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韬步爵
韬韬步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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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點|第一章(4)

掩蓋一個秘密,需要一個謊言;逃避一個秘密,需要生命的代價;當秘密暴露時,卻發現一切皆荒唐。曉東有一個秘密。告訴她秘密的人已经死去,寫著秘密的白紙黑字也已化為灰燼。她帶著秘密来到荷蘭,在這個田園國家開始平靜的新生活。然而,靜好的歲月未能維持多久,經濟危機和文化衝突讓她成為一個負債累累、無家可歸的單親母親。困境中她向曾經急於逃離的人求救,換取解救的代價則是不得不重新面對秘密即將被發現的危險……

差一點|第一章(4)

我們管孩子叫亞當(Adam)。托馬斯堅持要用這個名字,因為亞當的首字母為A,他的姓氏首字母也是A,以後上學按姓名排序無論如何都在最前面,長大後做生意,以姓名來命名自己的公司,也在搜索條目頂端。

“知道蘋果公司為什麼叫蘋果嗎?因為Apple的首字母為A!”托馬斯總喜歡向人賣弄這個鮮為人知的秘密。

在重症監護室呆了一周後,亞當逐漸好轉起來,轉入普通兒童病房。我不是病人,無權住院,但院方考慮到哺乳問題,便在亞當的病房裏為我搭了張單人床。

與兒子認識快一周了,可他仍是個陌生的嬰孩。我常凝視著他熟睡的小臉,懷疑他從何而來。所有的嬰孩都長得如此相像,只有那凸起的頭顱證明他是我的兒子。

托馬斯每天傍晚來探房,邊喝啤酒邊看我吃醫院提供的份飯——變著花樣做的土豆、西蘭花、胡蘿蔔和牛肉,外加一大杯冰果汁。我完全忘了還有坐月子一說。臨行前姨媽告訴我的什麼臥床、避免吹風、忌飲涼液全被我拋在九霄雲外了。我的世界被哺乳佔據,每隔兩小時在護士的指導下給亞當餵奶,餵奶的間隙還要用電動吸奶器來催乳,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全在與奶打交道。每天早上醒來我便盼著五點至七點的探房時間,而托馬斯坐在身邊我又不知該跟他談些什麼。我的世界中只有孩子與奶水,我卻對談論這兩樣興趣索然。

托馬斯為我對亞當的疏離到憂慮。“去檢查一下是否得了產後抑鬱症,”他說。

“我沒病。”

“你連碰也不願意碰他一下。”

“你也不碰。”

“你是他的媽媽。”

“難道爸爸和媽媽就應該不一樣嗎?”

“別的媽媽都抱著自己的孩子。”

“難道天下所有的媽媽都要一樣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是從你肚子裏出來的,與你朝夕相處,自然跟你更親些。”

“我不是不想跟他親。我不知道別的媽媽是怎麼做的,可我做不到。我也想,我很急!”

“你連試都沒試過。”

“你怎麼知道我沒試過?你每天就來兩小時!”

“看你的態度就知道你沒試過。”

“我的態度怎麼啦?!”

“我不在譴責你,產後抑鬱是生理的,體內的化學物質你無法控制。我媽媽就在生我之後得過,她的一個朋友還因此自殺了呢。”

腳步聲傳來,我趕緊將亞當從嬰兒床裏抱出來,坐在床頭擺好姿勢,好像小學生等待老師抽查功課。又到哺乳時間了。小東西老是餓。我一將他放到胸前,他就餓狼似的尋找乳頭,叼住後一陣猛吸,幾分鐘後便含著乳頭昏昏睡去。護士把他從我的胸前抱走,放在秤盤上,只吸了二十毫升。

“奶水還是不夠,繼續催乳,”護士把孩子還給我。

我將孩子放回搖籃,拿起電動吸奶器催乳。吸奶器有節奏的收放聲是世間最令人抓狂的聲音,吸著吸著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我感到自己被榨幹了,奶水未出卻已乾涸,親情未萌卻已枯萎。想到孩子出生的場景,一陣驚悸抓住了我。我停止哭泣。一周前我竟能如此從容地接受兒子的“死亡”,而今亦體驗不到一點骨肉親情。我是怎麼了?

“能幫我照看他十分鐘嗎?我想下樓走走,”我對托馬斯說。

“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了。”

我記不清那是幾號星期幾,只知道還在十二月裏。天晦暗,風強勁。風中一個父親在教孩子騎自行車。那孩子五六歲的模樣,慘白的皮膚、黑紅的眼圈、光頭。他笑得燦爛;那父親也在開懷歡笑,仿佛是對再也普通不過的父子。我仰望三樓的窗戶,整層都是彩色的,那橘紅色的窗框、窗玻璃上有聖誕老人的是亞當的房間。隔壁窗戶上畫著麥當勞叔叔的頭像,下麵一條橫幅上寫著“麥當勞白血病家庭”。

回到樓上,經過娛樂室,我看到一群光頭、黑紅眼圈、慘白皮膚的孩子圍坐成一圈唱歌,從蹣跚學步的幼兒到十多歲的少年層次不齊,每張臉都讓人心碎。跟他們相比,亞當是個多麼健康壯碩的孩子!回到橘紅色的房間,我第一次感到有種微妙的聯繫在我們母子間生長。亞當精緻姣好的五官好似不是肉身而是縮版藝術,奇異而珍貴。

我再次拿起電動吸奶器。亞當扭動幾下,哭了。哭聲如小貓的叫聲般令人柔腸寸斷。我連忙放下吸奶器,抱起他。小東西又餓了,叼住乳頭玩兒命地吮吸。護士定下規矩每隔兩小時喂一次奶,可我顧不上了,我無法忍受孩子嗷嗷待哺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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