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im

I,Robot

《大典》--- 网格化(1)

刘刚越级报给特派局的特情,跟被北京组组长卡下的一字未变,只多了两个附件——附件一是北京市总防疫师伊好论证H7N9变异会导致人与人传染;附件二是刘刚提出的防疫措施。特派局以前没遇到过越级上报特情,不敢擅做决定,报给主管日常事务的国安委办公室苏主任定夺。

苏主任六十出头,是那种在办公室从年轻坐到老的形态,全身每个部分都有圆弧,最圆的是顶部全秃的头。光亮头皮衬着从侧面梳来支援中央的头发,显得头更秃,发更稀。扁平脸上突出的是圆黑框近视眼镜,看文件时总是习惯地往前凑。苏主任出身政法界,做过最高检察院和法院的副职,本来要调任中央政法委副书记,最后一刻改调到国安委当办公室主任。在旁人眼里,国安委权力虽大,跟办公室主任没多少关系。硬权力——军队、公安、外交等都由主席掌控,办公室仅是处理任何单位不能没有的琐碎杂事。苏主任是管家型人物,没有野心却闲不住,既能干又兢兢业业。哪个单位的一把手都想只抓权力,不管杂事,因此都愿意要这种管家。苏主任是被主席亲自点将调来的,把国安委交给他看摊。

主席同时担任十几个中央领导小组的组长,时间精力只允许过问大事,无法顾及日常工作,挂名国安委副主席的总理和人大委员长都知道国安委是主席的地盘,能不碰就不碰,这让看似只是做行政服务的办公室成了国安委日常运转的核心,苏主任便是核心的核心。

苏主任在官场多年,却难得地没架子,平易近人,被下属普遍喜欢。他总让人称他「老苏」而不称官职,天长日久,国安委工作人员都以「老苏」的谐音称他老叔,既拉近关系,又保持尊重。老叔的风格总是把事情处理得圆滑。他知道刘刚既然越了组长的级,特派局再卡也挡不住,会继续越级报到国安委,那就会到他手上,得由他决定和负责了。不如让特派局正式上报,他只按程序转发给主席。主席看不看,怎么处理,就不是他的责任了。不过老叔的圆滑也非纯粹消极,他亲自动笔把特情和附件增删几处,便把刘刚原来针对北京市政府的矛头转到针对国家疾控中心。北京的头儿是政治局委员,何必惹?国家疾控中心虽是全国性机构,却是最软的柿子。同时老叔以特派局口吻做了个附注,说明这是第一次由下级特派员越级提交的特情,特派局向上呈交主要为了让越级上报的机制被激活。

正是因为多了这段附注,刘刚的报告才被主席注意。准确讲,是先被主席的儿子注意到。那个被人私下称为「太子」的年轻人刚满三十岁,在美国名校读完信息科学硕士,博士读了个头便被主席召回国。那时主席刚被定为党内接班人,为了避免被人抓把柄,约束太子既不能经商,又不要从政。太子闲着没事,便为主席私下做信息分析,正好也是他的专业。几年过去,已经做成了颇具规模的机构,与主席办公室之下的其他八个分支机构并列,低调地称为「九组」, 只为主席一人服务。主席越来越依靠九组,太子也就没有另寻高就,专心为主席提供信息。

贵为一国之尊,主席照样免不了每天坐马桶,且时间不短。从儿子主管他的信息,马桶时光就不再由他任意畅想了,被搞成听特情的时间。儿子说他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每分钟都值亿元,马桶上的时间不利用起来,他每次大便都等于浪费掉一个县的产值。主席原本不想再增加负荷,每天的信息量已经令他十分厌倦,马桶上的安静是难得的轻松时光,然而儿子就是儿子,当爸的无法一口回绝。何况儿子用的方式很方便,坐在马桶上说声「开始」,柔和女声便开始朗读。先读标题,听到哪条感兴趣,说声「这个」,朗读就转到标题下的内容,说「停」则停,说「转」则报后面的标题。每天的特情内容多,事先会由太子做筛选,刘刚的特情这次被排在前面。

正好那天主席便秘,在马桶上的时间比较长,不但听了刘刚的特情,还有时间听了刘刚附件的主要内容。太子知道主席不会有兴致了解病毒变异细节,将伊好签名的附件省略,但说明了提供证明的是北京疾控中心的总防疫师、病毒专家、德国博士。瘟疫引起主席重视,平常年份也许无所谓,大典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也不能允许,要求的是不出任何状况,何况瘟疫。

刘刚建议的防疫措施主要是利用已经在全国成熟实行的网格化。那是在多年维稳中形成的,由政府把凡是有人的地方根据地域和人口划分网格,在每个网格配置管理员、警员、党支部书记、司法员、城管员等,加上计程车司机和各个位置的清洁工充当信息员。将网格内的所有人,尤其是上访者、异见人士、刑满释放人员等编号分类;网格区域的所有固定物皆编码定位;网格内发生任何文化活动、案件、群体性抗议、民间聚集等也随时编码分类,加上监控摄像头、无线路由器等随时采集和报告数据,层层上传,进入计算机信息处理,使政府能够精准掌握即时动态,极大提高处置突发事件和精准打击的能力。这种高技术化和系统化的网格管理模式,可被视为古往今来统治技术的顶峰。

刘刚以网格化为基础,提出了针对防疫的检查、巡视、监督、举报等措施,发现任何初期症状者立刻进行隔离、消毒、防范传染等一条龙程序。发现感染者的网格立刻切断人员进出,直到警报解除。防止瘟疫的关键是避免传染,网格化对此最为有效,前提是各级官员必须充分调动,高度紧张,所有环节不得有丝毫懈怠。相信在主席领导下,依靠中国政治体制的有效性和各级党员干部的忠诚,一定能打胜防疫这一仗。

刘刚只是针对防疫,主席的思路不在一个档次,那最后一句八股式的口号让主席想到更广泛的层面。每当想法有突破时,肛肠便会随之突破,身心俱感畅快。主席没让特情继续朗读,而是要让新的想法在头脑里成熟。

今天的国家机器和手段控制老百姓不再是问题。生产力不会饿死人,饥饿引发的革命不会再发生。刁民永远会有,只要统治机器好用,从来不在话下。如果所有官僚服从指挥,忠诚不二,国家机器便能控制一切。所以治民是其次,治机器才是首要。控制权力归根结底是控制官僚集团的问题。最高当权者有两种,一种是做管家,一种是做主人。前者是为官僚集团服务的,后者是让官僚集团为自己服务。明年年底的党代表大会,他是让位还是继续掌权,便是管家与主人的区分。官僚集团普遍期待他按时下台,好再次换上能为官僚集团谋利的新主席。正是通过定期轮换管家,官僚集团才能体现自身力量和重新分肥。管家被轮换不奇怪,若是主人又怎么能被轮换呢?

主席已经打定主意,党大会要打破主席不能连任的规则,继续掌权。这是一个重大突破,相当于改变文革后建立的党内共识。官僚集团集体反对可想而知,以前按规则退位的元老也不会容忍。对自己的不满可能集中爆发。那时,如果双大典成功举行,便能利用民意支持压倒官僚集团;而若出现瘟疫导致双大典失败,丢脸是小事儿,继续留任的安排便可能落空,因此防疫必须当做天大之事。

刘刚的报告启发了主席,大典年虽说是人人守土有责,毕竟大典只在北京,其他地方的官员关系不大。防疫却是人人有关,无论是传染还是被传染,都可以问责。主席通过反腐立了威,却因为权力集团人人皆腐,反腐不可能一直持续。通过搞防疫,可以成为再次触及所有官僚的新运动,再搞一次清洗,用新的恐惧提前打掉官僚集团敢于反对自己连任的勇气。官僚都是贱骨头,欺软怕硬,最有效的不是收买而是震慑。以往观念认为得罪官僚集团是统治大忌,因为官僚不配合统治者便无法治国。然而所谓的官僚集团只是个营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把老官僚打下去,自然会有新官僚进来。新官僚一定拥戴自己在党大会连任,才能维护他们的未稳地位。这就是通过换血得到的生命力!

通话器传出儿子的声音:「爸,你没事吧?」

「没事儿。」主席按下冲洗键,热水喷头伴着音乐前后移动冲洗肛门。

「办公室打电话给我,说是你在里面超过了平时时间。我从后台看你也没听特情。」

「没事儿,没事儿,我想事儿呢。」

「没事儿就好。」儿子关掉通话。

虽然有点烦,对办公室的细心还得肯定。斯大林死不就是因为工作人员不敢进房间耽误了抢救吗。办公室的人不敢在他大便时进来,才让儿子询问。儿子的九组在中南海瀛台,那是南海的湖心岛,俯瞰像是中南海、北海、什剎海和后海组成的龙之龙眼,儿子认为正是九组该在的位置,他就是中国龙的眼睛,坚持让岛上的机构给九组腾地方。那里虽离主席远了些,但是电子设备相连,感受不到距离。

主席不怕当孤家寡人,敢与整个官僚集团较量,正是拜新时代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武器。这是掌握了信息科技的儿子让他认识到的,让他的信心大增。统治者权力再大,一双眼睛盯不住百万官僚。官僚正是利用信息不对称阳奉阴违、瞒上欺下、扭曲变形、软磨硬泡,最终总是让统治者无可奈何,大权旁落。毛主席搞文革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想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民众,再用民众看住官僚,让官僚不能背离自己。然而文革却是打倒了官僚造就了暴民,证明民众只能被管。过去对官僚集团的一筹莫展是因为没有相应的技术,现在有了互联网、超级计算机和大数据系统就不一样了。机器不打盹,不吃贿赂,一年到头盯住每个官员,核对收入支出,一有逆差便进一步调查。 加上对通讯的监控,谁还能心存侥幸不被发现?因此领袖一人就能看住百万官僚,让官僚只能按领袖意志管理民众,便如同领袖完全按自己的意志治理民众。毛主席的文革做不到,今天的科技能做到!

主席庆幸掌握新科技的儿子把自己带进科技时代,找到了治国的新模式。这次利用防疫再对官僚集团做一次清洗,确保自己实现连任,才有充分时间彻底解决这个历史课题,从此让治国不再受官僚集团制约,领袖不再必须为官僚集团谋利。当主席一身轻松地走出卫生间时,想到毛主席在天之灵会羡慕自己,早知道也会让他的儿子毛岸英去学信息科学……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