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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 --- 民主(4)

最先赶到国安委大楼前声援老叔的是「访民」。访民一般是那些在当地解决不了冤屈反受地方政府迫害的底层百姓,到北京来找中央上诉伸冤。他们在各政府部门间被敷衍、踢皮球、遭驱赶,逐渐形成了互相抱团的群体,专门用搞事方式吸引社会关注,期待迫使官方满足他们的诉求。底层地位使这些访民没有什么怕失去,因此成为最有行动力的角色。他们的搞事往往打着毛泽东的旗号和说法。那既是策略需要——毛作为中共创立者,用毛当年的矛攻今日中共的盾可以避免被抓把柄;同时他们也是真心把毛当成神。尤其是毛发动「文化大革命」的说法,针对今日的「资本主义复辟」,越发显得如当年林彪颂扬的那样「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正是官方信息封锁和宣传洗脑造成了中国底层民众缺乏思想资源,只能从毛泽东那里获得与现实对抗的思想武器,与他们对现实的不满相辅相成,转变成对毛的崇拜,在中国社会形成广泛思潮。这种人被精英人士蔑称为「毛粉」或「毛左」,他们自称「毛派」,在底层群众中的市场比精英大得多。

老叔的大典讲话选择了以毛派为主要对象。他把民主的合法性源头归于毛,而非精英认为的来源欧美。讲话提出把文革的大民主变成日常的程序民主;把对「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 的造反变成用选举约束执政者。这种主张能得到毛派的认同,是因为社会现实使人们看到,哪怕文革那样轰轰烈烈的运动,一结束又会让当权派复辟,从而相信只有制度性的宪政和普选才能长久持续。毛派热烈回应了老叔讲话。他们的支持不限于在社交媒体发帖,很快在全国各地走上街头。到处有人发表演说,有人把讲话印成传单散发,有人领着群众呼喊口号,人们涌向当地政府门前,越聚越多,要求官员们对中央的精神表态。越在基层越是没有人把老叔的讲话当做个人行为,而是冠之以中央决定和中央领导讲话。

不过,就算毛派的行动力强,这么快的反应和聚集速度也不可思议。老叔讲话后不到一小时,前来国安委门前声援的访民就从几十人增加到几百人。当几十辆不知何人派遣的警车开来试图进入国安委大院时,访民们手挽手筑起阻挡的人墙。有的访民躺到警车前面。现场照片立刻在网络上疯转,被解读为保守势力反扑,纷纷呼吁支持民主化、保卫国安委。大批北京的毛派人士赶来,人数很快增加到数千。担心局面失控的警察不得不停止增援,在群众掌声和嘘声中撤离。外地毛派人士则乘各种交通工具赶往北京,看似各自分散的行动,却让人感到有统一部署,就是为了在最短时间以密集人群围住国安委,充当人肉盾牌。

国外媒体记者在国安委外安营扎寨,向全世界播发即时报道。东部战区派到北京参加大典阅兵的部队长在收到三号常委要求占领国安委的命令后,仔细观看了便衣侦查员拍回的现场录影,报告说除非决心在国际媒体的镜头环绕前向访民开枪清场,否则不可能从地面接近国安委。另一方案是用直升机从空中进攻,但因为国安委的楼顶有防护罩,需要发射穿甲弹打出缺口,空降兵才能进入。这会使方圆数公里的北京居民、外来游客和外国机构都能看到。三号常委对此无言,没人敢下这种决心。

这就是老叔发出「红太阳」三个字启动的秘密方案。国安委多年持续对毛派进行了解和研究,各地特派组都与毛派骨干保持联系,培育可以快速调动的管道和机制,当作一种储备力量。以往下的功夫此时发挥作用,被老叔当做自己得到民众支持的体现。北京的毛派并非是听了老叔讲话后才聚集,而是在大典开始前就有毛派首领串联访民聚到国安委附近的公园,他们用特派员提供的投影机一起收看老叔的天安门讲话,一结束便游行到国安委大楼前。这种安排能使声援访民提前一小时到达,特派局内部曾争论过是否要为提前一小时冒被指责操纵访民的风险,是老叔拍板的以抢时间为主。

可以说那是一个生死决定。当老叔在办公室窗前看到楼下警车掉头撤退时,心里感叹胜负有时就在丝毫。如果不是访民早一小时赶到,抢在了特警前面,即使国安委的保安力量可以顶住首批特警,但形成与执法部门的直接冲突,会失去回旋余地。一旦开枪升级,警方大批增援,晚到的毛派人士顶多在外围喊口号,而不会有勇气挡到枪口前,那就真的胜负难卜了。对方若能调动军队的哪怕一个团长,像叶利钦当年对俄国议会那样打进国安委窗口几发炮弹,就不得不投降。

访民和毛派人士陆续赶来。老叔让工作人员在国安委院里搭起遮阳棚供声援者休息,提供水和食物。习惯了风餐露宿的访民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这正合老叔之意。民众的人体是最好的安全屏障。毛派人士看不惯访民的散漫,成立临时指挥部,要求现场组织起来,建立秩序,准备长期坚守,以免反民主的势力趁虚而入。这是红太阳行动的预案之一,打入毛派的线人正在起作用。

各省特派组收到 「红太阳」信号后,立刻执行已部署的行动。发动的毛派声援主要集中在省会城市,却能形成全国声援的效果,也牵制了各省当权者站队表态。那些当权者内心当然不会赞同老叔讲话,那会让他们如鱼得水的世界倒塌。如果他们都在第一时间表态反对,老叔的天安门讲话就会显得是个人行为,被视为一个突然袭击的颠覆。但是面对满大街示威民众,有些地方政权机构甚至被占领,地方当权者大都缩头不表态,不敢公开抗拒国安委的指令。这就给老叔争取了时间。

利用国安委掌控的互联网最高权限,老叔下令撤掉防火长城,停止敏感词过滤和社交媒体审查,官方水军停止活动。自由的网络使声援老叔的声音迅速扩散,加倍放大,带动了更多中小城市卷入。中国媒体在胜负未定时不敢做声,国际媒体的报道却铺天盖地。没有网络防火长城阻拦,外媒和境外网站成为中国人的主要信息来源。知识界和工商界虽与毛派在理念上对立,但与老叔许诺的民主化前景却有重迭,因此也加入支持老叔的行列。他们掌握的经济资源和舆论能力比毛派多,与毛派形成了上下结合的互补。

这正是老叔期望的。局限于官场博弈,自己只是单枪匹马,不会有成功希望,在大典上发表公开讲话,直接面对民众,把道义和名分拿到自己手里,得到民众声援,力量对比就发生变化,自己会随时间变得强大,对方则只能步步退后。军队到目前为止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要军队不动,民众就不可能被压住。

此时该拉班子了。要显示出不仅有道义,而且有实体。老叔按一份考虑好的名单打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要每个接听者在未来三年的政治转型中做什么。他也要像主席那样成立一系列小组,绕过现有体制贯彻自己的意志。小组不一定有正式官职,却一定有权力。老叔让接听者明白,越早参与进来,将来的分红越多。虽不是每人都接受邀请,但目前的力量变化已经让人有押宝希望。只要一半人愿意来,班子就够分量。

打完一圈电话,老叔目光转向保密电话,最右边的红色话机是直通主席办公室的。闭目养会儿神,他按下接通键。如预料那样,对方马上接起,似乎一直在等待。老叔知道任何多余的话此时都会被对方当成心虚或示弱,干脆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说正事儿。

「给你提上将,到西部战区当司令。」

土佐没想到老叔如此单刀直入,片刻没说出话,随后冷笑一声。

「无数先烈打下的江山就叫你这么毁了……」

「咱俩就不必说那些套话了。打江山的连一个活的都没了,跟你我有啥关系?话说回来,他们得到的回报也足够了,他们的后代拿了多少倍?你还是多考虑自己吧。」

「我在海里住了三十年了……」土佐说的「海里」是内部人之间对中南海的昵称。

「你当然明白,这种变局下,无论哪边上都不会让你继续留在海里了。西边对你最安全。」

「我这把年龄,还能干几年?」

土佐这话若是一种做交易的讨价还价,老叔会更放心。只要做交易,就没有谈不成的。

「按你现在的大军区副职,明年就到退休年龄。提到西部战区正职,能延长三年。三年会发生很多变化。这期间坐镇一方,统帅大军,前途未可料啊。」

「累了,不想那么多前途的事了。」

「这我能理解。干了一辈子,最终是要退休享福的。现在人寿命长,退休生活有二三十年,得好好安排才能过好。你当初为了支持主席反腐把儿子从瑞士召回国,儿子怨你为自己的仕途牺牲他的前途,意见很大。现在让儿子再去瑞士吧,也可以提前给你安排——瑞士可是养老的好地方。我知道你廉洁,没有能在国外养老的积蓄。国安委会为你解决一栋湖景房。除了房子,在瑞士过体面生活的费用怎么也得有一千万美金,也由国安委出。跟你在国家危机时的功劳比,那点钱不足挂齿。」

老叔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出来,与其绕圈子,不如明明白白,让土佐听清楚他能得到什么好处,避免模糊造成犹豫。

「好像你就能定了似的。知不知道这边炸锅了,常委和老领导们都在开会,他们不是吃素的,有人马,会行动。结果是什么还不知道呢!」

「他们也就是打口炮。我已经把他们的对外通讯切断了,别说跟下面联系不了,连他们自己不见到面都说不上话。」

那些人都在土佐手里控制着,原来是土佐的资本,包括总理人在哪没有别人知道。土佐倒不一定想好了怎么用他们,总之是筹码,可以相机使用。但老叔一下跳出了原来的体系,那些筹码顿时都没用了。在老叔看反而成为累赘。现在就是让他们去重庆开中央全会,也是一个政党的内部会议,跟国家和社会没关系。三号常委到现在没有公开发言,应该就是看到了这种尴尬。

「也别太自信。不要以为国安委能控制一切。你拿走了九组的数据和两套备份,你不知道还有一套备份。九组这几天正在全力以赴查找主席遇害的线索。」土佐这样说究竟是一种威胁,还是为了增加交易筹码,老叔不知道,估计土佐自己也没想清楚。到底会怎么做,还要看怎么对他自己更有利。

老叔的不动声色不是故作镇静,而是早已掌握了这个情况。从微电眼传回的视频几天前就看到九组人员重回办公室,设备开启。互联网通道虽被国安委封闭,但可以使用google卫星联网。说起来也是讽刺,google公司发射覆盖全球的卫星群,提供世界任何角落免费的wifi热点,本来宣称是为了让专制国家的人民能自由上网,现在却成了中国专制者的救急手段。太子也现身了,情绪消沉,不像以往什么事都管,只是每天埋头在数据中全力查找。他们到底查出了什么内容,土佐没有说。这才是值得老叔担心的。土佐知道赵归最后进入了国安委,此时能说出来,就是做交易的筹码,但他始终不说,就仍然是当做准备放冷枪的弹药。

通过微电眼知道,九组把大数据筛选对象集中到赵归和刘刚后,发现了李博与刘刚有联系,与赵归也有交集,出事前他们在一起,出事后李博消失,通讯、消费、旅行、银行……任何记录都没有。引起九组怀疑的是,处突组给中央委员们的内部通报案情中有赵归和刘刚,却看不到李博的任何痕迹。刻意到这种程度,应该不是无意忽略,而是有意掩藏,一定有问题。于是九组在继续追踪赵归的同时,把李博列为重点对象。刘刚已死,李博或赵归无论找到哪一个,就是打开黑箱的钥匙。

老叔用劝导土佐的口气结束通话:「在历史关头重要的是看清时势。那些人以前有权势,现在自身难保,不会再给你什么。不如顺势而为,既是历史转折的功臣,又可以现世得到回报。我们一块做了正确的开头,希望你善始善终,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放下电话,老叔在办公室里踱步。他放心的是赵归永远不会被找到,不放心的是还剩下一个李博。当其他威胁都被排除时,这个原本未被看重的技术男便成了主要隐患。在他尚未被人注意时,问题还不大,可以慢慢来,当九组也把他确定为目标,他成了能让整个剧本被揭穿的关键,必须尽早解决。然而迄今的守株待兔一直没发现李博的任何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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