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THHO
TakTHHO

中年大叔一名,土生土長香港人。斷斷續續寫文超過20年。從最初個人的信仰反思,到香港時事評論,還有零星的書影視歌評。現在的我很想早點退休,多些時間睇書、寫文。而我仍會繼續寫下去。

沉默的香港人

面對近日全城熱烈討論《逃犯條例》的修訂,不同界別的香港人紛紛發表公開聯署的聲明,事情逐漸引起一些過去甚少關心社會時事的香港人留意。不過仍有不少香港人選擇繼續沉默:既不聯署,也不參與任何社會行動。對於這些「沉默」不回應的現象,我們又可以如何理解,背後反映甚麼問題?

不支持和不表態的香港人
其中一些沒有參與聯署和不支持的香港人大概是親中的建制支持者,他們認同自己的中國人身分,愛國也愛黨,相信中共政權帶來「偉光正」的前路,甚至本身已在建制中有所得益。故此他們支持有利中共治港的《逃犯條例》修訂。

另外一些選擇沉默的香港人,他們可能擔心表明個人的政治立場後將會影響他們的事業、家人和其他的利益考慮。私底下他們或許十分憂慮條例修訂後的影響,然而他們更擔心公開反對後現有的一切將會受到牽連。結果權衡利弊後,他們「被迫」選擇沉默下去。

除此以外,一些營營役役的香港人每日忙於胃口奔馳,有的就連生活的需要也未好好應付、每天繁忙的工作和家庭生活已經佔據了他們大部份時間,實在沒有空間關顧社會和其他的問題,結果他們既不知道修訂《逃犯條例》是甚麼一回事,更不了解修訂後帶來的影響。他們從不關心政治,只看重生活及眼前的事情。

還有一些香港人認為「反對也沒用」,因為香港一切已在中共的操控中。雖然過去曾經出現遮打革命或旺角黑夜事件,特區政府依然漠視香港人的訴求,繼續施行威權管治,甚至成為中共政權打壓異見者的工具。結果只有令人更加灰心失意,寧願「慳番啖氣」,繼續努力「搵錢」罷。

上述的香港人雖然因著不同原因沒有參與聯署和反對修例的行動,他們卻同時基於實際的生活需要和情況作出決定。或許這是普遍香港人的特性:務實、渴望社會穩定、重視個人成功、衡量得失和靈活「走位」……這些價值觀的形成固然有其歷史演變因素,卻同時有利於當權者帶來穩定的管治環境。

沉默的大多數
遠在80年代中英談判期間,那時香港社會普遍流行一種說法:香港人在政治上是「沉默的大多數」:不熱衷於政治或社會事情,縱然面對九七後的主權移交,香港人願意關心未來的只屬少數,大部份人只埋首於努力「搵錢」和生活,期望「馬照跑、舞照跳」,總之別要惹上甚麼麻煩事就好了。

對於香港人這種充滿「政治冷感」的表現,當年劉兆佳(1977)為他們加了一個學術的標籤:「功利家庭主義」(Utilitarianistic Familism)。自從1949年中共立國後,大部份中國人逃難到香港,他們不願意繼續受到政治和戰爭的影響,只求過著安穩的生活,慢慢形成了一種重視家庭和物質價值的意識形態。劉氏認為他們無論是資源的運用、網絡的支援和利益的考慮也以家庭為中心。他們不熱衷社會或公民參與,對政治沒有興趣,卻關注如何改善家庭的物質需要,形成他們只會務實地「搵錢」,其他的事情也就少理少關心好了。

劉氏認為這是一種「低度整合的社會政治制度」,一方面因著戰後的社會環境的因素,另一方面卻是源於過去殖民地政府的行政吸納政治(Administrative Absorption of Politics, 金耀基:1975)管治模式,當時香港人只為一家生計而努力,他們傾向努力地自力更生,少有向管治階層提出要求,傾向在親友鄰里關係中尋求幫助,慢慢形成一種缺乏階級意識、對社會漠不關心的物質主義意識。

直到八九學運及六四事件的出現,香港人的政治意識再次被激化,他們對中共政權的憂慮引發移民潮的出現。另一方面本地泛民政黨則扮演著反對派的角色,試圖促使特區政府落實民主回歸的政治方向。然而一向務實的香港人面對中共逐漸操控著本地的政治體制和經濟命脈時,以往的政治憂慮促使他們將政治從生活中完全切割出來。

抗衡社會反對者的聲音
當然「沉默大多數」的「政治冷感」也是一種政治立場的表達,他們認為不理政事、只顧埋頭苦幹的想法可以讓他們遠離政治的問題,偏偏他們卻已不自覺地被當權者用作爭取支持的政治工具,甚至「沉默的大多數」已經成為政客用作抗衡社會反對聲音的另一種民粹政治。美帝歷史上唯一任內辭職下台的總統尼克遜(Richard Nixon, 1913–1994)卻是成功運用這種手段的佼佼者。

1969年11月3日,當時就任總統不足一年的尼克遜森以「沉默的大多數」(The Great Silent Majority)為題發表演說,期望以此爭取更多人的支持:「沉默的大多數,我需要你們的支持。」(the great silent majority of my fellow Americans, I ask for your support.)

60年代的美帝陷入越戰的困局,成千上萬的青年走上街頭反擊共和黨的管治,他們舉起黑人民權運動、反戰運動和女權運動的旗幟,一時之間反對的聲音衝擊著政府的民望。但在尼克遜的眼中,那些參與遊行示威、強烈反對政府的美國人只屬激進的少數(Vocal Minority),卻掩蓋了大多數美國人的聲音。

尼克遜在演說中以「沉默大多數」作號召,成功得到強大民意支持,當中包括一些曾經參與二次大戰的白人老兵、打過越戰的白人藍領階級、中小型商販、失業工人、農場主人及中產階層。他們要求社會穩定發展,指摘學生及示威者打破社會安寧及市民生計。他們拒絕激烈的社會行動,認為這是破壞美帝傳統價值、墮落和非理性的表現。

美帝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歷史系教授William Chafe指出,尼克遜以「沉默的大多數」將美國人分化成兩大陣型--透過凝聚前者的力量抗衡民間社會的衝擊。尼克遜利用了「沉默大多數」對社會動盪的憂慮,試圖抵擋當時他無法處理來自社會上巨大的反對聲音。

聲稱代表「沉默大多數」的「幫港出聲」
再看香港的處境:2013年成立的親建制組織「幫港出聲」,他們巧妙地選取了「Silent Majority」作為他們的英文名稱。作為一個支持特區政府施政的政治組織,他們聲稱為香港的「沉默大多數」發聲--追求香港繁榮安定,支持一國兩制和國家統一,支持《基本法》和港人治港,堅決反對任何形式分裂國家的圖謀及行為、反對任何破壞香港和平的圖謀。

為了抗衡社會的反對力量,得到中共政權背後撐腰的「幫港出聲」支持沒有動亂的民主、支持維護法治、共建和平繁榮的香港。他們抓住了「沉默大多數」不作任何政治表態的特性,騎劫了他們的政治立場:大多數人選擇沉默的原因很多,或許因為他們不認同社會採取激烈抗爭的手法、或許因為他們只想遠離政治、或許他們不相信他們可以帶來任何改變,然而若要他們認同支持中共政權繼續有效管治香港,並將社會任何反對聲音視為製造動亂、分裂國家和破壞香港的圖謀。這一種只以「一刀切」製造敵我對立矛盾的取態,恐怕也不是「沉默大多數」的政治立場罷。

坦言這篇文章似是寫得有點自相矛盾:當我指摘建制的政客正在騎劫「沉默大多數」的政治立場,那麼他們一定要站在政治光譜上的另一端嗎?我不會聲稱任何一種政治立場可以代表「沉默大多數」的想法,因為他們不應該被騎劫、或被視為當權者打壓反對者的工具。

經歷了連續兩個星期日反對修訂《逃犯條例》的遊行,若是不想被人錯誤地解讀的話,「沉默的大多數」又會如何選擇?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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