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東南西北飛
鴻雁東南西北飛

不入流作家,用文字記人、記鬼、記食、記人生……

沒有交惡,卻老死不相往來?!

吳孟達病逝後,他和老搭檔周星馳之間的糾葛又被搬上了台面。有一則報導指出:吳孟達曾在節目上對主持人明確表示:「並未與周星馳交惡,只是老死不相往來。」

如果有人用「老死不相往來」來形容另一個人,一般人直覺反應是這兩人積怨已深,有天大的仇恨無法化解,怎麼可能沒有交惡呢?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始終想不通。

直到前天,我才豁然開朗--

我和老婆趁連假最後一天,開車到北海岸兜風。行經石門區的老梅風箏公園,腦海中突然冒出好多年前的一段記憶:

十年前我入伍服役,受完一個月新兵訓練後,原本期待抽到一個離家近的單位。沒想到,事與願違,抽到位於「國之北疆」的淒寒孤島--馬祖東引。沒辦法,我只好哀聲嘆氣地提著行李,跟隨部隊,在基隆港登上台馬輪,離開熟悉的本島,前往那一座陌生且嚴寒的島嶼。

一踏上孤島,放眼望去,一群小綠人當中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沒錯,當初新訓的同班弟兄中,我籤運最差,是唯一一個抽中東引的。想想接下來還要在這裡待上十個多月,心就涼了……

幸好,我很快就結識了兩位要好的朋友--阿義與大雄。由於我們都是大專兵,而且都住在北部,有許多共同的話題可以聊,甚至阿義以前追求的女孩,還碰巧是我研究所學妹的親妹妹呢。不知不覺,三隻菜鳥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剛好床位也很接近,每當我們被班長幹譙、被學長欺負,就會在睡前互相取暖一下。

大雄有餐飲背景,因此連長安排他擔任伙督。記得好幾次路過伙房,大雄都把我叫進去,把他和伙房兵私下烹調的好料或是長官宴請嘉賓的佳餚,夾一些給我「試吃」。在食材不時短缺的孤島上,多虧大雄,我的肚皮才不至於太寂寞。後來,大雄和伙房兵躲在伙房吃私房菜的事被輔導長知道了,氣得把他叫到交誼廳,當著大家的面,痛罵他一頓。看他漲紅臉的模樣,讓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

大雄生日那天,我和阿義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塊小蛋糕,並合寫了一張卡片。在晚上就寢熄燈後,我們先躲在自己的被窩裡;當大雄從伙房忙完回到寢室,背對著我們打開內務櫃取出盥洗用品時,我們點燃蛋糕上的蠟燭,一擁而上,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然後一直玩到班長來巡視才躲回被窩。

退伍前一個月,我們開始規劃退伍後的機車環島之旅,打算在邁向各自的未來之前,三個人一起痛快地玩一次。沒想到,這趟行程,竟是我們和大雄分道揚鑣的起點……

環島之旅從桃園阿義家啟程,第一天邊騎邊玩來到北海岸,已經黃昏,赫然發現原先預計紮營的露營區沒有營業。入夜後,我們騎到老梅風箏公園,心想應該不有警察,於是便偷偷搭起了帳篷。搭完之後渾身是汗,沒有浴室可以沖澡,我們只好全身赤裸,蹲在專供沖腳用的低矮水龍頭下洗澡,一面還要留意有沒有行人路過撞見。雖然狼狽,但真的非常有趣!

洗完澡,我在帳篷前升起快速爐,把剛剛在富基漁港所買的新鮮蛤蜊扔進盛水的鍋中,水滾後再下麵條--一碗沒有任何調味卻異常美味的蛤蜊湯麵,在克難的環境下出爐了。我們三個人就這樣一口麵、一口啤酒,配著滿天星斗,盡情吃喝。

第一天在風箏公園度過的夜晚,是十一天的行程當中,最愉快的一晚,至今難忘……

可惜,往後幾天相處下來,我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明顯。在軍中,因為作息與生活常規有統一規範,看不出什麼個人習慣上的差異;但現在退伍了,每個人的小毛病與怪癖都慢慢顯露出來。

阿義喜歡嘻哈,平時也有在寫歌,有的時候,靈感一來,擋也擋不住。因此,他常常睡到半夜,無預警醒過來,拿出小筆電,立刻把閃過腦海裡的詞輸入進去。正因為這樣,總是干擾到淺眠的大雄;隔天上路,兩人都精神不濟。

而我呢?在規劃行程時沒有和兩位隊友充分討論,大多是憑自己的意思安排。阿義倒是隨遇而安,不管去哪裡他都覺得很新鮮,但由於大雄不喜歡運動,不太能接受需要徒步行走或登高的行程,但又不好意思違背我們兩個人的意願;所以,走到累了,臉也臭了。

第四天晚上,我們在福壽山農場過夜。過去每晚,都是我和阿義睡一頂帳篷,大雄獨自睡一頂。但由於在福壽山農場搭帳,搭一頂要價七百元,兩頂就要一千四。我和大雄本來想說乾脆三個人擠一頂,省下七百。不過,有潔癖的阿義不想和有體味的大雄睡一頂,又不敢明說,怕傷了他的自尊,便隨便找了一個藉口,執意要分帳睡。這下大雄不高興了,搭好帳後,他在自己的帳篷內,拿出手機打給姊姊,大肆抱怨,還故意說得很大聲……

這天以後,我們移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第十天,在嘉義新塭過了最後一夜--隔天,大家心照不宣,三台車各騎各的,除了吃飯、休息,其餘就是不斷趕路,既省略無數景點,更不想再過夜了。三人之間的氣氛已經和第一晚在風箏公園時,截然不同:大雄對我們愛理不理,我和阿義也儘量避免跟他交談。

騎到苗栗,阿義提議去拜訪住附近的學長,我欣然同意,大雄卻淡淡地拒絕。

「好吧,大雄,我們就在這邊結束行程囉。過幾天,我們再約出來為這趟旅程開個慶功宴,怎麼樣?」我客套性地問他。大雄點了點頭,說了聲再見,騎車離開了。

然後--

九年過去了,這一場慶功宴始終沒有辦,甚至沒有人提起。我們跟大雄自從那次一別,至今沒再見過面了……

幾年前,我們和大雄雖然有在線上把話講開,也聊到了一些當兵時的愉快往事。但說真的,我們雙方都提不起勁約聚會,也隱約知道往後不會再見面,大概就是這種老死不相往來的感覺。

話說回來,我們有交惡嗎?一點點小磨擦,現在根本也不介意了,當然算不上交惡。只是,經過這趟旅程後,我和阿義終於發現:我們和大雄是不同世界的人,唯有在服役的時空背景下,頻率剛好對到而關係緊密;但在現實生活中,是不會有交集的。那麼,維持這樣若即若離的關係就好,沒有必要勉強雙方一定要走到一起。

周星馳與吳孟達之間的關係,或許也是這樣吧。當兩人頻率對上時,迸出燦爛的火花;但時過境遷,兩人各自走向不一樣的前程,雜訊也就越來越多,以至於互不通音訊。不一定像外界傳的那樣,有什麼深仇大恨。

「沒有交惡,卻又老死不相往來。」坐在駕駛座的我,瞥見老梅風箏公園,想起多年前那一個暢快無比的晚上,我忽然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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