖了。” 霍牧也放下一直敷衍配合的笑脸,反问道。 邬云竹大惊:“伊舟怎么对你了?不管如何,你可不能为了儿女情长忘了你父亲啊。” 霍牧反觉奇怪,道:“伊舟挺好啊,我也没有忘了我父亲,只是对那江湖有点儿厌倦了。” “你还没涉入江湖,如何就厌倦了?” 邬云竹也了解一些少年在这般年纪的心思,稍微开了点儿眼界,就要装模作样,故作深沉一番。

霍牧就把这一路见闻,尤其在那九里谷中的所见所闻,说给叔叔听了, 邬云竹沉默良久,道:“这才是江湖本来的样子,想必你只遇到伊舟这种纯良少年,就以为江湖中个个都是行侠仗义之人, 真正的江湖,侠者才是少数,不过在九里谷中一番见闻,就知江湖险恶,总比真经历了人心险恶,受了一身伤,才知江湖本来面目,要幸运的多了。”

过了一会儿,邬云竹又道:“你既是霍家后人,是脱不开这江湖了,你想脱身江湖,总有人会把你又拖进去的。” 这时候,霍家弟妹也蹦跳着过来了,接着道:“如今你最小的妹妹也过五岁了,我就把你们父亲和爷爷前事,讲给你们听吧。” 五人闻是先人之事,都静静听着。

邬云竹端坐,拱手遥拜了霍家先人,正色道:“你们霍家,本来祖祖辈辈在河套地区以相马、驯马为生,家传驯鸟兽,相骡马的技术更是一绝。 后来皇甫家也在河套地区开起马场,他们是一个大世家,据说祖上是为皇帝养马的,势力很大,家族子弟个个身怀家传武学, 还养了一些武林高手为死士。他们巧取豪夺,没过多久,这河套地区很多马场,背后都有了皇甫家的影子。从你们太爷爷那一辈起, 霍家也不得不在皇甫马场里做事了,有家传绝技又古道热肠,迅速在驯马师中树立了威望,后来就做了皇甫马场的大马师。” 霍牧姐弟也知道先辈的本事,但还是第一次知道霍家与皇甫世家也有关系。

邬云竹续道:“霍家先人一直都是急公好义的。有次一好酒之人误了事,就被东家,也就是皇甫家的人,克扣工钱,还被暴打一顿, 太爷爷求了情,才被放过。他过世后,你们爷爷也成了大马师,他脾气更是随和,热心好义,不仅在马场有名望, 还结交了很多在马场治病的郎中,我随我父亲去马场给人看病,就遇上了你们的父亲在马场驯马,我们两人一见如故。”

霍牧道:“哦,原来叔叔是名医世家。” 她听到三代霍家先人之事,均被一句带过,好几次想要相询详情, 但见邬云竹语色庄重,直到邬叔叔提到他自己才有机会插上嘴。 邬云竹道:“对,后来我们这些郎中、采药的合起来一个帮会,就像赶马的有马帮,走船的有船帮,这些给人看病的、开药方的、 采药的、制药的帮会叫做土脉,不过是在一起论医问药,有时要是郎中、药师受了欺负,土脉的人会帮忙讨个公道。” 霍牧又问道:“为何叫土脉呢?这世上每个人都会生病,还有人要欺负郎中吗?” 邬云竹道:“土居五行之中,大多药材取之于土地,就叫土脉了。那病人当然不会欺负郎中了,但东家会欺负我们啊。 东家就是那些开药铺、开医馆的财主,好多郎中、药师只能到他们开的医馆、药铺里干活。”

霍牧道:“那我懂了,东家也会克扣你们工钱,马帮那些哥哥们就经常被东家克扣。” 邬云竹道:“欺负我们的法子多着呢。你邬叔叔呢,因为有点儿薄名,被推为土尊,就是土脉里面作主的了。” 霍牧道:“那一定是邬叔叔医术高,武功强,人缘好啦。” 邬云竹笑笑,道:“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我们这些做活的就以脉分, 炼火药、制炮竹的有火脉,石匠、铁匠有金脉,木匠、瓦匠有木脉,织工、染坊有水脉, 后来就和你父亲谈起这些事,你父亲大声叫好,说早该如此,你看那马场里,驯马师还不是各种被欺负,有的新进来的驯马师, 没日没夜的干了一年,到头来还欠着马场的银子呢,马场总有法子找你麻烦,我们这帮人也得有个能帮讨公道的地方。”

弟妹们都安静听着,霍牧比弟妹大了几岁,多知道一些事情,就她有很多问题,和邬叔叔谈论起来, 道:“是啊,马帮原来有个马脚子,有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儿就被东家给占了。听马帮人说,使了什么龌蹉手段, 后来那马脚子就在东家大门口上吊了,这还有马帮撑点儿腰呢,我想那马场上,要是没个说理的地儿,可想而知了。”

邬云竹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这江湖之上,要想不被人往死里欺负,要么你能当场反抗,要么能够事后报复。 劳苦人有了马帮、船帮,也就相当于有了些报复的能耐,也才有机会能和人家站在一起,说些道理。” 霍牧点了点头。

邬云竹继续道:“你父亲说干就干,也是一呼百应,一伙人就凑在一起了,想就立个灵脉吧,按你父亲的话说,与畜生打交道, 骡马呀,虎狼呀、鹰狗呀,这些畜生可都有灵性的,所以就叫灵脉了。” 霍牧道:“好名字。” 其他弟妹也咧嘴呵呵笑着,脸上显出对父亲很是佩服的神色。

邬云竹叹口气道:“有钱的财主可以聚成一帮,可总有人不想让我们这些劳苦人聚成一帮。”霍牧问道:“为什么呢?想必这马场的人就是这样的人。”

邬云竹道:“不错。其实五脉个个都历经磨难才立起来的。” 却没有回答霍牧的为什么,只继续道:“没想到,你父亲要立灵脉的事被皇甫马场知道了, 就千方百计找你父亲麻烦,居然说你们一家监守自盗,昧东家的东西,这可是大罪,顶了这罪名,以后在其他任何一行都混不下去了, 可见这皇甫家一旦翻脸,可就恶毒至极了。后来又说你父亲偷钱、偷人,反正加了很多罪名,被关了一个多月,你爷爷到处求情, 你父亲那些好朋友也到处求人,才被放出来。一出来就彻底恼了,一不做二不休,一夜里把皇甫家马场里所有马的马嚼子、马笼头全部解了, 都给放到野外了,一把火还把马场给烧了。”

霍牧右手在膝盖上轻拍一下,道:“这事儿,父亲有些着急了,应该想办法把灵脉先建好嘛。” 邬云竹扭头看看霍牧,眼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笑道:“是吧?贤侄有见识,不过那皇甫家也想到了,在你父亲被关期间, 他们就把那些凑在一起要搞灵脉的人,赶的赶走了,还有被打的,罚银子的,收买的,甚至有被悄悄杀了的, 所以你父亲出来后,才跟发了疯似的,搁我,我也会发疯的。”

“原来这样,逼急了,兔子还登鹰呢。” 霍牧心中就有些气愤了。 邬云竹道:“这事一闹大,马场就纠集了好多高手追杀你父亲,你爷爷在逃的路上,被马场所杀,跟着他的十几个兄弟也被杀了, 你父亲大难不死,被追云风驮来我这里,我见到他的时候,全身是伤,有的伤口都烂得见到白骨了,肯定是打杀了很多场, 你父亲还笑着说:‘死了也值了,几百个追我的,被我杀的还剩七八个了,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虎、狼替我杀的,逃到这儿实在杀不动了, 到后来,他们不敢骑马,怕我让那些马驼着他们去跳崖,这样干掉了几十个。哎,可惜了那些马,我也下不去手了。 更值的是,死前,终于让我见到你了。’ 我一阵唏嘘,就把他藏在一个地方养伤。”

霍家姐弟听了,不禁神往,想象着父亲当年的神威,又想到父亲与自己相处的日子里, 就是个靠苦力求生的背脚,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的影子,又一阵难受。

邬云竹见霍家后人神色,个个英武,眼中愤慨,心下大慰。霍牧问道:“土脉是怎么被逼到这里来的呢?” 邬云竹道:“直过了半年,你父亲才痊愈,报仇之心依然不灭,我见霍兄弟如此受难,且心思这可不仅仅是灵脉一脉之事, 便联络了其他四脉帮拳,一起找皇甫家算账,那皇甫家也是早有准备,也找了四盟其他三家,那时金脉也正和四盟斗着呢。”

说到最后几句,他声音渐低,过了一会儿,才提高声音道:“双方就此大战起来,一场争斗,打打停停,直打了三年多,双方都损失惨重。 最后五脉将四盟逼入了松谷,准备全歼四盟,没想到五脉中居然有人见利忘义,出了叛徒,又中了四盟奸计, 后来才知,他们选择松谷,也是早有安排,而且是故意诱使我们在松谷围住他们的。” 邬云竹说到这里,脸色越来越凝重。

霍牧知道这些都是邬叔叔的伤心事,为了让自己明道理,不得不又揭开一次,轻轻握住了邬云竹的手臂,邬云竹微微一笑,继续道:“总攻时刻, 本来安排接应的木脉突然叛变,从后突击我们包围四盟的队伍,兄弟们哪有这个准备?一时慌乱,人马就被冲散了,四盟人马也就势反攻, 反把五脉的人......不应该是四脉的人马逼入松谷,全部兄弟被围在松谷三天三夜,一直到七月十五日那天,大伙一直突围不成, 四盟和木脉的人马从松坡上不断冲击我们,还没熬到七月十六日,我们几乎全军覆没,几个拼死逃出来的,也都四散而去了。” 他语速极快,似乎要尽快摆脱这些记忆一样,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

邬云竹稍稍平息了一些,续道:“逃出来的兄弟,要么心灰意冷隐居不出了,要么隐姓埋名,要么又被追上,没有了战力,有的战死, 有的屈膝投降,被四盟收编了。四盟大获全胜后,就开始四处搜寻五脉幸存者,本来死里逃生的就没几个,现在更得隐姓埋名,再也不出了。 四盟清算之时,一些站在五脉一边的武林同道也遭了殃,小一些的帮派就被四盟给抹掉了,很多中原武林人士就此逃入天南之地。 哎,我和你父亲也从泰山脚下藏到了这西南边陲,后来你父亲离我而去,改了姓氏,娶妻生子,也藏身在这莽莽苍山中了。” 说起往事,邬云竹忍不住心潮起伏,姐弟们也默默垂泪。

半晌,邬云竹又说一句:“天可怜见,我们雪恨的机会就要来了。” 好大一会儿,才彻底缓过神来,继续道:“你爷爷是被四盟的人所杀,你父亲也定是他们杀的,你牧狼之事,江湖纷纷传扬, 我固然听闻了,四盟的耳目肯定也知道了,你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你的。只是现今中原武林被燕门给闹得天翻地覆, 他们腾不出手来,也就暂时没找我们这些五脉残余的麻烦。这燕门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霍牧肃然道:“谢邬叔叔教诲,我们定好好读书、习武。” 领着弟妹们对邬云竹跪下磕头, 邬云竹连忙扶起,霍牧又问道:“那燕门只是找各大门派的晦气,我在那九里谷,也没听到四盟什么消息啊。” 邬云竹道:“这些个所谓名门正派,不过是四盟的打手,四盟现在肯定在调兵遣将,观察局势,那燕门既然打掉了各大门派, 接下来,很多财主、商户会倒向燕门,四盟早晚会出手的。”

霍牧道:“侄女还是不明白那各大门派与四盟有什么关系,那四盟都是些什么啊?我猜估计就是做生意的吧,不过是做大生意的。” 邬云竹道:“可以这么说。四盟就是四大世家的联盟,皇甫家是马场生意,公西家是钱庄、珠宝生意, 端木家是医药生意,百里家是布匹、丝绸、茶叶生意,但这四家不仅仅做生意,也是武林一方霸主,有很多附庸, 还用钱收买武林中的各大门派,少林、武当也不例外,也要给他们面子,毕竟门派再大,也不用和银子过不去嘛。”

霍牧道:“我懂了,四盟就是联合所有大财主,用钱笼络武林人士,壮他们门面,然后挣更多的钱。” 邬云竹笑道:“不错。而且,这各大武林门派还维持了一个所谓武林正道规矩,这些门派一个鼻孔出气,什么是武林正道,他们说了算, 怎么主持武林正道也是他们说了算,其实就是专门来弹压我们这些讨公道的。”

霍牧道:“那燕门算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气。”邬云竹呷了口茶水,没理会霍牧的话,续道:“经我后来查探,你父亲从河套逃到齐鲁地界, 被皇甫家一路追杀,各大门派可都有出力,西岳华山,西镇吴山,中镇霍山,少林寺,东岳泰山等等, 你父亲一旦逃到这些门派地界上,皇甫家就要求门派主持公道,说要帮他抓家贼,门派就派出人手帮忙。” 霍牧道:“这些门派,天天武林正义叫得震天响,原来着实可恨。”

邬云竹说到这里,站起身来,道:“往事要记在心里,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练好文武艺,我没有子女,你们就是我的亲生子女了。” 五姐弟齐声道:“是!” 又跪下磕头。 邬云竹于是将要学的东西一一说明,文有易经八卦、医理药性、兵书战策,武有邬家和霍家的家传武学,还要学邬云竹的医经药经。

先从识字读书开始,本来就霍牧等几个稍大的孩子,幼时习过一些启蒙读物,听说要识字,幼童们都很欢喜。 邬云竹顷刻间就化身为私塾老夫子,却先讲了一个故事:“传说仓颉先师在凤凰衔书台造字,当时有人说‘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这仓颉乃黄帝史官,你们觉得他造字后,神鬼为什么会哭呢?不妨猜猜?”

霍晓嘴巴比心眼快,抢着道:“莫非是仓颉是从神鬼那里偷来的字?他们东西丢了,当然要哭了。” 霍然不以为然,道:“那为什么又天雨粟呢?就是天上下粟米吧?” 邬云竹点点头, 霍晓道:“想用粟米换回字呗。” 霍凌叫道:“不错,我觉得二哥说得有道理。”

霍喻撇撇嘴,道:“要是我,才不会又下粟米呢,那字本来是我的东西,还要又用我的东西来换回来?想得美哟。”

邬云竹笑道:“让你们猜猜为什么,都猜猜啊,怎么就跟着你们二哥的话,说开了呢?” 霍牧道:“莫非这造字过程中,仓颉知道了神鬼的什么秘密?” 霍然道:“大姐说得有道理,因为秘密被人知道了,就会哭啊,又怕仓颉泄漏了秘密,所以天要雨粟,不让他说出去哦。”

邬云竹笑道:“虽是童言,倒是有些道理。也有人说神鬼会哭,是因为仓颉造字后,人类从此会变得狡诈,我却不以为然, 但也不是仓颉发现了什么秘密,而是这字本身就是我们了解神鬼秘密的一件利器。自古皇帝老儿想是也这般考虑的吧, 赐封号、嫁公主都好说,但教习外族识字,甚至赐书可是轻易不行的,书中有权谋奇策,更有地理风物,可不能轻易示人, 民间当然大多数都不识字了,但能读什么书,也是严厉限制的。”

邬云竹挂起了一副字帖,上面都是一些常见的字,道:“你们看这些字,是不是很像我们所见的一些东西?” 边说边指着一个字,问道:“你们猜猜,这是什么字?当然,能认字的就不必猜了。” 霍凌抢道:“这字我认识,像匹马,你看这儿有鬓毛,有尾巴,有四只蹄子,看着正在扬蹄、扭头、嘶叫呢,那就是马字啰。”

邬云竹拍拍她头顶,笑道:“不错,小妹真是聪明。可以看到:这字就是由我们周围的天地万物化身而来的,这万物形态变化就化作了字形, 而万物灵魂神韵就化作了字意,我们认了字,也就能了解这天地世间。而我们作为武道中人,还能从中悟出武学之理呢, 这就得你们好好识字、习武,有了知识,又会了武艺,就可以自己领悟更多了。” 一番话说得姐弟们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能马上学会所有的字,以便开始参悟武学之道。

时光荏苒,不多久弟妹们已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等,待习完易经、道德经,邬云竹准备开始教他们习武了。 某次功课完毕,霍晓道:“我要改名,我想了一个字,很是喜欢,就是骁字,这字从马,骁者,良马也,勇健也,正合我霍家祖业。 那晓字与小同音,我不喜欢。” 邬云竹、霍牧都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准了!” 霍牧笑着补充道:“晓者,知也,看来你已知也,就不需要这个晓字了。” 众人欢笑着出了书房。

第二日,邬云竹就领着姐弟来到一方空地,要开始教习武功了, 霍牧问道:“我们和伊舟在一起时,他也教了一些运气法门和武学道理,不知道和咱家的家传武学冲不冲突?” 接着将伊舟所教的法门和道理给邬云竹说了。 邬云竹听完,连连拍手,道:“不冲突,不冲突,这些法门都是基本的入门法门,任何武功都可以由此入门, 都是最基本的道理,大道至简,任何武功练到最后都可以如此解释,有益无害,这伊公子也相当于你们的启蒙师父了。” 说完,哈哈大笑,由衷高兴,霍家姐弟也是兴高采烈。

邬云竹继续道:“我们邬家武学融合了道家和儒家,最重内力修为,我们也从修炼内力真气开始。” 于是就让五姐弟将入门运气法门背熟,又逐句解释其中要义,五姐弟按口诀,每日打坐三次,三个月后,邬云竹又解释了第一层内力的法门。 又过三个月,霍牧已练至第四层,此后,练功进度越来越快,一年下来,霍牧已掌握第九层运气法门,接下来就是积蓄内力和参悟运用之妙。 每日勤练外,还可以帮弟妹释疑解惑了,只是一直不明儒家和道家有何区别,终于忍不住趁了机会向邬云竹问起。

邬云竹笑道:“我知你们早晚就会问起。” 咂嘴继续道:“ 一言蔽之,道家、儒家,还可加上释家,都是教我们如何与世间万物相处。简而言之,儒家讲一个“序”字,秩序, 人和世间都是存在秩序的,所以就有长幼卑尊,有位政之辨;道家讲一个“顺”字,认为人是融在万物一起的,所以要道法自然,顺其自然, 所以我们就不要想着去费力折腾了,只需知道要怎么顺着来,就算得道了;而释家就是“避”字决了,只要能无烦恼地和世界相处, 管你是顿悟还是苦行,烦恼影响不了你,就是避了,避到尽头,一切皆空,连自己也不存在,就大彻大悟了,当然也就没有烦恼了。 儒家如果不想和外物处了,就可成为隐者,有大隐、小隐之分,对于释家来说, 有大德高僧并不讲究清规戒律,但也可做到超脱物外,不违避字诀,算是最有慧根的释家弟子了。” 五姐弟听得出神,领悟多少就有不同了。

邬云竹继续道:“当然这是叔叔自己领悟,算是给你们开点儿悟,待你们读了更多书,历了更多事,自然有自己的领悟了。 作为武者,自然要讲武道的。” 五姐弟听得更是入神了。

邬云竹道:“这儒家折腾比较多,皇帝老儿更是喜欢用四书五经绑住儒生手脚,还要用这些来教化世人,维持秩序,比如诗经,本就是诗歌集子, 却被儒生们解释出很多为臣之道,为妇之道。我们可以不学这些规矩,但这般用法,倒是可以学学的,从诗词歌赋、锦绣文章、琴棋书画中悟出武学, 就是儒家武道了,就如儒生用诗文来教化或改革世道是一般道理,比如唐之古文运动,可不仅仅要改变文风,更是要改变世风。”

邬云竹见五姐弟有的面露微笑,有的正自发呆,便道:“今日就说这些吧,重在自己领悟了。我们该学新东西了。” 说着挂起两副人体图像,上面密密麻麻的点和线,霍牧知道邬叔叔要教邬家点穴手法了,和弟妹们一起恭恭敬敬地行一遍礼。

邬云竹道:“邬家武学有心法、指法、剑法三门,心法练气,指法就是点穴了,邬家乃悬壶世家,武学和医理结合,这点穴手法与别家大有不同。” 指着两幅图,继续说道:“这就是经脉穴位图了,你们首先要将这图牢牢记住。”

姐弟们点头,大声答应。邬云竹继续道:“记住了这穴位脉络,首先可以治病,其次可以制敌,还可用以提升自己的功力。” 见姐弟们似有疑惑,继续解释道:“你们运气练功已有一年,真气运行法门都已基本掌握,每当我们发出一掌, 最开始是不是由腑脏丹田处发端?运行至掌,初时如一缕溪水,慢慢在脉络中越来越大,由掌发出后,势如山洪,竟可碎木裂石, 这就如同手拉风箱,一丝丝气流在风箱中鼓动后,变成一股大气流。”

霍牧道:“这不就是老子所说的:‘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天地间风云变幻如拉动风箱, 我们身体也如天地,如风箱,运行真气也如拉动风箱。” 邬云竹道:“贤侄聪慧。天地间,你这边吹一口气,那边可能会雪山崩,狂风起一般。我们习武运行真气也如斯, 若我们拉动风箱,运行内力,施在对手身上,就可制敌。你们想想若将这内力施在自身,会如何?“ 霍牧道:”那岂不就伤了自身?“

邬云竹道:”一般来论,你说的不错。但咱们的武学,有一妙法,可以将这内力施在自身内力发端之处或真气运行经过之处, 通过脉络又运行一次,也就如再经风箱拉动一次,功力就大大增强一次。这个就为橐龠心法。” 霍牧会心一笑,喜道:“那我们如此周而复始,岂不可以无止境地提高功力?那就无人可挡了。”

邬云竹道:“按道理是这样的,但我们身体总有个极限。风力太大,风箱也会破嘛。再说对手也不允你一直拉风箱,而不攻击你嘛。” 霍牧心想:“可是,老子又讲‘不如守中’,要少闻,少言,如此这般强加,怕是不合老子教导。” 但知此言一出,虽不会引得邬叔叔不悦,却势必引得弟妹心思混乱,于是忍住不说。就闻邬云竹将指法和运气法门也教了。

霍骁道:“我还想,如果对手攻击我,我可不可以用这种风箱法门,将对手击在我身上的功力,增强后反击在对手身上?或者再进一步: 把自身练就成天地之间的风箱,管她天地江河、日月星辰、飞鸟走兽之元气,或是人之真气,都可以由我风而鼓之,运而行之,岂不妙哉? 丹田存蓄真气再多,也比不上这天地之间吧。”

邬云竹略微沉吟,笑道:“这倒是个好想法,那得你的经脉络能运行对手真气,也是行的,眼下还是专研我所教的, 待这些法门参悟透彻后,可以将这些想法作为上一层甚至上上一层功力来修炼,切莫急功冒进。”

姐弟们郑重应诺,邬云竹却觉得心中突然一阵清明:有了霍骁这几句话,武学气象可以为之一新,真想能看到霍骁练成“天地橐龠”的那一天, 才是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不自觉地看向了霍骁,正巧霍骁抬眼望向自己,两人目光相接,微微一笑,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姐弟们勤学苦练,两弟弟还捏了个泥人,用墨汁点上穴位,画上脉络,日日认穴打穴, 又过两个月,邬云竹又将追云剑法慢慢传与霍牧,这剑法轻灵飘逸,关键在于料敌而后发先至,需要在对敌时多加揣摩, 此后,姐弟们就在这云竹小舍运气练剑,晚上读书习字,时常跟着邬叔叔采药,制药,配药,出门问诊,不知山中日月几许了。

唯一与外界的联系,就是那些信鸽了,霍牧每日收纳、整理叔叔们从中原发来的消息,他们曾一起祭拜无字灵位,现在遍布中原各地。 大致就是访到了某位故友,更多的是燕门如何在中原翻云覆雨,今日收服某个门派,明日某个帮派主动投诚, 一年多来,五岳、五镇都倒向了燕门,中原武林帮派几乎全部被燕门控制,大大小小的财主也渐渐倒向了燕门。

邬云竹看着这些消息,也是心情大好,心知:“瞅着这燕门日日势隆,这四盟早晚要出动了,一旦这两方战事一开,五脉复起有望了。”

一日,邬云竹正在书房里写大字,霍牧带来一个消息:燕门与端木家在青州起了争斗。邬云竹大喜,道:“果然冲突起来了。” 霍牧问道:“这端木家什么来路?” 邬云竹捻须道:“你先把在外练功的小子们都叫进来,也该和你们讲讲江湖掌故了。” 片刻,霍牧就带着弟妹们进来,向邬叔叔行完礼,恭敬端坐。

邬云竹道:“这端木家就是四盟发起者,与我邬家还是同行。想我土脉初创时,他们也是大加阻拦。 也有很多在端木家药铺、医馆里干活的郎中、伙计遭遇过和你父亲同样的污蔑、拷打,克扣等,土脉为讨公道,当然也和端木家争斗不断。 现任端木家宗主是端木良,他的父亲就死在我们土脉手上。此后,他们也就收敛了一些,不敢明目张胆地克扣、拷打伙计了,但暗中欺压是免不了的。”

霍牧道:“那如今,土脉潜隐,那些端木家的伙计、郎中又得遭殃了。” 邬云竹道:“那是可以想见的了。说起这端木家,我一直也有个疑问,他们原来只是一家小医馆,在济南府一直被燕家医馆给压着, 没想到后来燕家医馆突然销声匿迹,端木家倒越来越红火,如今他们家的医馆不仅在济南府,天南海北都有,后来还发起了四盟。 现在冒出来的燕门不知与燕家医馆有没有关系,他们却不是医家了,大约只是同姓而已吧?” 接着,又讲了很多邬家与端木家的往事,都是些斗智斗勇的琐碎小事。

接下来几天,关于端木家和燕门的消息陆续到来,邬云竹也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投靠燕门的药材商想提高供应端木家医馆的药材价格, 却被端木家拒绝,药材商就停止供应,并不准其他药材商供应,几方互相纷争,闹得大了,就邀来燕门人从中说和,端木家表面卖了个面子, 暗中却将药材商给端了,又闹得大了,两家公子出面,才重归于好。邬云竹看到最后,好生失望,笑道:“有一就有二,是免不了一场争斗的。”

又是一个和风煦煦,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霍牧等正在竹林旁练剑,忽听林外一人大叫一声:“好剑法!” 霍牧抬眼望去,却是符绍回到云竹小舍了。姐弟都去见礼,拥抱一番,邬云竹也出来相迎,寒暄一阵,安排姐弟继续练剑,携着符绍手臂进了书房内。

符绍简略说了一些中原武林情况,又回报了一些安排事项的进展,邬云竹道:“辛苦各位兄弟了。” 已为符绍沏好了茶。 又接着道:“不久我也会下山,现在燕门和四盟渐渐水火不容了吧,正是我们起事机会。” 符绍道:“不错,兄弟们也暗中点了几把火,填了几捆柴。” 邬云竹道:“如此甚好。我当下还思虑一个事情,就是这下一任土尊......” 符绍一惊,道:“黑爷春秋正盛,何必思虑如此长远?” 邬云竹摆摆手道:“一旦起事,定少不了血战,丧命就是眨眼间的事,如何能不思虑?”

符绍点点头,邬云竹继续道:“我心中却有人选,就是这霍牧姑娘。” 符绍道:“霍姑娘豪爽仁义,性子坚韧,确实堪当大任。”

邬云竹道:“这世上对姑娘家往往偏见,但霍牧这姑娘,可谓不让须眉,对父母孝,对弟妹友爱,小小年纪已支撑着一家子,抚养弟妹长大; 和我习武这段时间,我发现她武学悟性极强,人也勤奋,有些见解反能启发我呢;牧狼之事以后,她也可算五脉中最有名的人物了,与伊舟关系也甚好。 要说有一点不足嘛,就是涉事不深,心地太过良善,时而还有些天真,但这个可以积累,会改变的。我觉得她定能不辱使命。”

符绍点了点头,两人又谈论武林之事,直到第二天凌晨,两人谈兴依然未减。 用过早膳,符绍挎起包袱,又要下山去了,邬云竹道:“此趟回去,又可添上几把柴火了。” 符绍大笑而去,邬云竹等人驻足相送。

果然,随后一个月,各种“好消息”纷至沓来: 在凉州,燕门杜鸣城为了调解马场间的矛盾,为西河马场出头,与皇甫家大战一场,胜; 在蜀中,百里家联合货栈、织锦坊孤立倒向燕门的丝绸商,被姜鸣山捣了十来家百里家产业,燕门丝绸商得以在蜀中立足; 在关中,一人说从公西家珠宝行里买到了假货,燕门孟鸣志主持公道后,掌柜忍气吞声,只得赔人一个两倍大的真品; 其余荆襄、江右甚至西域、岭南等地都传来燕门和几大世家的争斗消息。

江南富庶之地,更是两方短兵相接最为激烈之处,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江南商户们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倒向哪方, 古有朝秦暮楚,当下这些商户可谓朝燕暮盟,真是苦不堪言。但又过一个月,却全部陷入了沉寂。 邬云竹获知这些消息,心思:“这该是双方准备大干一场了,各自在厉兵秣马呢。”

邬云竹心情大好,一面关注这中原武林态势,一面安排转移一些金银财宝到了中原,自己练功也变勤了。 这日正在书房里挥毫泼墨,霍牧进来,道:“有消息来说,宝货已到了江南。” 邬云竹哈哈笑道:“好,好。今天叔叔兴致高,贤侄来看看这几幅字,有什么不同?”

霍牧才注意到,书房内已挂出好几副字帖,但每幅字的内容都是一样, 端详半晌,道:“小侄愚鲁,不懂品鉴。只是觉得这幅字,字体比我正常写字要开阔许多,似乎要飞起一般。” 指着的最左一幅字,正是刚刚写就的。

邬云竹一副急不可耐要听人评说的表情,也慢慢放开,问道:“那这几幅呢?” 霍牧看了看,道:“这几幅字倒也是龙飞凤舞,极有气势,但收笔更含蓄一些。” 邬云竹放声大笑,良久方止,道:“贤侄真乃我之知己也,孺子可教,这几幅都是我多年前所书,那时心情沉郁,就不如这一幅来的爽快了。” 霍牧道:“原来都是叔叔所书。” 邬云竹道:“不错,这书法也与心情息息相关呢。传说王羲之写出兰亭序,正当酒醉,醒后再也写不来那般神韵。好,你再来看看这些字帖。“

说着,便撤了自己的几幅字,又挂上十幅字,霍牧见了,有的字行云流水,自己却不识几字,有的字正方圆,刚劲有力,倒是个个识得, 有的时而遒劲,时而流丽,时大时小,倒也识得一些。虽不懂字画,但隐隐也觉每幅字帖均透出一股别样的气势。 霍牧问道:“这些都是叔叔所书吗?” 邬云竹道:“我却没有这般技艺,这些都是前辈大家的名帖,旁边的是行书,那边是草书,中间的是楷书,都是我早年间临摹的。”

又细细说来,分别有王右军的《兰亭序》和《游目帖》,颜鲁公的《多宝塔碑帖》和《祭侄稿》,苏东坡的《寒食帖》,东汉草圣张芝的《终年帖》, 张长史的狂草《古诗四帖》,怀素和尚的《自叙帖》,欧阳文忠公的《卜商帖》,柳少师的《玄秘塔碑》,有的只临摹了局部,邬云竹将这些字帖的故事, 风格神韵,以及几位书法大家的生平、风采都一一道来。

霍牧听得心神往之,赞道:“都是好字。我恐怕一辈子也写不出来这样的字来,摹也是摹不出来的。这些大家的风骨倒是可以一学。” 邬云竹微微笑道:“这不同的字帖,临摹时,也得使用不同的内力,这写字倒是一个很好修炼内力之法,贤侄倒是可以试试。”

霍牧道:“遵叔叔教诲。” 邬云竹又道:“我们武道中人嘛,自然还是要讲武了。写字要用感情,其实也可融情感与武功之中。 情之所至,可写好字,作好画,自然也可增加武功功力,甚至也可以作为一种武功,用以抵敌。既可酝酿自己的情绪, 让自己功力大增,也可干扰或引导对手的情绪,消弱其功力。”

霍牧似懂非懂,只是把这些话语牢记于心,又问道:“有什么办法来将情感施展为武功呢?” 邬云竹道:“能让人产生想象,触动人情感的,都可以,比如常见的乐声,这些字帖,画作,甚至吟诗作赋也是可以的。” 霍牧道:“那可不仅得有高超内力,还得有高妙的文采才行呢。” 邬云竹点了点头,叔侄两人都陷入沉思,悠然神往那种境界了,不觉太阳已坠下。

又一日,又获得信鸽传书,霍牧像往常一样打开封漆,想着今日又有什么好消息,却见:“伊舟被燕门追杀,失踪。” 一时呆住,心想:“燕门如此势大,伊舟哥哥定是凶多吉少,哪怕是为他收尸,我也得到中原一趟。”

“哇”的一声,哭着奔进竹楼里。邬云竹见了这消息,也是心惊不已,道:“好在你武功已有小成,只是追云剑法还有三剑没有练全,但也不急于一时。 就依你所请,去中原找寻伊舟吧,消息说燕门在江南新建了燕府,我想你可以直接去江南打听了。”

第二日,霍牧就和邬叔叔及弟妹,洒泪而别。此前与伊舟朝夕相处时还不觉得, 分别已久,才发现心中也藏着一片深情,此刻听闻伊舟有难,如何不急?真想插翅而去。 邬云竹望着霍牧背影,低语道:“但愿伊舟无碍,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该准备下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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