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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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に卵の側に立つ

關於我爲何要逃離家人這件事

去年暑假,我終於跌跌撞撞地拿到了本科畢業證書與學位證書。

按曾經構想的路綫,接下來應是在家準備年底的碩士研究生考試,目標是考入国内某重點大學的理論物理方向並繼續深造,藉學術交流等機會最終出國——現在看來,這種思考更像是家人自小長期灌輸的結果。

說是「家人」,其實不過就是父母。父親傳統農村貧家出身,考上武漢大學唸本科,八九年也曾去廣場待過兩天;畢業後沒錢繼續深造,被分配到老家的黨報報社,工作十多年後輾轉到閩南,在一所普通高校的新聞學院任教,教著其他老師懶得教或不願意教的課程。母親則是投降國軍與知識分子的後人,可最高也只在大專的基礎上憑著進修拿到一個普通本科的學歷;印象中她一直是家庭主婦的角色,幾次外出工作過但都不長,也寫了一些東西但至今仍爛尾在抽屜裏。

看著像是一個很不對等甚至嚴重失衡的家庭——實際也確實是。自有記憶起,家中事務無論鉅細均由父親最終決斷,財政也幾乎完全仰賴於他——這讓我長期以爲男主人管家才是一般家庭的常態,直到見到越來越多的關係中男女是勢均力敵的。

應該也是從去年開始,大約是因瘟疫無法返校被迫滯留在家的緣故,在這整個国家日益嚴重的失衡之外,我也逐漸確鑿地意識到這整個家庭由來已久的失衡——我決定一定要盡快逃離家人的最重要原因。

許多事情日後回想才發覺與這種失衡存在些許關聯,譬如父親一邊痛砭国内網路上盲從輿論引導的「群氓」,一邊卻認同鳳凰衛視、海峡卫视乃至央视《海峡两岸》關於港臺的「論述」——明明離金門不到六十公里卻還抱持著這般心態。

發生的當下就能深切體會到不對勁的,以下是爲數不多的一例。


彼時已對家人提過想外出邊獨立工作邊備考碩士的主張以試探態度,意料之中地遭到強烈反對並被斥爲「故意逃避」,於是只好繼續作出準備在家奮戰到底的樣子。

某日午間,家中照樣開著電視,把央视《今日说法》節目當成午飯的背景音。

當天的節目大致講了這樣一個案件。一位單親父親自己辛辛苦苦把兒子從小帶到大,把自己能提供的最好條件都留給了兒子;兒子上小學後,他開始嚴格督促兒子學習。有一次,他發現兒子的學習成績沒達到他的期望,又得知最近在零用錢及學校退款上對他撒了謊,於是勃然大怒把兒子打了一頓;兒子回到學校,班主任發現兒子身上留有傷痕,詢問後把這位父親檢舉到警局。警局最終認定這位父親家暴情節成立,對他進行了處罰。

從節目預告開始,屋裏就升起一股古怪彆扭的氣氛,似乎每個人都感覺渾身不自在。

於我,預感到大約又要被迫聽「你看人家爸爸多愛兒子你爸多愛你結果還不聽話還不爭氣」這種已至耳朵生趼的說辭,就恨不得趕快回到隔壁的「我的」房間趕快開始午睡——然而仍需要作樣子把午飯塞完。

播到一半,父親終於忍不住,走到電視機前,啪嗒一聲摁滅了排插開關。

「這老師多管閒事。」他嘟囔道。

「你看你兒子好像很委屈的樣子。」母親在一旁大約是在附和,隨即就開始了那套令我不由得從脊背痲到頭殼的議論。


啊,明明母親也是確鑿無疑的受害者,甚至曾經被家暴到向警局報案,怎麽在受害者不是自己的情況下反倒爲施害者辯護呢?——諸如此類的感想是事後才生發的,在當下最深的感受,只有窒息。

於是,現在我已獨立工作近四個月了。

暫時物理脫離了小的失衡環境,往下是憑自己的力量,從這個大的失衡環境脫身出來——同時將這種失衡的影響從精神中逐漸消去。

前方會有什麽等著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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