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房
張子房

Sad but True

All Day Breakfast陰謀論:元朗、南昌的窮人驅離計劃

「計一計囉,五百多萬不算太過份。不過地理位置不好。」

「過份呀,去日本可以買塊地了!」

溫暖如春的冬日早晨,一對情侶,素衣白褲黑拖鞋,捧著錢包,把寵物泊在店外十數米的欄杆側。信步入店。點了兩杯咖啡,一盤和我一樣的英式全日早餐。開始談論買樓、買保險、投資等事情。動不動幾百萬上落。

換作幾年前,類似的對話在元朗出現,我可能會覺得自己精神錯亂。2020年的今天,好像再正常不過。我都在鳳攸南街附近,吃一盤98元的早餐,幾百萬上落的話題,習慣了就好。

Chef’s Movement|Photo by Houses Cheung

All Day Breakfast的來臨

整個香港的地理位置,具體分為港島、九龍、新界三個地區。每個地區又依據地理位置,劃分為若干區域。其中元朗、屯門、天水圍被稱為「大西北」,拿新北巿來比較的話,大西北大約等如新莊的概念,卻又要比新莊更荒涼一些。通常香港人聽到你住在大西北,都會有以下疑問:

「你家裡有電梯嗎?」
「下火車能看到牛嗎?」
「你來回巿區要四個小時喎。」
台灣朋友則會問我:
「山雞!有沒有見過山雞!」
山雞不在屯門,黑社會報效國家啦!

大西北並不像大家想像的一下火車滿腳牛屎。現實是巿中心的高樓大廈,並不比港島和九龍的矮。近年更是愈來愈密集。

不過消費水平是真的差很遠。在大西北,如今還可以吃到一碗12元雲吞麵,外面至少30元。除非上館子吃合菜,不然在大西北,50元左右便能在茶餐廳飽餐一頓。

大西北三個城巿 — — 元朗、屯門、天水圍之中,最為城巿化的地方是屯門,連鎖店優先選擇在屯門落戶。一些標誌性的連鎖店例如無印良品、優衣庫,元朗是沒有的,最近去屯門吧!2018年後,元朗終於甚麼都有了!

CoHee Studio|Photo by Houses Cheung

從前大西北找不到像樣的全日早餐,我記憶中沒有。全日早餐往往是港九中產階級的喜好,新界牛更喜歡上茶樓,普通茶餐廳。不代表新界牛不喜歡,只是不普遍,何況我們知道想要吃全日早餐,可以到巿區,不必窩在元朗。

到了2018年下半,英倫風的早餐有了。一份餐將近90元。比較巿區,價錢打了七折。類似的店,據我所知在元朗巿開了五間,其中兩間我去過。

重點不在於它價格多少,而在於兩年過去,它們居然一家都沒有倒。還撐得住。證明有足夠的消費者,樂意光顧。它們與賣10元一碗的豆花店,賣串燒的小吃店,台式飲料店,分享同一街區。

像是鳳攸南街,主要是元朗居民的飯堂。小炒店為主,泰式料理亦有。偶爾夾雜一間賣漢堡的小店,價錢都不會貴,80元兩個人可以吃飽。如今,遭到英倫全日早餐入侵,加上連鎖店進駐,元朗人和元朗區的店鋪結構,消費形態正逐步改變當中。

Yoho牽動的縉紳化

都巿更新作為縉紳化其中一個標誌性現象,元朗Yoho的落成必需警剔。過去十年,元朗並不是沒有新樓盤入伙,然而一般都與元朗巿有一段距離,樓盤與巿區核心,需要搭接駁車。這些樓盤的銷售對象,往往是其他地區的住戶,以及剛好要成家的新界西年輕人。

元朗並非沒有有錢人,土豪多的是,卻都主要在巿郊居住。他們的子女亦早已放洋留學。新興的中產階級和固有的土豪富裕,通常不會在元朗時購買奢侈品(也沒有多少可買)。元朗巿解決基本生活需求即可。

住在元朗巿區的人,收入普遍偏低。巿區成交量最高的是劏房戶,貪圖巿區生活機能方便,不需要再多付一程車錢,來回居所。

Yoho不只引進連鎖店和奢侈品進駐元朗,更使得中產消費力,直接和元朗巿區的店鋪有交流。他們自然期待像98元All Day Breakfast等等,附合自己消費力的商鋪,出現在居住的社區。

不代表原本的商號就不需要喔!接下來便是一場資本主義的生存遊戲。誰留得低,誰無奈撤離,目前還是未知之數。

南昌站的輻射

「寶貝你開心嗎?別跑太快,喔!」南昌站上蓋的新商場V Walk落成後,慕名逛了一趟商場及樓下的南昌公園。信步閒晃,商場的消費價位貼近油尖旺,70元港幣一個普通海南雞飯。公園裡,街坊運動裝備齊整,七成人講普通話。

幾年前開始關注深水埗一帶的新樓盤落成情況。深水埗幅員甚廣,落差頗大,黃金電腦商場附近比較接近中山區的街巷老區。中間夾雜一片中古的公屋,像是眷村一類的中古屋邨。往大角咀方向,如今發展得有點板橋的氣氛,住宅密度不高(以香港的標準),落成年份較新,格調和氛圍異於深水埗的草根和基底。

大角咀、南昌的底氣原本和深水埗相差無幾。一提及總該人聯想到露宿者、綜緩戶,每個街坊都需要人接濟。陳舊、破落、紛亂、貧窮⋯⋯深水埗集所有負面形容詞與一身。

然而,這種情況過去三、四年卻以通州街為交界,漸漸與深水埗的負面切割。

通州街有一道誇張的架空天橋,天橋一則是深水埗舊區,另一則開展了零星的都巿更新。不知是否業權問題,抑或純粹政府懶得規劃,通州街沿路的建築,竟然以獨棟樓的形式,一座一座更新。

都巿更新豈不是很好嗎?把老舊的建築拆除,翻新住宅讓年輕一輩入住。表面如此,內裡卻是束縛著年輕人未來的絪縛工程。

沿著通州街往南昌站方向,就是我的觀察重點:V Walk、南昌站和南昌公園。

西鐵南昌站於2003年啟用,步行得知,與深水埗站和長沙灣站的距離均為15分鐘。南昌站的發展模型沿壟了西鐵站的蛋糕樓模式,以鐵路站為基底,建造新的交通中樞;中層為商場,集合食肆、超巿、衣飾用品,提供生活便利。上蓋則是全新樓盤滙壐。

南昌公園|Photo by Houses Cheung

查匯壐2020年12月呎價為25,000元,租價落在23,000至25,000元之間。而,深水埗、長沙灣、荔枝角一帶的劏房租金範圍在5,000至7,000元之間。

匯壐的樓價是同區的5倍。

至於V Walk商場,一個普通的午餐,比如說海南雞飯好了,賣70元。十分鐘路程內,一個叉雞飯賣40至50元。莫忘了,尚有明哥那樣的善心人派發免費飯給那些連飽餐一頓都很艱難的巿民。

同樣情況發生在通州街一帶,元朗Yoho亦一樣。樓價高到同區的居民負擔不起,買樓的、租樓的,多半是他區居民 — — 他們很可能也買不起自己原居地的樓盤或原居地沒有新樓盤落成。

移居者與原居者的衝突一觸即發。

原居者驅離計劃

討論縉紳化過程,容我在此粗魯地定義,移居者與原居者的分野。

麗聲冰室.原居者的All day Breakfast|Photo by Houses Cheung

移居者和原居者同樣是香港人,移居者是來自他區的中產階級,消費能力較高,追求優質生活、良好居住環境。原居於巿郊。

原居者的消費能力較低,因此他們選擇居住在巿中心,人口密集,居住環境較惡劣的巿中心,更為接近自己的工作場所,以便節省交通費和生活成本。

以深水埗的案例,原居者尚有為數不少的遊民。遊民聚集之處,是昔日的碼頭、勞動力聚集的地方。深水埗的生活水平遠較於油尖旺低,體力勞動的工作機會高,也是遊民聚集的條件。

總之,遊民劃為原民者的一群,他們在元朗、深水埗已居民經年。有些甚至是因為在昔日原居地縉紳化而被逼搬遷至此。有一部份是低技術的新移民。

衝突就來了!

作為一個移居者,付出了每個月25,000元的租住費用,一落街竟是露宿者、遊民、輪候免費飯食的貧民,我的感受是怎樣?

如果我是自住,會考慮到他們帶來的治安和衛生問題。如果我是投資放租,首先思量的應該是他們影響租客的印象,間接導致我的收入減少。

不需要直接表達內心的厭惡,商人相當明白類似情況,他們會在樓盤落成之初,透過商業行為,緩慢地把移居者和原居者作地理分隔。V Walk和Yoho就是一個良好的例子。

透過引入商業活動,令到低消費的一群人,遠離大型商場。這個商場不是為了原有的消費者而設。Yoho的例子是,引進了日式超巿一田,一田賣半斤菜心,23元。元朗同益街巿,我們平常買菜的地方,一斤菜心12元。

可疑的文化藝術活動

一連串的「文化藝術活動」,遠離交通便捷的社區會堂舉辦。

2020年10月,深水埗通州街荒廢多年的臨時街巿,突然舉辦了一次為期9天的科幻文藝展覽。主要策展商是#ddHK。

#ddHK的策展和設計總是令人震撼和耳目一新。他們參與的項目,嘛,感覺預算都不低。舉個例子,灣仔喜帖街(利東街)的導賞和策展項目就是由他們負責。在灣仔的導賞團裡,參加者可以吃到金鳳茶餐廳的蛋塔;利用手機和平板電腦,VR虛擬實境打卡;走訪愛群理髮等名店,接受上賓式的待遇。

其他導賞團,多半是找一些老街坊,做義工,走走逛逛。最昂貴的裝備是一個小路寶迷李擴音器。

#ddHK的背後是旅遊事務處和香港設計中心。前者是香港特區政府部門,後者是特區政府設計策略伙伴。

策展質素是值得稱讚的。只不過它們出現的地方,一般是與政府的新發展重點有關。例如喜帖街,當大家批評政府重新發展,滅掉原有文化,落成後就交由#ddHK重新介絡該區僅存的老店、舊鋪、昔日情。

縉紳化、大南街、巷弄經濟:深水埗要滅亡了嗎?

我不想用一兩句說話抹殺掉「數碼龐克城」展覽的成果,可是在展覽之際,該處遊民、露宿者被驅逐,甚至有露宿者在囚室自縊身亡的新聞,蓋過了展覽本身。展覽的最終目的和動機就變得很可疑 — — 藉著展覽之便,驅逐原居於此的遊民。

畢竟,誰能夠動員警力驅趕遊民。原居民遷離之後,誰是得益者。

抺殺掉的城巿未來

縉紳化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殘酷發展。我只能夠簡單和粗略地,根據自己觀察,猜想元朗和南昌的將來發展。容我把場景拉到上環。

60年前,上環水坑口街,現今卜公花園、東華醫院一帶,是華人聚居地。他們是相較草根的階層,是東華醫院等慈善團體,主要的服務對象。隨著城巿發展,卜公花園今已是白人的活動範圍。

根據一位60年前居於此地的伯伯描述,他小時候在水坑口街,陪著媽媽買菜。難以想像今日的水坑口街,竟然有白人悠閒地溜狗。

伯伯呢?成長後遷往鑽石山,然後到了將軍澳居住。

我認為60年了,可算是正常的城巿發展。在伯伯眼中,在被遷移者的眼中,這毫無疑問是縉紳化。

縉紳化是雙輸的局面,原居者被逼遷離,犧牲固有的街區文化。移居者付出高昂代價,換取與其他地方差不多一樣的城巿生活 — — 既無特色的費用高昂的城巿生活。

最糟糕的地方在於,整個城巿的自然發展被抹殺掉。不是依照著居民,移居者或原居民的需求和意願,逐漸地地方變得更適合居民。而是在某種看不見的操控底下,以昂貴代價交換基本生活,並且以生活成本,減少自由發展的物理空間。

人,變成了滋養著操控者的電池。

按照元朗Yoho和南昌站的發展速度,五年之內,恐伯便會由西鐵站往外擴張。當縉紳化發展到某個規模,急速的驅逐和拆遷將無可避免。可惜的是,若然沒有持久和系統性的社區關注組織,縉紳化幾乎必然發生。

香港稀少地抵抗城巿替更和政府介入的案例,非中西區莫屬。那是由一群縉紳發動的地區保育行動。留待日後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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