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洲 | 哲托邦
韩十洲 | 哲托邦

非职业转型研究者,前媒体工作者,致力于中国政治、文化和心理的转型研究、创作和教育。

李子柒的隐喻意义:“诗意地栖居”、现代性牢笼与无条件基本收入

李子柒,一个90后女孩,家在四川绵阳,火得没商量,意想不到,就像横空而来的炸开的美丽炫目的烟花,令人惊异,引人思索,但在如今这样一个泥沙俱下的社交媒体化和商业化的时代,自然是有多么火,就有多大的争议,不过,一点所谓的“争点”,也是文章的“卖点”和“炒点”,其实是完全站不住脚的,甚至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会贻笑大方。

一是所谓的“文化输出”的观点,李子柒拍摄的视频里的景象或者说“境界”,并非是当下中国任何一个地方的、集体性的活生生的文化实在,而是一种个人性的颇有艺术家风格的“例外操作”,所以不应视为“文化”的输出。二是所谓的“背后有团队”或“富二代”说,则完全是一种“马后炮”式的事后观点,若是有团队,那背后就会有资本,而资本都是逐利的,风险厌恶的,事实上,在李子柒火之前,包含她本人在内,恐怕没有人是可以预见李子柒的这种操作和形式一定会火,这里面存在一个事前与事后的根本的信息不对称,网络世界的基本规律是,凡是预先设计的反而一般都火不起来,所以,一开始就有团队来操盘和设计几乎是不可能,而至于后来有了影响之后的介入,那也是完全正当的,而这才是资本游戏的“跟性”——见“利”再跟,见“好”才收,真正意义上的“天使”是极为罕见的,因为这需要投资者具有如艺术家般非凡的洞察力和预见力,但吊诡的是,这恰恰正是资本玩家所稀缺的品质。

李子柒之所以成为“网红”,最大可能的真相是,这纯属一场李子柒本身的命运和遭遇的因缘际会和歪打正着,例如新闻所报道的,其中最大的契机源自一场变故,由于奶奶的一场重病,在外打工多年的李子柒,不得不回乡陪伴奶奶;而之所以能火遍全球,越过了国界与文化的藩篱,引发了全球的共情与共鸣,那么,它一定不是基于国别或文化的逻辑,而必定是基于一种更基本的人性逻辑,即只要是地球人就能彼此通约的原初力量,所以,我们应该回到“人”本身的立场来审视李子柒为什么这样火,若如此观之,就会看到李子柒背后真正的力量所在和隐喻含义,以及李子柒的“诗意地栖居”对于如牢笼般令人抑郁的现代都市生活的“补偿效应”。

人工城市:人之自然性的牢笼

当我们在说“李子柒”的时候,准确地说,是在说李子柒所拍摄的视频中展现的生活形态,有人名之曰“田园生活”,这显然并非是李子柒全部生活的完全写实,而是如所有的美拍那样,是把那些栖居与美食的制作过程中的极美时刻(就像是数学中的极值点)的蒙太奇剪辑和诗意表达,甚至不乏有意的设计、“表演”或“演绎”,任何具有生活常识的人,其实都会懂得这一点,也不会在这一点上“较真儿”,即便是那些以纪录片之名的视频,其实也不可能完全摆脱这样的成分或片段,所以,我们不能说李子柒的视频“不真实”,相反,它是相当真实的,是一种整体的真实,态度的真实,情感(亲情)的真实,如果是偏执地质疑这一点,那就颇有蔑视youtube上的将近800万订阅者的智商之嫌,这反而表明了质疑者本身不那么“开窍”。

李子柒的视频最引人瞩目和常为人说道的是,她的拍摄的时间跨度拉得非常长,例如,为了做“蛋”黄酱,从养小鸭子开始,而为了酿造黄豆酱油,从种黄豆开始,为了给奶奶做一床蚕丝冬被,则是从养蚕开始,展现出的是整个制作过程的全周期和全过程,而这种周期性、过程性和节奏性完全遵循的是大自然的节气和时令,樱桃熟了,她采来做酱;桃花熟了,她采来酿酒;豌豆黄了,她煮上一顿豌豆凉粉,七巧节,她用紫薯做七巧饼,中秋节,她做鲜肉月饼,九月,她酿桂花酒……那么,李子柒所拍摄的生活和节奏,俨然就是大自然旋律的一种低语,而这恰恰正是现代都市人最为陌生和缺乏的生命体验和节奏,它具有一种“礼失求诸野”的典型性和象征性。

我们都知道,现代生活,同时也就是在“人工城市”(树状结构)中的生活,它是近代技术和科学革命所引发的工业化和、资本化和城市化的一个结果或者说“产品”,遵循的是牛顿的力学定律和机械逻辑,城市建筑的钢筋混凝土和钢结构建筑就是其语言和象征,而从四面八方和五湖四海涌入城市的人们则被编织进这样一个巨大网格和“统一时间”。如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中所说,“世界历史,即是城市的历史”,“只有文化后期的城市,首次否定了土地,城市的剪影,在线条上与自然格格不入,否定了一切的自然”,城市代表的是一种已经完成的事物,是“有机生长的结束,无机过程的开始”,是一种“死亡的象征”。

这如同今天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在大都市里,“自然”(nature)变成了被钢筋混凝土所围困的“公园”或“盆栽”,这也成了一种“人性”也就是“人之为人的自然”(human nature)被现代的工业布局和城市规划所拘束和规训的一种象征,偶尔与大自然的零距离接触,即旅游,也变成了一种像是监狱的放风时刻的反讽。现代分形的观点,同样也在印证这样的的悲剧景观,大自然和生命本身是分形的,而现代的城市中心的分形复杂度水平很低,这也是人们生存在这种环境里抑郁症高发的原因之一。“如果严格遵从树状结构,那么城市和组织都会毁灭”,著名建筑设计师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说,“在任何有机体内,过度的规划以及与内在要素的解离,就是将来毁灭的最初征兆”。

除了人工城市的空间辖制,现代人还忍受着时间的奴役,也就是在不停地“被带节奏”的过程中完全丧失了自己的节奏,我们都知道,现代化同时也就是资本主义化,资本,准确的说是资本循环(G-W-G’),是这个世界的基本组织法则,在这样的资本游戏之中,没有人不像是在不由自己控制开关和速度的跑步机上奔跑,要么是被带着节奏越跑越快,直到筋疲力尽,要么是从跑步机上被甩下来,落得遍体鳞伤,而且,这台跑步机还会周期性地断电,让人淬不及时,总是有人因此摔死或摔伤。李子柒的视频展现的那种“操之在我”和“自由自在”的节奏感、旋律美和“和平性”(peace),恰恰与现代的城市快节奏生活的不自主、不从容和不淡定(“戾气”)构成了强烈的对照和视差。正如很多老外粉丝的留言中的一个关键词就是peace,甚至有人提议应该向李子柒颁发诺贝尔和平奖。

回不去的乡村:倒转资本主义世界的倒错

关于现代人工城市的未来,斯宾格勒的观点是,“城市历史的结论:从最初的交易中心发展起,到了文化城市,而最后,直到世界都市;为了它那巍峨庄严的演进历程的需要,它首先牺牲了它创造者的血液和灵魂,然后,为了适应文明的精神,它也牺牲了该一发展的最终花朵——于是,命定的,它驱向于最后的自我毁灭。”

“城市代表了理智与金钱,相形之下,乡村是质朴野旷的所在”,在斯宾格勒的眼中,“农人”的性格是值得推崇的,“农人的智慧,是‘柔弱的’、母性的机智和直觉,这和其他动物一样,是基于生命的感觉脉动”,“(城市人的)理智是以思想的演练,取代了潜意识的生命,它是君临一切的,但是,没有血色,贫瘠无力”。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已经经过了现代化、资本化和全球化洗礼的世界,不可能也不应该退回到传统的农耕生活,李子柒的视频景观只可能是作为一种”例外的生活“或者说行为艺术品而被围观和赞美,不存在集体性复制的任何可能性和现实逻辑。那种自然乡村的“野性的呼唤”只会成为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永恒的乡愁。也许,如现在方兴未艾的“自然城市”理念那样,我们只能在自然乡村与人工城市之间寻找一条“中间道路”,才有可能冲出现代城市对每个人日常生活的“空间围合”。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如何才能突破现代资本主义的“时间劫持”。目前,我们可以看见的出路,即是无条件基本收入(Unconditional Basic income)的探索和实验,它可溯及的基本原理就是霍布斯在《利维坦》中所阐明的“自我保存”原则。当人们为了自己的自我保存而斗争时,这时所有人就处于一种战争状态,其实,现代资本主义并没有摆脱这种战争状态,这是“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即“金钱战争”,这样的结构中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正如人们感到的是,资本主义越是发展,人们越是缺乏自由,它完全背离了现代启蒙的精神和自由主义的初衷。

从原理上讲,真正的自由是以“退出自由”为前提的,经济学家观点中流行所谓的市场神话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且,毫无“高贵的基因”,因为它并未为“退出自由”设定任何保障,而无条件基本收入即是“退出自由”的真正保障,只有有了它,人们才可能拥有随时随地的退出的权利,也就是说,每个人不仅仅是“有权利”且“有能力”由自己控制自己跑步机上的控制按钮,这是免于奴役的根本设定和基本前提,而有了它,倒错的资本世界将会被正确地倒转过来,这不仅在原理上是可能的,由于其可以系统性地降低组织成本、交易成本和系统性扭曲与倒错,在经济上也会是可能的,尽管这并不是说可以一步到位,但我们有了集体的方向之后,剩下的只是需要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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