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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话蝤蠓



前几天写了篇《大战蝤蠓》,@阿紫 同学留言说, “不就是螃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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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或螃蟹,在汉语中通常是短尾下目类动物的通俗叫法。所以,蝤蠓是蟹,没错!就像你指着任何一种花卉,可以大胆的说,这是花。100分。

但古人的看法不是这样的,唐刘恂《岭表录异》说:“蝤蛑,乃蟹之巨而异者。蟹,螯上有细毛如苔,身上八足。蝤蛑则螯无毛,后两小足薄而阔,俗谓之拨掉子,与蟹有殊。其大如升,南人皆呼为蟹。”刘恂的意思是,蝤蛑俗称拨棹子,与螃蟹不同,但南方人统称为蟹。

刘恂书中的蝤蛑(móu),就是温州人口中的蝤蠓。因为温州方言的发音,温州人生生将蝤蛑改成了蝤蠓。所以,蝤蠓这个名字很可能只流行于温州。

不管是蝤蠓,还是蝤蛑,确实不是生物分类学上的规范名称,现代分类学上已经抛弃了蝤蛑这个名字。规范的学名叫“锯缘青蟹”,上海、杭州人称为“青蟹”。

在古人的博物志上,蝤蛑还是一个别名叫“蟳”(音同寻),是福建、台湾的叫法。元戴侗《六书故》记载,“蟳,徐林切,青蟳也,螯似蟹,壳青,海滨谓之蝤蝥。”

不过,清代学者梁章钜,认为蝤蛑和蟳并非一个物种。梁先生是福建人,官踪遍江南,晚年随任温州知府的三子梁恭辰迎在温州养老。他在《浪迹三谈》中,笑话温州人把蟳当成蝤蛑。他说:“蟳为海蟹,蟹为湖蟹。蟳性甘平,蟹性峭冷,人人知之。而瓯人群呼蟳为蝤蛑,且变其声为蝤蠓,则殊可笑也。”梁先生一生尝遍东南海鲜,却把蝤蠓看作湖蟹,真是不应该,白白在温州呆了那么多年。

湖蟹的特点是鳌足生满细毛;海蟹的鳌足光滑无毛,最后一对足扁平如桨,特化为游泳肢。所以不少人认为海蟹非蟹,顶多算“蟹之别种”。

蟹的品类繁多,很容易将此蟹混为彼蟹,也怨不得梁先生张冠李戴。要说差错,最不可理解的是《辞海》,《辞海》说:“蝤蛑,即梭子蟹。”是个温州人都知道,蝤蛑是蝤蛑,梭子蟹是江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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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此蟹彼蟹傻傻难分清,古人还为我们贡献了一个好玩的成语,“一蟹不如一蟹”,形容一代不如一代。

据说,这个故事出自著名的吃货加段子手东坡先生。苏东坡在他的笔记《艾子杂说》中写道:“艾子行于海上,初见蝤蛑,继见螃蟹及彭越(即蟛蜞,一种小蟹),形皆相似而体愈小,因叹曰:‘何一蟹不如一蟹也?’”

艾子是东坡先生虚构的人物,到了海边,初次见到蝤蛑,继而遇到螃蟹、蟛蜞,觉得它们的体型一个比一个小,就感叹说:“为啥一蟹不如一蟹呢?”

东坡写的这个故事其实在搬砖。在他出生之前六七十年就有人编过类似的段子,这个人叫陶谷。

陶谷是五代末宋初之际的名臣,《圣宋掇遗》记载:有一年,陶谷出使吴越国,吴越国王钱俶听说陶谷爱吃螃蟹,特设螃蟹宴款待他,宴席上大小不一的螃蟹摆满了一桌子,俨然螃蟹开会。

陶谷笑着说:‘真所谓一蟹不如一蟹也’!”借螃蟹讽刺吴越国王一代不如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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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蟹不如一蟹,要是蟹界也有鄙视链的话,蝤蠓绝对会占据鄙视链的顶端。

蝤蠓在江湖上以“能与虎斗”,“能杀人”扬名,战斗力爆表。

为蝤蠓封神的是唐朝的段成式,他在《酉阳杂俎》写道:“蝤蛑,大者长尺余,两螯至强,八月能与虎斗。虎不如。”

段成式是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的诗人,开创了一个人称“三十六体”的诗歌流派(三十六体到底是个啥东西,说真的,我也不懂),他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博物学家,他对蝤蛑的记录,在后世传播很广。

“能与虎斗”的说法,后被宋代李石的《续博物志》引用,“蝤蛑,大有力,能与虎斗。螯能剪杀人。”

明代谢肇淛在《五杂俎·物部一》中也说,“闽中蛑蝤,大者如斗,俗名曰蟳。其螯至强,能杀人。”

螯能剪杀人,还真没有夸张。上世纪30年代,温州瑞安鲍田一个渔民在捉蝤蠓时,被一个大蝤蠓的螯,钳断喉管丧生。当时地方上一些迷信的老人说:“这老渔民一生残害蝤蠓太多,因此蝤蠓精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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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了,《辞海》把蝤蛑误为梭子蟹。实际上,蝤蛑和梭子蟹在温州的菜市场里,是绝对不会有人认错的。

蝤蛑的壳较之梭子蟹稍椭圆,常呈青绿色,螯足较粗壮而短。梭子蟹常成群栖息浅海海底,而蝤蛑栖息于海边海岸线边缘,穴居于海滩边沿的泥涂中,喜欢生活在海水和淡水交汇的地方。

温州有长长的海岸线,沿海多产蝤蠓。其中要数灵昆的蝤蠓最为鲜美。因为灵昆处在瓯江口,为海水、江水交汇处,是蝤蠓生活的天堂。

不过也有人说瑞安梅头、鲍田等地的蝤蠓胜过灵昆蝤蠓。而我作为一个只品尝过乐清雁荡蝤蠓,并且对家乡美味满怀偏爱的人,表示对此争议不予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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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州人眼里,蝤蛑是无上美味。温州人有多爱蝤蠓?在温州的宴席上,可以说无蝤蠓,不成宴。

但宴席上的蝤蠓哪有家烧的美味。洗净切开的蝤蠓,加点葱姜加点油,高温爆炒,那香味,值得浮一大白。清初大诗人查慎行盛赞的,“味美尤在螯,一枚十钱买。自从擘蝤蛑,不意分湖蟹。”大概就是这个味道。

还记得小时候吃蝤蠓,大人们更加看重的是它的营养,把蝤蠓放入锅中,调以老酒、白糖、煮沸后便是上等的补品。

李渔曾言,“世间好物,利在孤行”,很多人也喜欢清蒸蝤蠓,就是把蝤蠓洗干净放做锅中蒸。蒸熟的蝤蠓,外壳呈金黄色,有光泽,起锅垛成小块,肉味鲜美可口,用酱油醋伺候着,大快朵颐。

但是古人吃蝤蠓,有非常精致繁琐的步骤。明代顾元庆的《云林逸事》中记有制作“蝤蛑”的方法:“蝤蛑盐水略煮,才色变便捞起、劈开,留全壳,螯角出肉,股剁作小块,先将上件排在壳内;以蜜少许,入鸡蛋内搅匀、浇遍;次以膏腴铺鸡蛋上蒸之,鸡蛋干凝即可食。不可蒸过,橙醋供。”

今天瓯菜里有一道芙蓉蝤蠓,和古人的食法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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蝤蛑自古就因美味备受青睐。

作为吃货,苏轼对蝤蛑的美味是深有体会的,他写的《丁公默送蝤蛑》:“溪边石蟹小如钱,喜见轮囷赤玉盘。半壳金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蛮珍海错闻名久,怪雨腥风入座寒。堪笑吴兴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

吃了蝤蛑,就自嘲自己为馋太守,也只有东波先生了。

东波先生某次读到黄庭坚的诗,喜欢之下,忍不住以蝤蠓来比拟: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珧柱,格韵高绝,盘飱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鲁直就是黄庭坚,苏轼这里借蝤蛑肯定黄庭坚的诗有味。

然后,清末诗人钱振锽不喜欢黄庭坚,他觉得苏轼用蝤蠓来比喻,是侮辱了蝤蛑。他说:“东坡以蝤蛑、江瑶柱比山谷诗。夫蝤蛑、瑶柱,天下之至美也。山谷恶诗,乌足拟之。”

在钱振锽看来,苏东坡要么不懂诗,要么不懂蝤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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