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袋上的名言

我们的新西兰南岛游即将结束，虽然还有许多地方没去游览，但似乎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审美疲劳，还是留给将来有机会再来吧。最后一晚我们住在基督城的“学院汽车旅馆”里，与著名的坎特伯雷大学隔街相望。南岛游期间，我们住过的有家庭旅馆、汽车旅馆和风景极佳的度假公寓。除了家庭旅馆没有独立厨房外，其他的都是厨具设施齐全，更不要说免费茶包之类，通常都是摆了一大堆。其中茶类就有英式早餐茶、格雷伯爵茶、锡兰红茶等，咖啡、糖也一定有，有的还会有美禄、巧克力等其他品种，随冲随饮，很方便。

我们预订的从基督城飞往奥克兰的航班是一大早5点40分起飞，早上4点前就要起床。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睡不好，结果早早就起来了，随手从厨房搁架上拿起一小包速溶咖啡冲泡好，慢慢喝着。我平时较少喝咖啡，要喝也是那种三合一的，这里都是纯咖啡，苦味较浓，不过，正好提神。

在等妻子准备早餐时，我随手翻看手中的咖啡小包装袋，发现上面还有一小段像是格言一样的话：“我只是一个人，但我还是一个人。我不能做所有事情，但我还是能做一些事情。（I am only one, but still I am one. I cannot do everything, but still I can do something）”这段话好像有些没头没脑，不知是想说什么。

反正还早，也没什么事，干脆查一下。咖啡袋上的小字显示，这段话是出自爱德华·埃弗雷特·希尔（Edward Everett Hale）。原来，他是美国唯一神教派牧师和作家，也是一位很受欢迎的演说家。咖啡袋上的话并不完整，后面原本还有一段：“因为我不可能做所有事情，所以我不会拒绝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凡我能做的，我都应该做。而我应该做的，感谢上帝，我都愿意做。”真是很有意思的一段话。这应该是他某次演讲时说的话，其中一部分似乎也曾被著名的残疾作家海伦凯勒引用过。

作为作家，希尔最有影响的作品是1863年写的一篇短篇小说《无国之人》（The Man Without a Country），讲述一位年轻的军官菲利普·诺兰的故事。他因参与一场反叛行动而被审判。在审判中，诺兰说他希望永远也不再听到“美国”这个词。法庭做出判决，满足他的愿望。诺兰随即被送到军舰上，并不断从一艘转另一艘，始终留在大海中，直到他55年后死去，让他永远看不到他的国家，也听不到任何它的消息，因为规定了任何人不得向他讲述美国的事情。

在被流放之后，诺兰慢慢感到并最终痛苦地明白，他思念他的国家，更甚于朋友或家庭，更甚于艺术、音乐、爱情和自然；没有它，他没有了根，似乎什么都不是了。

在诺兰临死前，终于有一个军官告诉他这几十年国家发生的所有大事件，他听后向这位军官表达了他的最后愿望，希望能葬在海里，还希望有一个墓碑立在亚当斯堡或新奥尔良。在他死后，人们发现了他自己起草的一份墓志铭：“纪念美国陆军中尉菲利普·诺兰——他比任何人都热爱他的祖国，但他比任何人都不配得到她的垂爱。”

希尔写这篇小说时，美国正处于兄弟相斗的内战时期，国家因战争处于分裂状态。希尔用这篇小说倾诉了他对祖国的感情，从中我们也可以理解到他的观念。祖国的重要性对每个人都相同，即使并不认同政府所走的道路，人们也仍有责任去保护祖国的完整，并促进它达成国家本应具有的伟大和美好，成为能给予全体人民自由和发展的理想家园。否则，人们可能会发现，真的成为一个“无国之人”了。

故事意味深长，发人深省。我和许多人一样，对我们国家的现状有着许许多多的不满，但我也同样明白，除了她之外我别无真正的家园。和所有人一样，我爱自己的家园，希望她比别人的更好、更温馨，即使有时会对社会的各种丑陋作评说、批评、讥讽甚至激愤的讽刺嘲笑或批判，还是想她好。马克思有“工人阶级无祖国”之说，但无论作何解读，我都觉得，我暂时还没有那种境界。我想，实际上现今的人们都达不到那个境界。

这段时间，我们在新西兰旅行，无论是在山野徒步，在海边流连，在小镇里观光，在教堂中凝神注目，在湖光中浮想联翩，或是在黑夜里仰望浩瀚星空，都时时会联想到自己的国家,也自然而然地做一些对比，发几声感慨。

实际上，我们和新西兰真是两个极不相同的国家，和分别位于南北半球一样，有些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一个是中央大国，一个是天涯之外的岛国。国土面积相差三十几倍，人口相差近三百倍，文化历史等等也相差巨大，许多方面中国无疑都强于新西兰。然而，在另一些方面，则又远远不及，这包括环境和人与自然的关系、社会福利以及贫富差距、健康生活和道德以及信仰、规则秩序和法治精神等等。

虽然一次浮光掠影的旅行不可能了解社会深层次问题，但一个反差强烈的表面现象也必有深层原因。我想，巨大的差异虽有许多历史根源，而最根本的不同却是核心指导思想的天差地别。在立国之本上，一个建立在几千年封建等级制度上的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和一个平等法治、人权自由、责任诚信的商品经济上的契约国家，在各个方面都必然有完全不同的表现。

实际上，人类社会历史发展道路上，总需要有人做出各种尝试，即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即使是通往地狱的路也要有人探索过之后才能知道。探索地狱的人是勇士，但进地狱不愿重回光明的就只能是魔鬼。我们也曾一意孤行地深入绝境，好在又摸着石头走回来了几步，大家都跟着做了一回试验品，付出惨痛代价，从探索的角度来看也算是对人类的贡献。当今社会暗流涌动，谁都知道一句成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谁也都不愿看到洪水滔天淹没家园。

看着咖啡袋上的那句名言“我不能做所有事情，但我还是能做一些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事情，但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如果说我们缺少作为商业社会基本文化基因的契约精神，我们可以从自己做起，诚信做人，诚信交易，尽可能与所有有相同认识的人们一同，为构筑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而共同努力。在江湖规则无处不在的中国社会，即使是简简单单的事情，实际上，也并不易做。在市场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真正实施政治改革以及法治完善之后，也许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吧？

早餐吃完，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随手将搁架上免费的茶包、咖啡、美禄等等都一股脑扫进包里，准备带回去，希望它们可以给我带来更多的灵感和勇气。将异国旅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如实地记录下来，与身旁的朋友分享，并促使更多的人一同思考和行动，也是我能做的。“凡我能做的，我都应该做。而我应该做的，我都愿意做！”（写于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