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乙昂
艾乙昂

Know thyself.

2020年2月5日

有天晚上,当大家都在关注火神山建造进度的时候,我翻找出很多落灰的书,无意中看到了程浩的《生命的单行道》。知乎的早期用户一定听说过这个ID:伯爵在城堡。这个账号属于一个拥有绚烂蓬勃灵魂的男孩,却无奈被囚困在脆弱的肉身中,而这本书是他五年足迹的记录,写着或浓或淡生活的点滴。

正在爆发的新冠肺炎可能是大多数80后90后生人成年以来第一次迎面撞上的货真价实的“重大社会事件”。奥运世博哪怕SARS地震洪灾也只堪堪可以与其相比。此时此刻并不好妄加揣测其对未来能产生如何深远的影响,忘记或者像我一样只模糊记得17年前SARS模样的当时的孩子们,现在拥有了自己的思考,我不想失去这一次宝贵的“机遇”,决定像程浩一样去记下一些什么。

起初,隐约浏览到几个人“传谣”一种传染病正在萌芽,有人被抓了,有人在喊假的,谁都没有料到这次疫情会蔓延至此。我像往常一样冲浪搜刮着有趣的网络迷因图,姜思达和张艺兴的访谈一度让整个朋友圈笑歪了嘴,对管轶连日来多篇文章动机的各种推论也甚嚣尘上。大家都略有耳闻远处的武汉感染了一场传染病,略有耳闻我们被蒙蔽了一些信息。但和往常一样,没人能在此着墨太多。

直到一夜之间戴上口罩的自拍纷至沓来,直到一座城市在一纸天令下关上城门。神话里籍籍无名的年兽,终于跳入到我们的视野,向今年开局糟糕的帷幕上狠狠甩去一笔。20号之后,微博上信息的压迫感逐渐让人喘不过气。恐惧、猜疑、同情,为了生存的悲剧故事、民众之间的关爱、对隐瞒疫情的声讨、公民权利的争论,恨的,爱的,都借这道口子喷涌而出,洪水猛兽般侵蚀理性和思考能力。当时所体验到的那种五味杂陈,究竟是由哪些情绪集合而成已经不得而知。这样错综复杂的感受积聚到每一个深夜爆发,和成千上万凌晨两点仍旧在微博关注疫情的人灵魂共振,一觉醒来恢复理智。周而复始,精神分裂。

除夕的晚饭后,我和父母懒散得坐在客厅各自玩着手机,春晚连续第三年成为除夕夜消食聊天的背景音。起初我还在朋友圈吐槽黄晓明的小品,在微博讽刺主持人念几句诗歌,给一线医务人员加油鼓劲的荒诞。

然而,意想不到的(或者说意料之中的)前线物资告急信一时间霸满整个时间流,裹挟着一支支医护人员在科室崩溃哭喊的视频,裹挟着没有床位在微博发帖质问的家属的哀嚎,裹挟着一张张求救物资援助的对话截图,瞬间撕裂出我视线前三寸到三米的两个世界。春晚的歌舞升平闪动五光十色的霓虹,成龙在一艘游轮上大声唱道“问我国家哪像染病”,试图掩盖住我手上那一小块显示屏,掩盖千万人无声的悲鸣。这片土地上卖命加班996的人,火车站分一只鸡腿来年再聚的工人,买不起口罩卖不出去菜的老人,他们值得在一年结束获得一些平静,获得一曲赞歌。但此时此刻他们好像跳进了平静的湖里,没有溅起几滴水花,安安静静的溺毙,无声无息。原来有座长城根本脆弱不堪,禁不起风吹雨打。

那天晚上,看到最多的句子是“我真的受不了了”,“根本无法入睡”,朋友圈没有了往年的拜年消息,没有一个人在说新年快乐,从愤慨升级到了谩骂,用切切实实最脏的词汇骂他的白目,骂他的可耻。没人能解释这样离谱的戏剧究竟因何发生。满屏的武汉加油和捐助信息像另一种庆典方阵,开始与那股力量顽强对抗,一根弦在此刻绷到了最紧。

车轮确实滚滚碾来了,幻想爆破,现实稀碎。在奔涌的洪流里,普通人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面对辽阔,依旧微不足道。

2月2号,岁月静好和残酷现实杂糅在一起。这个日子被赋予了“千年好合、好事成双”的寓意。但谁料得到民政局会因为疾病关门,四散的旅人会被停掉航班而无法归家,小确幸就像一张糯米糖纸破碎消解。与此同时,远在武汉的火神山建成,冰冷的机器终于不用被迫进到直播间里冲榜,成千上万的工人奉献出自己的春节也终于能躺在水泥管上歇息片刻,但当这些付出被凝聚成的一句“中国速度”,这种感动、祝福抑或致敬变得软绵无力。

又是一场有历史意义的传染病,其意义可能不仅在于重新审视甚至再次改建传染病防治体系,更在于是如何评判空前爆发的民意和二度复苏的新闻媒体。对疫情的把控,舆论自然是一片哗然不可阻挡,信息瞒报、训诫的八位医生、失当的封城举措、啼笑皆非的一场又一场发布会、无法言说的幕后、信息爆炸时期的辟谣及反辟谣,以及引发对制度的审慎思考则让人来回踱步无法安下心神。

直到前天,2月3日,媒体集体被摸头噤声,从一种哗然转向另一种哗然。

两周过去,朋友圈鲜有人再关注武汉,营销号也恢复生机。再往后,这场疾病唯一的戏份可能就是每天早晨定时的更新。是不是有人被问责,是不是有人走上神坛有人坠入地狱,和我一样的普通人实则难以再去关心。我们像往常一样开始新一年的工作,泡上咖啡品尝远程办公的新体验。

所有那些喧嚣,遭遇的苦难,会被抹消成互联网的噪声,沉寂。如同每一次的结局。

最近有一种叙述,说“中文互联网没有记忆”,确实是这样吧。如果不依靠截图留存,的确很难复盘两周的记忆。究竟看了哪些新闻发酵,酿就那么多个焦躁不堪的夜晚,哪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落幕了又上演。这些荒唐过去,被一些人淡忘被一些人铭记。希望我们能成为后者,记住曾经有一刻,个体的光芒夺目盖过了中间那颗星星,有一刻,我们触碰到了他最虚弱的瞬间,看到了他新衣遮蔽下的伤病。

有些疾病,是会痊愈的;而有些旧伤,实在难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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