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塔安娜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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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有边缘吗 Part 1

2020年美国1月23日,除夕前夜,我们家浩浩荡荡的将近十口人如期从上海浦东飞到旧金山机场。

3天前,1月20日,钟南山向官媒宣布,病毒肯定人传人,我们家的微信群里从这天开始讨论这件事情。我问我的父母要不要考虑取消行程,我爸很自信的说“没事儿, 上海江苏这里没有病例,我们小心一点就好。“我没有继续说服他。

1月23日当天,我们家一群人在天上飞的时候,我一边和我住在湾区的三姨聊年夜饭的安排,一边看新闻,看到了武汉封城的消息。

我的二姨一家都在医院工作,家里常年备有些口罩。托他们的福,家里这一行人出行前每个都拿到了一两个一次性口罩可以路上用。落地后,美国机场的工作人员没有询问症状,没有被手动测体温。大家由我住在湾区的三姨从机场顺利的接了回家。

1月24日,除夕当天,我和家属从洛杉矶一路开到旧金山,和大家一起过年。我出国10年,我妈这边的四个姐妹一个住在海外,另外三个住在长三角的三个不同的城市。今年是至今以来第一次能凑了这么多人一起过年。十四口人,外公外婆,我爸我妈,我的二姨三姨四姨以及她们各自的家属,还有我的家属,再加上我的三个表弟表妹,除了我的二姨父因为工作走不开,没有来。除夕夜里,大家似乎是很有默契的都没怎么聊到肺炎的话题。我们吃饭,叙旧,打麻将,拍照。一切似乎都很美好。我一个晚上都没有拿起手机看新闻。

过完了年,我们家兵分两路。我和家属回到洛杉矶,生活照常,周一工作。来美国的大家准备在加州游玩一些景点,周三开到洛杉矶地区和我们汇合,再一起游玩。


分别了5天的时间,到周三2月5日,肺炎已经成了除弹劾总统之外美国媒体的第二大热点。我周一上班,办公室不止一个同事来问我知不知道武汉封城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你什么看法,你怕不怕,你但不担心,你的家人担心不担心,你的家人还好吗,在中国的人担心不担心,在中国的人怎么看。武汉在哪里,你从武汉来吗。你认识什么住在武汉的人吗?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我说什么呢。你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我和你一样,了解这事儿基本靠看英文新闻。并非我不想看中文报道,我也看,但是中文官媒我大多是时候都只能反着看。有时候我看多了,还得自我排解,不然总是憋着一口气说不上来。自从武汉封城以来,我看到了一批中文媒体开始在做(或者是开始能发表?)详实可靠,尽职尽责,有一说一,不瞎闹的调查报道,我打心眼里高兴,一篇篇看下来,但是稍微涉及到制度层面的,我看完了刚想发给朋友或者家人,就发现又被和谐了。

所以你说我怎么回答呢。尽管我和疫情都made in china,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刷新相关的报道和微信朋友圈,但是这一切似乎都离我很远,又离我很近。巨大的无力感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我。武汉封城当天我也加入了北美为武汉捐献医疗物资的行动,但是过了几天,看到武汉所谓的红十字会的相关报道,我想到我们似乎没有定点指定的某个医院接收物资。我想,是不是自己小心了这么多年,都人肉翻墙了,还是被割了韭菜。当然这可能是一种误解,我一直都是韭菜。就算我不是韭菜了,我爸妈,我的家人们,我的表弟表妹,我的朋友们,不还都是韭菜。

办公室的有一个同事的date因为听说办公室有人(也就是我)的家人从中国来,决定不要和我同事见面,过两周再说吧,他说。我还觉得有点好笑。加州这种地方,感觉很多人都会间接接触到从中国来的人吧。这么胆战心惊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这中间的一天,家属的姐姐打来电话慰问我们。姐姐是在美国一家医院工作的急诊室护士,对这回事儿已经比较了解,我暗自庆幸不用再为外国人科普一遍。她说完洛杉矶已经有确诊案例的新闻后说:“你看到武汉要花6天时间建医院吗?太厉害了。我们美国可能建六个月都建不起来呢。“

心累。我又陷入了不知道说啥的尴尬境地。有点不太想主动煞“自己人“的威风,又不想出声附和。中国速度,中国基建狂魔,中国奇迹,不少我一个来背书。

家属看着我闭眼深深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来镇定自己,莽撞的决定为我发声:“这有啥?类比一下,你要是听说纳粹能花一周时间建好一间集中营,你还会觉得威风吗。“

我又深吸一口气,开始担心犹太裔的姐夫会被冒犯。去年年底,纽约时报披露新疆的内部文件,我们电话里讨论的时候,姐夫曾经因为家属把新疆和纳粹集中营相比较而颇受冒犯。

但话糙理不糙。


刷了五天的新闻,1月29日,我又和我的家人们见面了。我们在洛杉矶租了一件民宿,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好好休息。我们一起吃晚饭,聊天,在同一间三甲医字院工作的二姨和表弟告诉我他们从同事和家人的微信消息中听来的最新传闻。

我的二姨是手术室的护士长,表弟是CT技师。表弟的未婚妻也在同一个医院,是发热门诊的CT技师。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这个三甲医院的医生开始每人每天每四个小时签一次名字,领取一个新的一次性医用口罩。免洗型酒精洗手液需要用空瓶以旧换新来节约一下子就开始紧缺的资源。这个看似远离疫区,并非交通枢纽的沿海三线城市,在武汉封城后的几天,确诊了一户从一两个星期前从武汉回老家过年的病患。在被确诊之前,他们走亲访友,被确诊后,坦白从宽一般的上报医院,说他们曾经去过了市里最大的商场和人流量很大的公共场合。我在旁听着二姨和表弟聊这些,隐隐庆幸的觉得没有听出他们以及他们的同事并没有责备这家人的意思。

他们只是以为自己感冒而已。政府说没事,难道他们不应该相信吗。政府说有没有发现人传人,人间太平,歌舞升平,没有疫情。那这些只是过年回家的人,感冒这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他怎么知道要提高警惕自我隔离?他们有罪吗?就像打游戏通关,他们只是恰好开局在困难模式的国度与制度之下。但是这一局打不下去了你却不能按esc退出,回到现实。

(越写越觉得自己又要变回一颗愤怒的韭菜,冷静一下心情,稍后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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