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电影《记忆》拍摄日志（五）

第二十八日——2019年9月25日，星期三

我们凌晨4点在倾盆大雨中登上了巴士，当我们终于到达海拔7500英尺一段闲置公路的目的地时，雨势更加强劲了。可是等我们吃完早餐，天空竟然完全放晴，展现出一副令人赞叹不绝的全景图。周边的山谷里堆积起了厚厚的云海，山顶像岛屿一样屹立在云海之巅，云雾就像从一个巨大的烟雾机里喷涌出来，飘绕在树林里。

一支由30名士兵组成的部队正在装备车附近待命。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他们肯定正在服兵役，所以只有十八九岁的–而且显然也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并没有给我们留下特别深刻的行军行伍的基本示范。等他们完成了拍摄后，我看到其中一个士兵把枪靠在大腿上擦拭着他的步枪。一个军官四处巡视检查他们的衣领，并且确保绑在他们胸前的装备挂得正确。卡米洛（Camilo Ospina^[1]）说，他们很可能是为了在电影中留下好印象而分到了新制服，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士兵。“我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允许我们使用真正的军队，”阿彼察邦兴奋地说，他以往的电影作品中也都有士兵的形象。“在泰国你永远不可能这么做！”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拍摄杰西卡开车通过军事检查站的镜头，在这个国家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场景。但是可能会让外国观众感到奇怪的是，所有站在路边战成一排的士兵，一边准备好自己手里的步枪，一边向正在等待通过的汽车队伍竖着大拇指。我和摄制组另外几个成员一起在监视器上看着这一幕，他们跟我解释这是一种常规做法，大约起源于十年前的一场全国性的运动，旨在鼓励被“神奇的捕鱼”行动吓坏了的人们重新开车出门旅行，那是一些游击队或非法军事团体通过设置路障中实施绑架的恐怖行动。“这个动作是为了让人们放心，让他们知道军队正在保护照顾着他们。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动作。这很不错，虽然它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圣地亚哥（Santiago Porras^[2]）说。“但最诡异的是，这个全民运动是由阿尔瓦罗·乌里韦（Álvaro Uribe^[3]）首先倡导的，他是我们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总统。”卡米洛补充说，而具有不寒而栗的讽刺意味的是，在乌里韦执政期间，他的军队勾结非法军事组织杀害了数以千计的平民，以此夸大对游击队的战争统计数据，继而以此确保得到美国的物质援助。

当杰西卡开车经过检查站时，她对每个士兵都回以同样的手势。胡安妮塔·德尔加多（Juanita Delgado，蒂尔达的西班牙语老师）说她也总是这样做，“他们太年轻，应该并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个手势。我觉得向他们展示些温暖总是件好事”。

第二十九日——2019年9月27日，星期四

今天的拍摄中还有另一件意外悄然触发。午饭前不久，路易·奥斯皮纳（Luis Ospina^[4]）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剧组，他曾在开机后第三天来过片场探班，我印象中，他当时一袭黑衣，身材高大，还戴着一副醒目的橙色眼镜。他是哥伦比亚最重要的电影制作人之一，也是剧组许多成员的良师益友。他们压抑住各自的悲戚之情，不让这种情绪影响拍摄，一直等到拍摄现场清理完毕后，他们聚集在一条小河边，将寄托自己哀思的小花放在流水里飘走。愿他安息！路易·奥斯皮纳，生于1949年6月14日，卒于2019年9月27日。

第三十四日——2019年10月3日，星期四

我们都挤上了威利斯车（Willys，那是一种紧凑型的二战时期美国陆军吉普车，现在也是金迪奥省农民们的首选车辆），然后驱车前往位于皮奥周边山脉中众多与世隔绝的农场中的其中一个。影片的高潮将发生在这座大型农舍中，它位于一个陡峭的斜坡上，周围是层层叠叠高耸入云的咖啡灌木和大蕉树。从这里一眼望去，山谷的景色非常壮观，远处的皮豪镇城了一个小点，不过你仍然可以根据教堂的钟楼辨认出来，因为那是在一望无际的绿色中延伸出来的唯一一块橙色巨石。

和他以前的电影一样，阿彼察邦在整个拍摄过程中一直在修改故事的走向，将拍摄过程中将他自己对故事的情绪变化融进了创作之中。到达片场后，他以一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有条不紊、亲力亲为的方式构建场景。首先，他在场景设计上会花费很长时间，重新布置家具和道具，要求拆除或者替换一些部件。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他的口头禅“太多了”会被不断重复很多次。这所农舍最初看起来像是一个囤积者的住所，到处堆放着杂物和电子器具。当他收拾完后，整个房间顿时感觉更为通透了，给人营造出的印象是房子的居住者并不是一个怪癖之人，而是一个擅长用废旧材料创造各种古怪玩意的业余发明家。

在以前的拍摄过程中，虽然偏离故事板的情况很少发生，但阿彼察邦在现场的场面调度还是很灵活的，只有大框架基本上不会做太大改动，但现在他重新设计了所有的镜头。索波特和第二导演助理马特奥·苏亚雷斯（Mateo Suárez）会代替演员进行预先走位，阿彼察邦则会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用他手机上的取景器应用程序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旦他确定了构图，演员们就会被叫来一起过下整个拍摄场景，这要花上半个小时；他要确保每位演员对每一句台词、每一个手势和动作都感到满意，并会相应地修改拍摄顺序。当所有的拍摄内容都最终确定下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在我们挤上威利斯车返回住所之前，还有时间再完成一次排练。

｜References

↑1 电影剧组物业主管

↑2第一助理导演

↑3哥伦比亚前任总统，于2002-2010年担任总统，曾因家人参与杀人小队而备受争议，卸任后也曾被怀疑涉嫌收买证人和收受贿赂遭起诉，但之后因证据不足被释放。

↑41949年6月14日-2019年9月27日，哥伦比亚电影导演、编剧和制片人

｜作者：GIOVANNI MARCHINI CAMIA，现居德国柏林的作家、编辑和策展人，也是专门从事当代电影出版工作的萤火虫出版社（FIREFLIES PRESS）的联合创始人

｜原文出处：©️Film Comment ｜译文出处：Cinephi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