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加之伦
沙加之伦

流水账表演艺术家

今日份的悲伤

 2019-06-13 21:47:06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给我发了条微信说家里的煤气一定要确定没味儿再开,然后又发了一条说有事想给我打电话说。

我心说这是新闻又报煤气爆炸了吗?大概又要一番说教,行吧。

我们现在租的这个房子,虽然在我们搬进来的时候,所有的煤气管子都换了新的,但只要做饭,煤气灶下面的橱里就永远有很大的煤气味儿,一打开就要屏住呼吸。旁边水槽那里还有煤气热水阀,只要有人用热水就也会有煤气味儿。但工作人员说没事,测了没有漏气,我们也活了这一年多。虽然每次开煤气灶的瞬间我都会有自己会被轰上天的觉悟。

电话打过来,她的声音比较严肃,但也不是特别严肃,问我吃完饭了没,我说没,她说那要不等我吃完再说,我说没事你说吧,然后我妈说“你爸的哥哥死了”。

今天中午公司的饭有土豆红烧肉、白切鸡、白灼西兰花,都是我非常喜欢的菜,吃的很开心。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我爸的哥哥?我大爷?”接着是“哎你们家人真不会通知这种消息啊,能不能别老这么突然”,然后是“为什么跟我说这事儿,怎么了这是,不是挺好挺健康的。”再然后是“我没大爷了”。

以上这段过脑子其实还不到一秒钟,相当于我还在震惊中,都没想好要怎么接,这期间大概支吾了“谁?”“什么?”“啊?”之类的。

我妈又来一句“你怎么不问他是怎么死的?”带着有些责备和失望的语气。

我问“他是怎么死的?”

“煤气爆炸,他们家是1楼,整栋楼都爆了,三四楼的玻璃都全没了。”

我持续震惊中。

“上个月的事儿啦,当时我在北京不是,这是刚知道的。本来他们觉得我跟你爸早离婚了,没必要告诉我,这是三楼大嫂跟我说起我才知道,又问了以前的同事才知道全了。”

我持续震惊中。

“本来说是他们夫妻两个都死了,后来又说他老婆没死,他老婆你知道吗,姓S。”

我说我不知道。

我妈说“哦,我知道,她姓S,但叫什么也不知道。你奶奶姓什么你知道吗?”

我说我不知道我奶奶姓什么。

我妈就特别戏剧性地哽咽了说“听你这么说觉得你真可怜,都不知道自己奶奶姓什么。”

我“昂,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吧”。

我妈讪讪地笑说“是啊是啊,你奶奶姓Z,你爷爷你知道吧”

“那姓M啊肯定的了。”

“对啊,哈哈,叫Mxx,你爸他哥叫Mxx,你三叔叫……”

“Mxx”我抢答到,不知道说这些干嘛。

然后我妈又逼逼了一堆,打算联系我三叔,但是没联系上,可能他在上班比较忙没带手机,等联系上再说。我表哥因为这事儿从国外回来了,收拾后事,本来我大爷夫妻刚回国这是。家里还有两条狗,烧死一条救了一条,“哎你说这狗怎么没闻见煤气味儿呢?”我妈就是想问问他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去帮着拾掇拾掇,给点钱也行,“给XXXX可以了吧,我觉得行了,离婚这么久了,我就是想帮帮他们,没别的意思,怎么说也曾经是一家人,你觉得可以吧?”

我在这个过程里渐渐不想理会我妈是怎么想的说了什么要做什么,脑海里清晰地想起了大爷的脸,想起前些天还跟老公聊起我大爷是他们兄弟几个里长得最憨厚淳朴老实的,还想起了我爸去世后我跟我妈去收拾遗物,我奶奶和我大爷抢下了几本我爸的邮票,我妈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一定也有过诅咒吧唉,诅咒再一次应验了呢唉,可毕竟是死了,谁都不该这么死啊唉。

到这我就开始要哭了,但还得忍着,跟我妈的回复也就剩下“嗯嗯,是啊,对,好吧,唉”这样。挂了电话之后心感怆然,看看面前碗里还剩两块凉了的红烧肉和一点米饭,叹了口气呼噜呼噜吃完,马上就去刷碗,跟着水声啜泣了一小下,接着去上厕所,心想不该刚吃完饭就难过,堵上了吧。


这件事在我整个下午的悲伤里占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一半是因为墙外的事。

我从一开始发现墙内没啥正经媒体敢提这事儿,也就没抱能在墙内看到什么的希望了,一直在外面看着,一点一点关注动态。

正好我一个台湾作者来问我,正愁没人聊呢,就呼噜呼噜聊了好一阵,增进了两岸之间的了解,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意外收获是没想到一个写硬汉小说的男生居然喜欢粉红兔子这种萌物。

前些天我都没点开视频看,今天看了几个,妈的就要捂住嘴掉泪,然后墙内果然又开始歪曲了就妈个比的很愤怒。

非常害怕历史会重演,看有人说他们又不是没这么干过,反正就看内谁智商是不是真的掉线吧,妈的不要脸就把脸撕了吧混蛋。


不管是哪一种悲伤,都让我又产生了强大的无力感。因为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听着记着记着记着,永远记着。

我想坦坦荡荡地说出我想说的话,哪怕是不对的,我也想说出我的想法,我的尝试。我还想与人讨论,与人交流,像寻找一个同类。不是一打开对话框就要想,接下来要打出来的字会不会被删掉。不是我说了什么,立刻有人站在他们的立场随意批判。不是要想该怎么隐晦地表达,才能既安全又能让看到的人明白。我想像第一次上网那样,谁也不认识,也不被谁知道,很多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新的,可以触摸到一小块自由,用善意换取善意。we were born in a pause.

关于《years and years》第四集里“we were born in a pause”这个说法我思考了很久。翻译可能有点不准确,说的是“我们出生在了暂停的时候”,emmmm,暂停的时候。那是不是说,我们没有出生的时候,时代还是在发展的,是在前进的,然后速度慢慢降下来,直到停止,静止或者说暂停了一阵,现在开始了倒退。我们出生在这种“暂停”中,可以这样理解吗?

啊,这三十年可真是巨变啊,整个世界范围内的巨变。哪敢想啊,变成现在这样。

看近未来的剧从来不觉得是科幻,因为并不是不能实现——不能实现的那种才是真科幻,这是我作为一个保守主义者的迷之执着——看什么都觉得很可怕,感到恐慌,幻灭感、抽离感强烈。

尤其是一边是表面的平和一边是滔天巨浪,一边的习以为常是另一边的触目惊心,中间只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却比当年那柏林墙更厚更冰冷,信息不对称造成更多的误会、偏见、恶意、不理解。

我会觉得好分裂啊,这世界好假啊,该不会一直在骗我们吧。

昨晚还跟老公聊起,我觉得我们俩都属于代入感、同理心比较强烈的人,感情太过丰富,就更容易冲动,而同理心弱的人比较冷血——是真的动物性的那种冷血,可以笑着说各种可怕的事情。可我倒希望自己能再冷淡一些,不要那么容易让自己生气伤心难过。

要崩坏了吧。

未来会不会有救世主呢?

但也要警惕那个救世主,因为来拯救的也许跟造成毁灭的是同一个人。



这篇昨晚发在豆瓣,刚刚通知我已经锁定为仅自己可见,于是发来matters,请星际为我保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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