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
李恬

a migrant worker

20200702深圳过关体验

从香港过关到深圳以后我被分到了龙岗区隔离,要先到这个区的工作人员那里报到。包括我只有两个人排队,接待的工作人员那里还坐了个女生。按理说这里只是登记信息、等着上车转运到隔离酒店,每个人几分钟而已。谁知道过了二十几分钟,坐在那里的女生还在和工作人员聊个不停。我不禁有点心烦起来,就凑过去听他们在讨价还价些什么。原来那女生因为龙岗区隔离酒店太贵,想要转到南山区,不知道是因为那边便宜,还是想要转成居家隔离。我从后面打量这个女生,她一头披肩长发,穿粉色T恤、黑色短裤,手里拎着个迪奥包,中间一条黑白条纹、包身印满了迪奥标志的经典款,用着鲜红色的iphone8plus,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钱的样子。结果她和工作人员反反复复沟通了起来,就是没个完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看我们后面两个人等太久了,先登记了我们的信息,就让我们在旁边等车了。然而登记完也只是等着,我就坐在一旁看这女生继续和工作人员协商。这次从前面看她,发现她看起来不到30岁年纪,皮肤是深圳香港一带常见的那种黝黑,眉眼很好看,不过大家都戴着口罩,样貌也就不得而知。也许她年龄还更大些,只是显得年轻。这时我听工作人员又说,理解她抑郁症的这个特殊情况,想要努力帮她解决问题,但是隔离也毕竟是政策,如此等等。这时女生也仿佛应景般擦起了眼泪。我大概没了刚才排队的烦躁,突然有些惭愧起来。这种艰难的时刻,我竟然还在心里指责别人因为想要求助而占用了时间。

 

女生被工作人员送到了南山区那边的接待台,也许那边可以有什么弹性隔离方案。谁知道十几分钟之后,南山的工作人员又陪着她回来了。两个区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龙岗的说她有南山的地址,南山的说这是她前夫的地址,前夫不可能让她去住的。霎时间,这个女生的形象在我的想象中突然立体了起来。一个挎着几万块的包、用着过时的昂贵手机的离异女人,也许经济上真的是捉襟见肘的。刚才我心里还在怀疑,她的抑郁症说不定是编出来骗同情的,现在却无比确信了。听着工作人员大声地喊着“她前夫不可能收留她”吵来吵去,我突然又很同情她。公道地说,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算友好尽责,但是中国的行政总是在太多纤细的地方缺乏对人的尊重。一个不太在意所以很难获得尊严的地方。

 

他们纠缠了总该有一个小时吧。之后女生终于和我们同一批人到了同一个等候区,又快两个小时后上了同一辆公交车,到了同一个酒店排队入住。办入住时我不幸排在了最后,又多等了1个小时,不过这时感到一切已经接近尾声、又觉得听天由命了。同车的好几个男生趁着这最后的室外等候时间抽起了烟。之前那个女生也不声不响地按照工作人员指引办了入住。拿上房卡准备进酒店时她又说,有人告诉她过来做了核酸检测就可以走了,根本不用入住地。这时我才发现,我们这群人行李有多又少,她竟然就只拎了那个迪奥包。看样子里面一天的换洗衣服也装不了。

 

这时我只能惊叹于她的信息之闭塞,此时此刻竟然都没搞懂香港和深圳的过关政策。到了这个地步,我对她却只剩下羡慕。我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心境,才能什么也不用知道、什么行李也没有,就这样过了关。这半年来我总是被一种末日感萦绕,总被一种“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联系”或“这可能是最后做的事情”的想法纠缠。在美国准备飞行前的心情仿佛比以前海上探险的水手还要感到更危险,结果出发前困扰的总是些收拾行李的小事。无非就是反复打包些衣服鞋子日用品、托运时又要超重之类的问题。一边觉得许多东西应该尽情去买仿佛人生只有当下,一边感到许多身外之物的负担与断舍离的必要。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场展现人生荒诞的真人秀。我离开伊萨卡以后,美国疫情中心纽约现在大概成了美国最安全的地方,无数美国人在家里待了几个月以后发现疫情依旧,港府在健康码这件事上最坚持一国两制,北京先公开歧视武汉人不让武汉人返京,现在又宣传没有必要歧视北京人。每一个头脑清醒地看着这场真人秀的人都在暗暗希望着,我要是从来一无所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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