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香港與威權社會

記得在7.1那天、示威者準備衝擊立法會的時候，我正喝著羅宋湯──一碗非常地道的羅宋湯，因為當時的我正身處聖彼得堡、吃著遲來的午飯。聖彼得堡的建築物多設有地窖，而我們的餐廳就位處於這樣的一個地窖之內，因是之故手機的網絡接收非常差︰Facebook Live自然是不用想了，圖片則常常只下載到一張張馬賽克圖然後便掛掉，結果我只能從Facebook和Telegram上看到零碎的文字報導。當時的我五內如焚，一邊焦急地等候著網頁上的訊息，一邊在腦海中努力地拼湊出事情的面貌，結果那一餐飯我便一直翻著手機，連吃過甚麼菜式都已忘記了，就只記起那一碗羅宋湯，以及它那很酸、很酸的味道──我應該好一段日子內都不會喝羅宋湯。

離開餐廳後回到地面，我的手機訊號從涓滴支流回到滔滔大河，不過看Live仍然有點難度(大概因為海外的頻寬始終較少)，但至少可以看到「無碼圖片」和完整的文字報導。看到示威者衝進立法會的報導後，當時的我一腦子「黑人問號」︰「為甚麼要衝擊立法會？示威者會不會悉數被捕？『和理非』支持者會否因此與衝擊者『割蓆』？政府會否藉此大打輿論戰逆轉民意？」結果我從下午到傍晚一直都心不在焉(俄羅斯比香港慢五小時，所以示威者撤離立法會時這邊正是傍晚)，只能不停透過Facebook、Telegram及Whatsapp來了解事件的發展。身在異鄉的我第一次這麼掛念香港，也讓我想起《魔女宅急便》的一句經典對白︰

旅行期間父母不時對俄羅斯這個國家讚譽有嘉︰城市很整潔、人民很守秩序、市內治安良好、教堂皇宮很華麗等。作為匆匆而過的遊客，我們看到的自然是浮光掠影，那繁華背後往往只是遮蓋著潛藏已久的裂痕，而結構的崩壞卻總是以快得讓人措手不及的速度發生。在6月中，俄羅斯政府曾粗暴地DQ一些將要參選市議會選舉的反對派候選人的參選資格，其蠻橫手段令一向「和諧」的俄羅斯市民也激憤起來。在我們回港後，俄羅斯不少城市相繼出現示威浪潮，其中首都莫斯科更多次有成千上萬市民上街抗議。面對抗議聲浪，政府當局使出鐵腕手段，派出大量防暴警察強行清場，先後逮捕了接近兩千名示威者，過程中還有不少示威者被打傷。雖然俄羅斯與香港的政治情況相差甚遠──俄羅斯無論在監控傳媒、禁止結社、打擊反對派、操控選舉等方面都遠比香港的嚴重，但這些打壓手段以及軍警暴力整治示威者的各種元素都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些套路不就是香港政府與軍警現正採用的方式嗎？我想大概威權政府都會互相「學習借鑑」吧，而平日看到這些遙遠的國際新聞也多只會等閒視之，但今天看來卻彷彿和香港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連繫︰至少在面對威權政府的壓迫管治上，香港人或許並不孤單。

在莫斯科市中心有一座名為Lubyanka的大樓，它是俄羅斯國安局的總部，而其前身則為鼎鼎大名的KGB──亦即是荷里活電影中經常被美國視為死對頭的蘇聯情報機關，在蘇聯時代KGB掌管著秘密警察，美其名是負責內部保安，實際則是進行打壓異議人士、消弭反對聲音的「維穩」工作。在那個"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的年代，KGB在各主要機關內安插不同的線人，以監察人民的的一舉一動。KGB更鼓勵人民間互相舉報，以圖收集各人的「反政府」証據。這些被捉著把柄的人民一旦被逮捕，下場要麼被處決，要麼便被流放至邊陲地區(如遠東的西伯利亞)的勞改營(Gulag)。有關活動在史達林任內最為猖獗，而作為史達林監控政策主要執行者的KGB自是一手包辦大部份相關工作。當地人為此還創作了一個黑色笑話︰只要你進入了KGB大樓，便總可以看到西伯利亞──因為「入局」後最終你總會被送往西伯利亞進行勞改。

今天官方上已承認了蘇聯年代的政治迫害罪行，每年的10月30日亦定為Day of Remembrance of the Victims of Political Repressions，而在Lubyanka廣場旁邊有一個小公園，內裏放有一塊從Solovetsky勞改營開採出來的礦石，以紀念當年無數被流放的人民，數十年過去，今天這塊石頭就是那些受害者們對KGB的最大控訴。

執筆之時(2019年8月14日)反送中運動不但仍未結束而且還愈演愈烈，政府、警隊與市民之間的撕裂已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整個社會陷於水深火熱之中，而政府和中共對抗爭者的打壓更是變本加厲，香港前路晦暗不明。這場歷時超過兩個月的反抗運動會否成為示威者口中所說的「End game」？這個問題刻下沒有人會有答案，但是想起這座前KGB總部卻多少讓我擔憂香港的景況。覺得勞改營很荒謬嗎？新彊就有現成的。監控太光怪陸離？你用微訊發個反送中圖片後就會被河蟹掉，然後還有政府人員登門拜訪。

我希望我只是想多了，香港人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