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孺
趙宏孺

書寫者,有機會想成為寫書者

世間少年的秘密荒地

它寂寥極了,但草叢中一陣輕微的觸動,土地裡一股躍動的生機,我能聽到,我能感受到,那在我的記憶中,永恆地逡巡著。

天氣很好,我帶著狗去散步,信步過了堤防,到了堤防外新店溪畔的那片河川地,我已經很久沒這麼做了。

現在這裡是一座公園,四周圍著欄杆與圍籬,門口張貼著一張告示,上面每句話開頭都是禁止,第一條就是禁止攜帶家犬入內。

「這裡不歡迎我們唉!」我對著我的狗說,牠也是一臉無奈地望著我。

公園裡人相當多,狗也不少,這時候我並不想在這麼熱鬧的地方,我帶著狗繞了過去。

市公所興建這座河濱公園,將原先荒煙蔓草修整成花木整齊排列的綠地,原是人人稱道的德政,但諷刺的是,旁邊也同樣是市公所所設立的,前一陣子成為抗爭焦點的垃圾場。但其實還不只這些,公園旁邊市公所又設立了小型車拖吊場、小型賽車場。再往下去早覺會圍了一片晨操場,老人會弄了象棋社,旁邊有一間養豬場和它的污水管,另一邊還有間廟,養了一大群狗的流浪動物之家,網子圍起來的棒球打擊場。垃圾場再過去是個停車場、園藝花圃、海釣池、教練場……沿著河一路下去。

這裡原先都是荒地的。我很清楚,因屬它曾經是屬於我的,一個探索著世間的少年。

河川地,在每一次大雨之後,洪水漫漫而來,溪水暴漲,淹沒這一片土地,於是這片土地注定成為不可開發的荒地。荒地就是荒地,它不會有什麼用,除了讓大水來淹它。

而荒地似乎又是注定要被人開發的。人來了,看到荒蕪了的土地,他們想著地盡其利,想著閒置了它可惜,於是人們推平了它,鋪上了水泥,蓋了房子,一片荒地成了整齊有致(或是雜亂無章)的公共設施(或是違章建築)。這並不是技術上或法律上能不能開發或可不可開發的問題,而是人們心目中認定:荒地就是要開發。化荒地為良田,就是件值得歌頌的功德。

只是在我的記憶中,很難去忘記,當我還是個小小孩的時候,也是這樣帶著我的狗,越過那一道堤防,眼前,就是一處永恆的新世界:永遠讓我去探索的新天地,而我是一個不懈的探索者,這片自由新天地的新主人。它雖然荒蕪,但無限寬廣,沒有人在這裡用圍欄宣示著主權與規律;它寂寥極了,但草叢中一陣輕微的觸動,土地裡一股躍動的生機,我能聽到,我能感受到,那在我的記憶中,永恆地逡巡著。

這不是對童年記憶的沈湎,而是我們對荒地的價值知道的很少,總以為它是無用的,我們卻不知道荒地能成為人的生存與大自然的肆虐間的緩衝,也是我們與這個擁擠的世間所有的一處空白角落,這裡,是要讓我們心靈能時時地解脫與不懈地探索。

現在,這裡處處遺留著「利用它」的痕跡,樹立著「擁有它」的標示。我們已經失去了這片荒地,但每個人似乎都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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