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时刻
微醺时刻

走过路过,游过玩过,品过尝过,思过想过,一笔带过。

红花绕水岸,绿野隐仙踪

《新西兰游记:再探天涯之外》9

奥维图地区公园(Awhitu Regional Park)位于奥克兰西南的奥维图半岛尖端,面朝着一泓碧波的玛努考港湾(Manukao Harbour)。玛努考港湾是一个水浅浪轻的内海,海水清澈透底,荡漾着微微的波澜,在澄澈碧蓝、白云悠悠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宁静安详,像一位文静的仙女。我们来到时,正好是高潮,海水接近最高位,虽然沙滩变得窄小,却使得海湾显得更饱满,风景也最为完美。

脚下的沙滩,与距此不远的西海岸那种黑沙滩完全不同,沙粒柔细洁白,每一步下去,都发出轻柔的声音。在沙滩接近最高水线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环绕整个海湾的贝壳带,一眼望去仿佛是仙女裙边上的一串珍珠镶边,将人的目光一直引向远处海湾尽头的海角悬崖。尤其令人欣喜的是海中不远处有一座小岛,是一个很小很小容不下一座大房子的岛。岛的高处还神奇地长着一棵高高的树,在一望无际的港湾里正好可以聚集人的目光而不至于漫游不定。

我们此刻所在的是一个叫做考利图塔希还(Kauritutahi)的小海湾。显然,这名字是来自毛利语。原来,小岛上那棵树是一种毛利语叫做Kauri的新西兰独有的原生品种贝壳杉树,小海湾也因此而得名。这个地区公园里除了这个小海湾外,前方悬崖的后面还有一个叫Brook的小海湾,据说那里的海岸是一线陡峭的悬崖,有一条较长的通往早期定居者驻地的步道延伸向那个方向。

奥维图地区公园为游客提供了步行的路线、骑马的路线、自行车路线、高尔夫球场、露营场地等。其中供游人漫步的步道有两三条,通往远处悬崖的那条叫“定居者山谷步道”,而我们选择的是叫做“布鲁克家园步道”。这条步道,沿途除了这一段海滩外,旁边还有沼泽湿地,前方还通过一处布鲁克家庭的居住地,再向前便是露营地和牧场等。

早期,整个奥维图半岛是毛利人的领地,后来在十九世纪中叶,有欧洲移民前来买下了一部分作为定居点。移民的后代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将这附近的地块卖给了奥克兰地区政府,不久这座地区公园便对公众开放了。这座公园从开放距今已有四十年,景色应该没有变化,依然是旷野风味十足。

公园还有烧烤、野炊的设施。我们路过一个砖砌的烧烤炉,里面的木柴都备好了。而游泳的海湾处也设置了简易的冲洗水龙花洒,不过真是非常地简易,不留意还看不出来,而且就设在绿树林边的开放处,是要让人沐浴在纯净的大自然里。

我们沿着海滩慢慢游荡,在一个小小的伸向海中的栈桥处玩水。刚才还有一对男女在此处游泳,他们临走时对我们说,近岸的水温还行,稍远处则太冷了。实际上,我们并没打算游水,只是在岸边漫步,欣赏眼前的美景。

目光在海天之间游弋时,我发现海岸边的树木与通常的树木不同,树上开着红色如红缨一般的花朵。这就是新西兰最有特色的树木,就叫做圣诞花树。与在圣诞节布置灯饰的通常意义的圣诞树不同,这种树土著毛利人称之为波胡图卡瓦(pohutukawa),是桃金娘科乔木,可长到20-30米高,花期在每年的12月至翌年1月,正是圣诞节期间,因而被人称为新西兰的圣诞树。

这种树开花时,整个树冠都覆盖着红色的花朵,十分耀眼夺目,为此又有人称为“火树”。这种新西兰特有的树木,在新西兰较为常见,儿子家的后院里其实也有两棵,只是因为还较小,尚未开花,我一时没认出来。由于外形饱满,开花时非常美观好看,其他国家也有移植。据说,美国旧金山也曾引进,但也许和其他一些外来物种一样,副作用太过明显了。引进的树越长越大,树根甚至毁坏了下水管道,又把人行道路路面挤出一条条裂缝来。原本想着要用它们美化市容的,结果却是破坏了市容。相关的官员肯定会挨骂。

在自己的家乡,圣诞花树长得更加随意。我站在海边扫眼望去,在旁边陆上一片湿地深处,一棵圣诞花树在非常茂密的草丛中挺立,满树的红花显得非常触目,这种披红挂绿的形象似乎有些像新婚大喜的新郎官,又与国内那些挂满红色的祈福布带的风水树十分相似。

不过,沿海岸边的一排圣诞花树样子则不同,也许是因为海风的关系,长得都不算高大,花也开得稀疏些,但特别的是一棵棵都很奇怪,竟然都向着海的方向弯曲,树枝低垂,几乎触及海水,远看像是一头头披散毛发的猛兽,正作势向海水中扑去。这些沿岸的树木,有一个特别的好处,就是为游客提供了特别贴心的服务——浓密的树荫。我们一路走来,就见到有游客躺在沙滩的树荫下,而每棵树的树荫正好遮护住两个人,像是专为情侣特别安排的一样。

在小海湾栈桥旁,有一条路通往山坡上的树林深处。我们沿着那条坡道上行,二三十米后,来到了一个栅栏口。栅栏没有完全封闭,开了一个小口。我站在入口跟前四处张望,见不远处有可移动的简易厕所,因而判断这里肯定是对公众开放的地方,这才放心走了进去。

这里是一片台地,满眼是绿意盎然。草坪宽阔像巨幅的绿色地毯,四周绿树环绕,形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绿色王国。尤其是靠近海滨方向,有两株巨大的树木令人震惊。它们每一株都至少要十多人方能合围,显然是见过几百年风雨的老树了。尤其是左边一棵,粗壮的主干上像是一块块肌肉一样隆起许多瘤状凸起,显得老而健壮。

我们走上前,站在这很有历史感的巨树面前,崇敬地仰望了一回,然后轮流与这两株巨树合影。面对纵横的粗壮枝干和满布刀刻般粗糙纹路的表皮,人们都会联想到“沧桑”两个字。这两棵老树,让我联想到了有内涵有高深见解的隐士,经历过许久的沧桑岁月而熟知世事,虽不能言,却都写在脸上了。当把脸贴近老树时,我感到年轻许多。我们所经历过的风雨,一定有不只一个数量级的差别。我自嘲道:“沧桑尚有差距,脸皮仍需磨砺。”

当我们继续走向林木深处时,见到前后相距几十米有一大一小两座住宅。两座房屋外观依然新净,显然近年做过维护并重新油漆。我走近那座较大的黄颜色房屋,透过窗玻璃向内探望。内里房间不大,隐约见到有陈旧的家具和钢琴之类摆设。不同位置的几块木牌上都有文字,向我们简单介绍了这两座住宅。这里就是布鲁克家园。

房屋和整片庄园土地的主人是约翰·布鲁克和莎拉·布鲁克夫妇(John and Sarah Brook)。他们1860年带着五个孩子离开英格兰,寻找一个自由开放的空间和人生发展的机会,希望能开始崭新的生活。1861年,他们来到了新西兰,首先在奥克兰开展生意。1875年又来到了这片庄园土地上,先是建立一座简陋的农舍,约于1880年,他们又用考利木建起了这座住宅。

原来,在到达新西兰几年之后,事业有成的老布鲁克自感已年近退休,同时认为子女大了可以帮手做农活,便在此买下一大块地。他们一家就在这片近千亩(160英亩)的土地上养牛羊、种蔬果,还在旁边的港湾海中捕鱼。养的牛羊为他们提供奶和肉,种的蔬菜、水果也是随时可采摘,海湾里更是鱼肥蟹壮,肥沃的水土让他们收获丰盈富足。除了做奶酪之外,他们还熏制鱼肉,自制了各种酱料等食品。不用怀疑,他们在此几乎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依赖外界长久地生活下去。

布鲁克家的男主人喜欢这种农牧生活,每天在一个自己的自由天地里放牛羊,享受生活。女主人据说因为受伤感染失去一条腿,因而不能走远,只是在家中忙活,招呼前来的客人。不过,老布鲁克由于健康原因并没有享受很久的自由生活,1886年他70岁那年就去世了,葬在了奥维图半岛靠近灯塔的一处墓园。而女主人虽有残疾,却活到97岁,得享天年。

布鲁克一家人把他们建设的这座住宅称作“布鲁克港湾”(Brookhaven)。名称的由来不得而知,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渺无人烟的荒野中,正是这座房屋,为他们遮风挡雨,给他们提供温暖和安全庇护吧?后来由于一家子人口众多,孩子们晚上常常就睡在长廊下的甲板上,在夜晚的风雨中,倾听着海浪和松涛入梦。再后来,约于1907年,在这个安全港前不远处,又建了一座有三间房的小巧精致的木板房,还油成了鲜艳的红色。这座新建的小宅子是假日屋,专门用于接待前来探访的亲戚朋友。后来小屋被第二代的老布鲁克占用为自己的居室了。他利用权威独自占用了假日屋,与此同时,他也鼓励家庭其他成员各自在家族土地上自建度假小屋,自寻自由天地。我相信,其他年轻的布鲁克们一定都曾在领地的某个角落自建假日屋,偶尔跑去享受一下私密的自由时刻。只是,他们当年仙踪隐匿之地如今已不可觅了。

早期的时候,这片布鲁克家园与周边不通道路,进出是走水路。家园所在的奥维图半岛正好与现今的奥克兰机场隔水相望,越过玛努考港湾便可到达城市外围。因而,他们家便在小海湾中建了一个小码头,方便客人进出和物品运输,同时也可以向外出售一些农产品。今天这个小码头仍在,没有任何改变,就是我们进入家园之前在海边玩水的栈桥处。

布鲁克家族隐居乡间近一百年之后,老布鲁克的孙子弗雷德最后在1971年把家族产业卖给了奥克兰地方政府。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今天才得以进入这个幽静的隐居地,窥探一眼百多年前的隐居生活。

老布鲁克的重孙女茶丽·戴芙礼欧缇丝(Cherie Devliotis)在2000年还出版了一本书,名为《奥维图的布鲁克家族:过往的足迹》(The Brook family of Awhitu : footprints of the past),讲述他们一家百多年来的生活趣事,并提供了许多难得一见的照片。布鲁克一家可算是成功的隐士之家,他们隐居山乡的故事应该也会有许多热衷的读者,尤其是那些厌恶职场生活忙碌纷扰的人。老故事一定会在他们心中引出深深的向往。

隐居,这是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词汇。古今中外都有许多隐士,人们对他们所知甚少却充满好奇和钦羡,同时又有许多许多人心中对隐居有着向往和期盼。

在英国苏格兰的边境地区,就有一座半毁的城堡,人称“隐士城堡”。城堡是在1240年开始修建,直到1705年才停止使用。其中曾发生过很特别的隐居生活和英雄美女的故事。据说是在16世纪中叶,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的未婚夫在当地的一场战斗中负伤后,便隐居于此修养,而玛丽女王则不顾一切从耶德堡骑马来此探望。

中国古代隐士的传说更是多不胜数,姜子牙、严子陵、张志和、林逋或是伯夷叔齐、商山四皓等等,每一个都有脍炙人口的故事传说。在漫长的岁月里,有更多与世无争的人,生活在偏远的山乡,默默无闻,无声无息,却也自得其乐,享受其中无拘无束的自由。即使是历史上最为严酷的时期,也一定有许多隐居者在江湖之远乐享逍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汉学家、佛经翻译家比尔·波特曾到终南山中寻访中国现代隐士,写出一本《空谷幽兰》。书中揭示,在终南山的山谷中,至少有五千多位隐居修行者过着和千年前一样的生活,有些隐士甚至数十年在山中居住,直到终老也未曾下山。尽管这些隐士的生活清苦,与布鲁克家族的生活不可同日而语,这本书的问世,还是在许多城市中人的心中引起阵阵波澜。

据广州日报前几年的一篇报道说,曾有一项调查数据显示,现今都市中的年轻人居然有83%的人有过隐居的念头。他们向往隐居的原因是因为现今的社会浮躁、职场中工作压力大以及人际关系复杂等等。这些向往隐居的人,希望能过上一种依靠自己的能力去主动生存,过上一种适应自然并改变自然的生活方式,一种返璞归真、纯净天然的生活方式。实际上,古往今来人皆如此。而且,不仅中国人一向有隐居的向往,盎格鲁圈中的人们也有“采菊东篱”的传统,最著名的例子是美国总统华盛顿。他们心中所向往的,正是奥维图山林中布鲁克家族百多年间的这种生活。

游荡在山水林泉之间,寻觅一处远离喧嚣的居所,每日伴随茂林修竹,耳听风声鸟鸣,品味山泉甘露,在清风明月间闲适悠然,自然是快乐逍遥。眼前的一切,除了生机勃勃的大自然,便是有深厚历史沉淀的老物件和老时光,人在其间,不禁会感叹岁月的静好,恍若身处仙境了。我想,人们心中的那处远离喧嚣的居所,一定与这百余年历史的布鲁克家园一般。

凡来到这片绿色隐世宝地的旅游者,首先就会面对那两棵令人有崇敬感的古老巨树,而他们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很可能会是与“绿野仙踪”又或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相关的场景。脑子里可能会飘过各种奇幻的想象,像《绿野仙踪》里的小姑娘多萝西那样,经历艰险的旅程,遇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最后,又可能会像小姑娘爱丽丝那样猛然惊醒,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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