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前的塑像，一位不平凡的女人

走出机场的国际到达大厅，我们来到外面的空旷处。正值春夏之交，气候温和宜人，我们在外面等儿子儿媳来接机。由于不知道海关检查要多久，因此我有意推迟通知他们来接机的时间。结果虽然我们带了不少的食品，海关检查也并没有耽搁太久。当我们步出机场大厅时，儿子儿媳尚未从家里出发，我们只好在外面等着他们姗姗来迟。

奥克兰机场大厅外，在停车场、机场酒店与机场候机楼之间有一个三角形的小广场。从机场出来的那些刚刚到达的人，有许多就在此搭乘机场大巴或等候接机的人。我们站在中间，看着其他旅客陆续离开。在等待的同时，我四周张望了一下。就在这个小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个真人大小的塑像，站在一个约一米左右的底座上。我走过去看了一眼上面的人物。

很明显，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略显瘦俏的女人。头上波浪卷曲的短发，高高的鼻梁，是个白种女人。她身穿着的那一件长大衣，如果不是雕塑给人有些许皮质的感觉，就会让人想到是一件家居休息时穿的睡袍。她踮着一只脚，高举一只手，在向前方招呼。另一只手捧着一大束鲜花，靠在身侧。这样看来，这位女士应该是刚从飞机上下来，在向前来迎接她的人们招呼致意。

从底座文字可知，这座塑像是1989年竖立的，下面有当时的新西兰总督保罗·里夫斯（Paul Reeves）的名字，还有一些赞助单位的名字，其中就有新西兰航空和奥克兰机场。这座塑像纪念的人名叫简·巴滕（Jean Batten）。这姓名对我来说除了好像与某位男足球运动员相似之外不能产生任何联想，我没听说过任何一个名字与此相似的女人。上下扫过一眼后，我转身走开。

又等了一会儿，儿子他们还没到。我又晃到塑像旁，想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文字信息。在塑像底座的侧后，有一片黑色大理石斜嵌在底座上。石板上面刻有一些文字，字数并不多，像一首诗那样，分成多行刻写，而且行与行之间有很大的间隔。由于大理石面很反光，要不停变换自己眼睛看的角度才能看清文字。我一行一行慢慢辨认，同时在脑子里对读到的文字做内容解读。石板上的文字如下：

THE FORST PERSON TO    /       第一个人

FLY SOLO FROM ENGLAND  /  单独从英格兰飞来

TO NEW ZEALAND.SHE LEFT / 到达新西兰。她离开

ENGLAND ON 5 OCTOBER     /  英格兰于10月5日

AND LANDED HERE AT MANGERE / 并降落在这里的曼格雷

11 DAYS LATER ON 16 OCTOBER 1936  / 11天之后于1936年10月16日。

看到第一排文字我就认定这个女人很幸运，看来她极有可能是奥克兰机场建成后到达的第一位旅客。能得到如此殊荣被竖立塑像来纪念，除了幸运之外不会有其他原因吧？她一定没有托运行李，随身也没携带什么让海关感兴趣的其他物品，这才能在其他人之前通过这个世界上最严格的海关，抢先第一个走出机场。估计当时机场刚刚落成，她搭乘的又是第一班客机，而机场为了扩大宣传搞这种第一名旅客的名堂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她怎么会飞了11天那么久？那时从英国过来要一路转机吗？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懵然不知那会是什么情况。

低头再看，下面还有文字，带有引号，是引用这位下机走得最快的女士的获奖感言吧：

“I WAS DESTINED TO BE A WANDERER... / “我注定是个游荡者……

I SEEMED BORN TO TRAVEL... / 我似乎天生就要旅行……

IN FLYING I FOUND SPEED AND FREEDOM      / 在飞行中我发现速度和自由

TO ROAM THE EARTH / 去漫游大地

JEAN BATTEN     简·巴腾

有意思！这位女士特别喜欢搭乘飞机旅行，因为速度快，她又特别喜欢漫游流浪，追求自由自在。怪不得从英国来新西兰坐飞机竟然也花了11天时间。看来，她是一路转机，每到一地都要漫游浪荡一圈。还别说，这种生活真够浪漫的，应该是许多人所梦想的生活方式。奥克兰机场能挑到她来作为第一位旅客，真是有些传奇色彩啊。

在回家的路上，我向儿子儿媳简单地提到了这第一位旅客的塑像。他们都没见过，也从来没怎么特别留意那里有个塑像。这不奇怪，虽然他们多次来机场，却总是匆匆忙忙，不像我那么喜欢东张西望。回到住处，休息过后，我突然想起来什么，总觉得机场那位塑像女很不寻常，似乎有些什么我没弄太清楚，于是便决定上网再详细了解一下这位传奇的流浪女。

她果然是位不凡的人物，网上可以见到不少的文字介绍，有她的简历。我将各处略有不同的简介收集起来，重新简单编辑过，具体内容如下：

简·巴腾出生在新西兰的罗托鲁瓦，从小就喜欢飞行。但她这种对飞行的热爱得不到她父亲的赞同。她和母亲就搬到了伦敦，就是为了追求她成为飞行员的梦想。简在伦敦飞行俱乐部获得了她的飞行执照后，便开始计划一次从英格兰到澳大利亚的飞行，要超越历史上第一位女飞行员、也是英国传奇女飞行员艾米·约翰逊（Amy Johnson）的记录。但头两次飞行都失败了。第一次的失败是因她那架被命名为吉卜赛蛾号（Gipsy Moth）飞机的引擎发生了故障，不得已在印度卡拉奇附近迫降；第二次是一年后，因她的另一架吉卜赛蛾号飞机油用光了，在罗马附近迫降。1934年她终于驾驶她的吉卜赛蛾号成功完成了航程，在澳大利亚、新西兰和英格兰成了一个大英雄。

1935年，她又打破了苏格兰飞行员莫里森(James Mollison)的记录（莫里森是第一个横越大西洋飞行的人），从英格兰飞到巴西，从达卡尔飞到纳塔尔，成为第一个单人飞越南大西洋的女飞行员。

1935年简·巴腾与另一位美国女飞行员一同分享了哈蒙奖。1937年她又创出一项澳大利亚和英格兰之间的双向飞行记录。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简不得已放弃了飞行，从此退隐乡间，与母亲一起住在西班牙的马略卡岛。之后，少有出现在公众面前。1982年，她在马略卡岛悄无声息地去世了。据说她有遗愿，死后将她遗体带到伦敦火化，骨灰埋在奥克兰国际机场。实际上，她还是葬在西班牙的马略卡岛，由于她死时没有亲友在旁，因而并没有按照她的遗嘱行事。为纪念这位杰出的新西兰女性和最伟大的飞行员，也为了满足这位卓越女性的遗愿，奥克兰机场的国际候机楼以她的名字命名。

看过这份简历之后，我终于明白，这位不凡的女士，并不是第一位搭乘民航班机到达奥克兰的旅客，更不是什么流浪女，而是一位勇敢无畏的女飞行员，是人类跨越大洋飞行的先驱者。在1933年到1937年期间，她创造了多项飞行记录，包括单人飞行距离或时间的记录，用她熟练高超的飞行技艺一次又一次震惊了世界。奥克兰机场前广场塑像中提及的是她其中的一项业绩。1936年，她从英格兰飞到新西兰，总航程14224英里，耗时11天零45分钟，其中包括创记录的英格兰到澳大利亚10500英里用时5天零21小时。这次航程中，包括了第一次从英格兰到奥克兰的飞行，还有从澳大利亚到新西兰的最快飞行世界纪录等等。英格兰到奥克兰的飞行记录维持了44年之后才被他人超越。当简·巴腾到达奥克兰时，在机场守候已久的几千人热烈迎接她，更多的人在通往市中心的街道旁向她欢呼。由于1934年到1937年期间，她多次打破各种飞行记录，对她来说，这种场景是已经见惯了的。机场小广场上的塑像，正是再现这一刻的情形。

在这次到奥克兰的飞行中，她驾驶的是“珀西瓦尔海鸥”（Percival Gul）号G-ADPR单翼机。这架上世纪30年代生产的老式飞机，也是为简·巴腾赢得荣誉的飞机，据说现正悬挂在奥克兰机场国际厅的高处展示。不过，我来时匆忙走过，并未留意到。

简·巴腾在做英格兰到新西兰的飞行计划时，由于航程长、气象复杂又处处充满危险，她曾对地面指挥人员说：“如果我不幸坠落海中，不许任何人飞去寻找我。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去冒失去生命的危险……”她最后一次创记录的飞行是1937年从澳大利亚到英格兰。为了提高飞行效率，解决高空飞行中的生理需要，简·巴滕曾在她的吉卜赛蛾号飞机上安装马桶。这是一个巧妙的设计。她在飞行座椅上安装了特制的拉链，这样，就能设法解决飞行中的生理需要。由此可知，她为了飞行事业确实投入了她的智慧和全部的热情。

简·巴滕曾经出版过一本自传，名为《我的一生：新西兰最伟大的女飞行员》（My Life: New Zealand's Greatest Woman Pilot）。新西兰的一位作家兼电影制片人伊恩·马克赛（Ian Mackersey）也写有一本她的传奇《简·巴滕：天空上的嘉宝》（Jean Batten: The Garbo of the Skies）。用这样的书名来描绘这位飞行先驱，不仅是因为她像嘉宝那样都是美丽的现代名人，而且也暗示了她们相似的人生经历。她们在公众眼中都是光芒闪耀但却短暂，随后便隐居起来，深居简出。她们都未婚，都从未真正安定下来。伊恩·马克赛在书中揭示出了许多世人不知的秘闻，以及她逝去时的凄凉。无论如何，简·巴腾一生做出过令世人感叹的壮举，像流星一样留下了让人有无限遐想的尾迹。人们纪念她，尤其是新西兰人，为她曾经做出的英雄行为而激动和自豪。

自从美国的莱特兄弟在1903年发明了可以持续滞空不落地的飞机，即“世界上第一架飞机”之后，飞行便成为了一项引人注目、牵动所有人心的冒险活动，许多飞行先驱为了冲上蓝天、追求自由甘冒巨大的风险，创造出一项又一项的世界纪录。在这些飞行员不断提高飞行技术的同时，飞机的设计制造技术也不断得到提高。我们今天乘机旅行时的高速、高效、安全，肯定得益于这些飞行先驱的贡献。

我记得小时候看过《十万个为什么》，书里有一小段文字提到，飞机发明出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极为崇拜飞机师，有人不惜重金买下飞机师的签名或其他各种纪念物。这完全可以理解，当人类初次征服蓝天获得空中飞行的自由时，所有设计制造和亲身驾机飞行的人都是人类的英雄、民族的英雄。在这些英雄的行列中，也有华人的身影，就是旅美华人冯如。不过，勇士中绝大多数是英美人士，似乎他们天生有这种开创的精神、追求自由的精神。正是像这样勇于冒险、不懈地追求自由的人，促进了人类社会在各方面不断向前迈进。具有中庸保守的思想基因的人是不可能获得这份英雄殊荣的。只懂得追求权力、财富和安全的国家和民族，也不会有当探索先驱的冲动，只会在汹涌潮流的推动下才勉强地踯躅前行。我们都必须承认，能产生出许许多多先驱和英雄的民族，才是真正伟大的民族。

《新西兰游记：再探天涯之外》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