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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學編輯答客問|出版不只是記錄,更要能引發讀者共鳴

在上一集的「編輯做客・線上問答:人類學成了出版顯學?我也可以出版田野筆記嗎?」線上問答,Matty 請來左岸出版編輯孫德齡 @DLsun,並邀請馬特市作者提出對人類學以及出版的相關問題,最後收到將近 20 個提問。

其中,作者們最關心的問題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如何定義什麼叫做「好的」「人類學作品」?前者探究的是什麼樣的主題具有書寫價值,後者想瞭解的是如何界定人類學作品與其他作品的差異。第二類問題則圍繞著出版:如何改寫田野筆記?如何踏上出版的第一步?Matty 將提問以及德齡的回答彙整如下,也歡迎大家持續在評論區交流想法。

最後,如果有作者想聯繫德齡詢問出版事宜,請來信 hi@matters.news 並寫明來意,Matty 會把德齡的郵箱給你~

做田野的相關經驗

#1 提問者 @Anboya
做田野令人興奮,但在採訪過程給予對方持續的關注,甚至必須凝視深淵(令人沉重的事物)的時候,田野也在消耗自己心神。
我想問版上人類學大大們如何維持好奇心?如何保持fresh eyes?
是否有屬於自己的”出田野”的儀式?意即結束如海棉般地採集信息,回到案頭提筆寫作的這個過程。曾遭遇特別難抽離的田野經驗嗎?

編輯答:

這個問題回答起來其實有點慚愧,學生時期雖然是念相關科系,不過田野經驗非常貧乏,反而多是畢業後、或做書時,「聽」大家的田野經驗還比較多。所以,或許可以請有田野經驗的朋友們一起分享這題?

我想偷偷借用《辶反田野》中,怡潔跟如珍的兩段文字,來回應這一題。怡潔寫到,「一個脫離菜鳥的人類學家必定會有那個時刻,百般求索卻只經歷終極的困惑、挫折,疲累到讓你不得不放下所有的條條框框、放下看待事情的主觀見解與任何強握著的理論執著。 但這個『放下』(甚至接近放棄),卻意外地讓一切開敞、流蕩。⋯⋯田野方法課教我們去聆聽、去觀察、去學習、去做筆記,去無意圖地記錄,然後再回頭找出那些當地人一而再、再而三提及的議題,找出在田野筆記裡面反覆出現的那些字眼,然後我們會說,喔,原來這才應該是我要做的議題,而不是我原本以為的那個。⋯⋯我們都在等待這個過程的發生,而這關鍵似乎就在『放下』。這個通過儀式的了悟,與其說是明白了他們,不如說是放下了自己。這放下就似頓悟。放下了,腦子空了,那眾裡尋他千百度的答案竟然就從這『空』裡面浮現。這種說法聽起來真的像有某種宗教情懷在裡面。困頓、放下、頓悟、重生,這是一個怎麼樣的隱喻!田野不是追尋,而是『等待』。等待報導人來反覆跟我們訴說某事,等待各種資料積累到一定程度以後開敞流蕩出一幅有意義的圖像,等待那道光讓我們開竅。「等待」在田野裡不是浪費時間,「等待」更像是田野的基本功,我們無法預知『等待』的結果,但我們相信『等待』」。

如珍則是引用了一個愛斯基摩雕刻家的故事(李屏瑤談這本書時也提到這段唷XD),「雕刻家並沒有無中生有地創造了一隻海豹,它始終都在那裡。雕刻家只是幫忙讓海豹從象牙中浮現。愛斯基摩雕刻家雖然不知道終點是什麼,但因為明白象牙中的主角和故事總會現身,因此能平心靜氣,手不停地『一邊哼歌一邊雕下去』。沃爾科特認為人類學的田野經驗正是如此,雖然沒有(或是不能)朝著一個預設的目標前去,但並不代表沒有一個最終會現身的故事。

我想,這個問題的本質是焦慮,而前輩告訴我們的是等待。

如何改寫田野筆記;敏感內容如何處理

#2 提問者 @NG的O
做學生的時候我的人類學寫作大概包括這兩個部分,①日積月纍筆耕不輟形成的田野筆記 ②最後成文的論文/著作,出社會以後可能衍生出更多形式,比如抽取單個故事做非虛構寫作,比如圍繞某個文化概念做知識普及的小文章。
我很好奇①的部分。老實説田野筆記讀起來往往要比最後的學術產出有意思得多,對於普通大衆更是如此。如果是田野筆記這個部分出版的話,各位作者在内容上一般是如何取捨和調整的呢。涉及到當事人隱私的部分自然不用多説,我更關心的是,筆記裏面很多話更像是自己對自己説的,如果決定公開給大衆,會不會有一些顧慮。
比如把自己一些深層次的後臺狀態所表現出來,是否會造成他者對自己專業質素的懷疑,或者造成田野裏面結識的人們對自己的誤解。
比如田野涉及到的命題如果相對敏感但又有即時出版的必要,會如何去平衡。如何在知識經驗傳播、保護自身和相關人士當中找到合適的方法。
特別是對於年輕的作者來説,結束的田野距離當下并不遙遠,出版可能會給ta和當事人的生活帶來一些影響。
我有看到有人類學寫作者選擇把作品先存著,按兵不動,等過些年在發表。我也有看到有人將田野筆記改編成第一人稱的紀實小説。大家怎麽看呢?
#3 提問者 @Fishear
人類學田野研究的作品,不論是田野筆記,隨筆,民族誌,學術文,甚至田野圖像,田野為背景的虛構類文學作品等等,與做田野的人類學者的個人經歷,個性,甚至個人的表達分不開。學術論文的“個性”可能少一些,但是其他的作品,當作者的個性充分施展時,就幾乎是一件文學作品(藝術品)。所以我的問題是:在人類學書籍的編輯過程中,有沒有一些標準,認定一件作品到底是一部“人類學”作品,還是一部以人類學為背景的“藝術類”作品,從而採取不同的編輯和營銷策略?

編輯答:

關於作品的形式,我想很大一部分取決於你想要跟什麼樣的讀者對話。研究論文比較著眼於學術社群(雖然我覺得人類學的論文也好看,可能是因為有田野關係,而且不知為何人類學家都好會說故事XD),或許大家比較有興趣嘗試的是田野筆記改寫,虛構或非虛構則是形式上的不同;若想嘗試虛構,涉及架構故事的經驗跟能力,有一定難度,非虛構的可能性比較高。

當事人隱私及保護相關人士自然不用多說,就我的理解,這類的書寫也須取得報導人的同意,甚至出版前先讓報導人閱讀,所以是可以透過一些步驟,儘量讓誤解減至最低。

至於作者個人隱私及專業素養方面的考量,我覺得跟所有私書寫一樣,取決於自己想要揭露多少,當然身邊一定也會需要有人替你把關。其實沒有具體的例子,這樣的討論範圍有點大,不過若實際面臨出版,過程中一定會有層層討論、考慮跟把關(比如編輯一定會問:這你真的要寫嗎?),通常也會建議把稿子給同儕看一看,比較保險。

至於是否算是「人類學」作品,我覺得這比較是行銷層面的考量。就我自己來說,我會把人類學視為一種理解世界的途徑,所以除了題材,有沒有寫到一些根本上的人類學思考方式比較會是我所重視的。不過這也真的因不同編輯而異。

什麼樣的作品是「好的」、「有價值的」「人類學作品」?

#4 提問者 @廖珮岑
因為我個人目前不算是人類學相關科系出身(正在規劃讀相關科系中xd),因此我目前的文章自然也不能說是嚴格意義且有嚴謹方法的研究,真的要說的話,比較像是介於旅行散文和田野筆記之間。不過這畢竟是我自己的定義,因此我比較好奇的是要如何界定「人類學」作品與其他類作品的區別?
#5 提問者 @海子
求推薦你心目中認為經典的人類學著作,非常感謝🙏
#6 提問者 @MonicaLee
您認為一個有趣、好讀,具深度又能滿足讀者市場(說直白些,就是賣得好)的田野作品通常具備什麼樣的元素?可否推薦一本(或幾本)您認為符合這些條件的作品?
#7 提問者 @sankey
什麼樣的主題是有記錄或出版的價值?我想過要不要把逃跑外勞故事寫出來,但不知道看的人是否有興趣,去哪裡找看的人也是一個問題。另外就是,也寫不過學者專家(讀完跨國灰姑娘之後,深深佩服藍教授)或是耕耘已久的記者。想問編輯你們現在比較感興趣的議題是哪一類的?
#8 提問者 @Matty
Matters 的作者群因為廣泛分布於世界各地(以兩岸三地、大馬、北美居多),又有比較強的時事議題寫作調性,所以匯集了很多具有現場感的記錄。例如香港反送中運動期間,這篇〈留駐獨家村〉以及其他經歷過香港運動現場的記錄,都讓人印象深刻;疫情期間更不用說,出現了許多「我在某地經歷疫情」的記錄,或是「疫情下我“被迫”旅居台湾」的珍貴記錄。
在 Matty 看來,這些寫作都格外具有時代感,也很希望作者可以繼續寫下去。但是如果沒有專業資源協助,素人作者要持續寫作,通常不太容易。因此我想問的是,編輯通常是如何判斷哪些文章具有發展、擴大、延伸的潛力,甚至可以走向出版?
#9 提問者 @gai
不知道編輯有沒有關注到近年在大陸非常受到讀者喜愛的人類學家項飆,他的著作圍繞勞工和移民,關注的議題很入世。這會不會是之後人類學發表的一個熱門方向?

編輯答:

先說兩本我覺得很棒的人類學作品,一本是我自己編輯的《卡塔莉娜》,這比較是回應第一個問題,《卡塔莉娜》會被我列入所謂的經典。這本其實不太符合一般讀者對人類學的典型想像,它屬於醫療人類學的作品,田野地主要在巴西愉港(大城市,好像沒有強烈的異地感),可是我覺得它很棒的點,首先正是在於作者畢尤處理了一個發展中國家的大城市必然會面臨的問題:被棄者。他從人類學角度討論了一個現代社會議題,也透過主要報導人及場所的特殊性,特別強調了精神疾病以及性別的問題。不過這本最讓我覺得厲害之處是,一個他寫得非常好,他把田野資料及他與卡塔莉娜之間的互動寫得非常具有文學性,很多對話及篇章的收尾,簡直就像小說。另一個是他赤裸裸地揭露了自己。這好像有回應到前兩個問題,畢尤在書中不吝表露出他的掙扎、困惑跟思考,他甚至會在某一天的訪談後寫到,「我也覺得無法再聽下去了。雖然沒出現反移情作用,也沒有性吸引力產生,我想,但暫時聽夠了。人類學家並不是百毒不侵。」看到他寫出「百毒不侵」這四個字,我真的可以想像他在聽這些故事時的痛苦,作為一個聽者跟人類學者之間的掙扎。其他段落中他也不斷地寫到他對人類學者「介入」的思索(包括他眼睜睜地看著報導人的處境,究竟要不要做什麼!),寫到他的遺憾,寫到他多年後再次回到生命療養院,這也是人類學作品非常有意思的一部分,因為人類學者跟田野地的關係往往是非常久的,時間的縱深往往也替一部作品帶來了不同的層次。

另一本我想講的是大衛・格雷伯的作品,《債的歷史》。這本同樣是從非常議題性的主題出發,不過更具市場性(所以好像可以回答到下一個問題),而且比例上他較多引用歷史方面的材料,對一般讀者來說較易讀,作者點出的思考層面也更貼近大部分讀者(起碼是讀人文書的讀者),所以我會覺得是兼顧到人類學與市場性的作品XD。

逃跑外勞的故事,以及matters編輯提到的幾篇,我都覺得非常具有記錄及書寫的價值,不過我覺得要延續下去,甚至出版,就應該不僅僅是記錄,一部作品想跟讀者說什麼、能否引起讀者的共鳴及對話是重要的。作者本身應該先有組織這個題目的基本方向,也許可以納入一些人類學理論或問題意識,可以不成熟,可是要知道自己到底想寫什麼,才能開始討論。

項飆的作品也是在怡潔的文章中看過,不過還沒機會閱讀。勞工、移民這類入世議題一定很多人有興趣的啊~

投稿的技術問題

#10 提問者 @Anboya
建議有意出書的作者準備到什麼程度以後再聯繫出版社?全文寫好才聯繫嗎?
#11 提問者 @Anboya
如果研究者有意走向出版,他該從哪一步開始?
#12 提問者 @廖珮岑
除了在各個網路雜誌上投稿及接受邀稿外,我也有一個出版書籍的目標,不過苦於沒有經驗,不太清楚應該如何開始和著手進行。因此我想問,以人類學書籍來說,如果想出版一本書,需要經過什麼樣的流程?這些文稿需要整理到什麼樣的程度才適合找出版社討論?
#13 提問者 @廖珮岑
貴出版社及其他也有出版人類學書籍的出版社之間的選材差異?
#14 提問者 @Anboya
有點俗氣但也很現實的問題,出版一本書,作者可以拿到多少報酬?
#15 提問者 @廖珮岑
如果問比較現實點的問題,在目前的大環境下,人類學書籍的銷量如何?作者和出版社的報酬又是怎麼計算呢?
#16 提問者 @Fishear
這個問題非常具體,與田野照片相關:在給編輯投稿的時候,人類學田野作品的大量照片是要直接嵌入文中,還是作為附件單獨列出比較好呢?田野照片中出現的人臉,是否要徵得當事人的同意才能發表?(比如某些儀式中,會出現一些清晰的人臉,但儀式過後,這些人都走了,無法再找到,所以也難以拿到知情同意書)
#17 提問者 @Fishear
求人類學編輯的投稿郵箱

編輯答:

關於出版,我覺得要先有基本文字內容,比較容易討論。至於這個內容可以是田野筆記、平常的文章發表,甚至是論文改寫計畫。最好能有架構跟文字,架構是讓編輯理解你的方向,文字則是知道你的筆調跟文字成熟度,以此為基礎再進行下一步討論,會比較實際;不然可能流於大家都知道該怎麼寫,可是到底要怎麼寫的鬼打牆,或是模仿別人的作品。至於是否需要全文,我覺得是看目前文字是否足以開始進行討論,以及預計在這上面花多少時間。

我自己會比較有興趣的作品,如前所提,我會先注意到有「用人類學的方式討論問題」的作品,比如在地觀點、比如儘量同理(以及擔心自己不能同理)、比如不吝於往復地辯證討論(往往也就是比較囉唆的意思XD)。

至於田野照片,如果是作為一般書籍,的確是嵌入文中比較易讀。不過是否需要照片則是另一個層次的討論,一則涉及田野倫理、一則是使用照片的必要性,比較無法一概而論。

關於版稅跟銷量,因為涉及各家出版社業務,可能不方便公開回覆。請有興趣出書的人類學者們跟自己編輯討論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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