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放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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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九十後一名。縱處香港本土衰落之象,不少有心人堅持斗室種花,本土獨立與主流文化正經歷一場無聲革命。故欲以紀錄者之志,以文化樂,以樂化文,筆錄時代,書寫文化。

筆留千秋人間世:The Hertz《千世書》

有人曾這樣形容香港的宿命: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的確對大部份人而言,這個地方從來都未曾真正屬於過自己,就連自己的未來都總好像註定總會遭受到不同人的肆意擺佈。

而這道一直在城中縈繞不散的末世感,大概就是遠至上世紀達明一派、近至 The Hertz 的《末日快車》總是能夠唱進人們心坎裡面的原因。無疑,這些作品確實曾為不少人(包括我在內)宣洩出內心的種種鬱悶以及迷茫,但我不時總會懷疑:其實如此高舉着自己的悲慘命運,説穿了是否只是對自身責任的某種託詞,或是對自身懦弱的某種掩飾而已?

我實在更情願相信,每個生命在每一刻所作出每一個微細的抉擇,其實不單決定着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同時亦決定着人類將要成為一個怎麼樣的族群 —— 因為正如 The Hertz 的新作所言:人類作為一本至今仍在書寫當中的千世書,正正就是藉由歷世歷代每個有血有肉的人透過自己生命的一筆一畫所建構而成的。


翻開歷代志

不論聽着歌、還是看着那個充滿赫茲爆肝式心血的動畫 MV,實在很難不被那種傲氣所感動。尤其想到其實不過只是一年多前,The Hertz 還是透過《末日快車》坦言着自己實在已經絕望到只是想一走了之 —— 然而,來到了今日更加有力、更加老練的《千世書》他們卻宣告着,自己實在不甘停留在昔日那個堅信着自己的命運早已塵埃落定的消極狀態了。

一句句,述說昔日難過無助。
千百歲,皮骨封印著流血人禍。
明天,人揮筆寫你的大名,
留低,甚麼的一個生命?

而這種轉變大概來自想法上的認清 —— 歌詞提到,在人類這本千世書的皮骨之上,根本早已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古往今來都不停迴盪着的難過以及無助、重重複復地刻滿了千秋萬代都不斷捲土重來的血災以及人禍。縱然我們時常自稱是「被時代選中的細路」,但其實平心而論比起散落在歷史中的大多數人,我們大抵算不上是特別悲慘,反倒是我們過去實在太過幸運而已。

我無意貶低我們在歷史之中的角色,亦無意合理化各種依然令人髮指的邪惡,我不過是想指出今日的處境並非真真正正想像中那麼的極端失常而已。反而,只有透過認清自己的時代,我們才不會為求虛妄的平靜而刻意躲避我們必須承受的痛苦,我們才不會為了避開不能逃避的責任而沉醉於宿命論的謊話之中 —— 繼而才能夠清醒地認真思考:我究竟想在生命的冊上,留下一個怎麼樣的大名?

光擊殺黑暗再生,昨日曾犧牲的都有份。
千秋世代會變更,我願留一筆終點靠近。

雖然當刻的絕望好像永無止日,然而觀乎歷史:怎樣光明、怎樣灰暗的年代都總有過去的一日,怎樣千秋的世代都總有變更的一天。縱使光明始終無法戰勝黑暗,但同時黑暗卻是始終無法完全地將光明吞沒 —— 所謂歷史,不過只是光和黑的永恆鬥爭而已。

歷史恍如一座遼闊的沙漠,無時無刻都總是不停地掩蓋着生命的足跡。大概蓋棺之時,我遺留在世界上的只會是一道又一道隨着沙塵捲起便會化為無有的微細痕跡。但或許,憑著每一個人在每一刻所留下的每一筆、每一畫,我們將能一步一步的更加靠近那個光明的終點。


歷史的見證人

最近讀了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埃利.維瑟爾的回憶錄《夜》。1944 年,維瑟爾和他的家人被送入了猶太人集中營,一個視人類為昆蟲、視生命為草芥的絕望之地。為了一碗暖湯,有人可以將同伴親自綁上絞架吊死;為了一塊麪包,有人可以將自己的親生父親活生生地打死。

年僅 15 歲的維瑟爾卻慶幸着自己能夠與父親為伴,一同抵過飢餓、鞭打甚至槍殺,甚至好幾次逃過被活生生燒死的命運 —— 兩人一直相依為命,直到父親虛弱到不能夠再支撐下去的一刻。

人翻開今日決定,人一筆一畫記認。

維瑟爾始終無法忘記那個夜晚,瀕死的父親如何苦苦地哀求着自己不要將他棄之不顧。他亦清楚記得,自己當時如何懇切地祈求着上帝不要再讓父親有力氣繼續叫喚着他的名字 —— 因為,他當時最怕的不是父親會否被殘暴的黨衞軍就此打死,反而是自己會否因為父親最後卑微的喊叫而慘遭牽連。就在這個天人交戰的瞬間,他選擇順從着人類最原始的動物本能,對父親嗚咽、嘶啞的喊叫充耳不聞,任由他孤獨而無尊嚴地死在自己的身邊。

可是誰又有資格對他當日這個決定加以評論?實在沒有人能夠保證自己若然某日不幸被推至人性極限之時,會始終如一地堅守着人之為人的高貴 —— 但維瑟爾卻因為這個決定,永永遠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人的聲音願繼承。

戰後他一直懷着這份無法平息的愧疚,經過十多年的沉默終於決定了鼓起勇氣,隻身回歸到那個殘暴不仁的非人世界,嘗試在自己腦海中每段創傷的經歷之中發掘出意義、挖掘出每一道逝者的聲音。他在書中寫到:「對於選擇見證的存活者而言,顯然的,他有責任去為死者也為活者做見證;他沒有權利不讓未來世代了解過往 ⋯⋯ 遺忘不僅危險,也構成了侵犯;遺忘死者,猶如第二度殘殺他們。」

從心的一畫決定,由千億筆墨建成。
誰今天不服既定,誰的天他日放晴。

作為千世書的作者,只要一日還能夠拿着一支輕柔的筆,我們有繼續書寫的責任,因為我們總可以消化自己的感受和經歷,創造出筆下一個不被宿命論捆綁的美好世界;而作為苦難共同體的一員,各自曾經歷過的痛苦都總有意義,因為依憑着人心的無比韌力,昔日的苦難總可以化成對未來的祝福。

或許,它能夠成為解開某人心結的關鍵;或許,它能夠保存着某個偉大的精神和身份;或許,它能夠化成能夠避免後世重歷今日苦難的重要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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