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螢
不是螢

每天與世界大步脫軌,每天卻依然故我想當年。我,70後廢中一個,土生土長香港人,家裡藏著一櫃桶「女皇頭硬幣」。

《C的遊戲程式》上

月到中夜份外明。

尋常百姓早已關燈睡大覺,人工星星稀疏寥落,偌大的一片深邃夜空,只餘一輪明月獨明,倒映在城門河上,與岸邊的未眠人對影成三。

C仰望天際,不由得起興高舉手中的罐頭啤酒邀月,河畔晚風雖唱隨,但人蹤杳然,天地悠悠,C獨酌冷杯,顧影自憐,孤寂感油然而生。

「真好的月光啊!」C自言自語排遣狐獨,但四周空曠寂寥,河水湉湉,除了偶爾拍岸外,夜靜無人,更顯冷清。C也自覺無趣,只好悶聲發財,重新打開手提電腦工作。公司新開發的遊戲程式是本年度的重點項目,正待暑期推出,整個市場部總動員籌劃宣傳方針。

  可是,C打開電腦卻是腦海一片空白,雖然心知肚明這份勞什子宣傳策略報告明天就是上繳的「大限」,可是看看手表,三時四十分了,整份報告與C的腦海一樣空白,連半個字也寫不出來,甚至連方向也欠奉,別的不說,單就遊戲名字建議已教C頭大如斗了!

「怎辦是好?」C心裡焦急,口中嘆氣,可愈急就愈是沒半點主意,眼見當前朗月好風,不知怎的就想起唸書時代,學校的名勝「小橋流水」。

那時C還青春年少,而青春年少的歲月就是為了枉負虛擲。C是個藝文青,閑來喜與同學宿友溪邊飲酒談天,聊到古代詩人詞人總像毫無生活擔子似的,不是月下登高就是飲酒賦詩,既不用寫報報告,也不必去追Quota,何其優哉悠哉、享受人生!

如今文學系諸君,有些一頭栽進金融業,埋首炒作富貴由人;有些穩穩定定撈個教席,鐵下心此生以誤蒼生為己任;也有些為理想做個傳媒人什麼,一窮二白兩袖清風,也不知算不算枉過。至於自己呢?三十多歲的人,自懂性以來拼命唸書考試,難道就為了幹這份無益於世的工作?說得難聽一點,只不過是用一世代孩子的腦袋,來換取自己每月供樓的開支罷了!

C不由得摸摸自己的頭頂、拍拍那個渾圓的肚皮──哈腰太多,背是愈來愈弓,肚腩愈長愈圓,髮線卻倒是愈來愈高,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倒像個五六十的糟老頭……辛苦了這許多年,到底換來些什麼呢?遙想當年,滿腔文藝理想,可是廿年社會人就像投胎轉世飲下孟婆湯,除了眼前的銷售目標宣傳策略之外,昔日情懷早已盡付流水。

往事熱熱的湧上心頭,C長嘆一聲,四顧無人,不由得就老起臉皮,長歌慷慨:「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河上飄來回音縈旋,益發顯得悽涼。

***

「好!」

遠處突然傳來擊掌聲,C朝來聲望去,婆娑樹影中突然鑽出一個中年男子,衣著怪異,竟是古裝,搖著老舊蒲扇,神情逍遙自適,了無牽掛。C不用看第二遍,已知必是個神經失常的流浪漢。

流浪漢搖頭晃腦、咿咿呀呀地朝C走來,C不願招惹閑事,馬上收拾電腦打算走人了事,怎知流浪漢腳程卻快,C還未來得及逃之夭夭,流浪漢不知何時已坐了在旁。

C暗嘆倒楣,正欲趁尚無瓜葛之時一走了之,不料流浪漢已搶先開口:「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而已為知者,殆已而矣!」

居然口出《莊子》,C不由得暗暗稱奇,想當年自己的畢業論文,可也是做《「莊子」《齊物論》中的人生觀》呢!這瘋漢,倒也不像是個普通的傻!

只見那流浪漢不屑地斜瞄C的蓬頭亂髮、埋頭苦幹的慘狀,又道:「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

C覺得有趣,有心逗逗流浪漢,也回了一句:「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

怎知流浪漢卻也不是省油燈,C一句既終,隨即拍手大笑,接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死也。」

C不由得心有不甘──自己好歹也是本地名牌大學中文系的一級榮譽生,怎能輸給一個流浪漢?正待再背一節「卻敵」,但轉念一想卻又自覺幼稚──總算是一個在社會混了廿年的老江湖,居然在趕工作之際跟一個流浪瘋漢鬥掉文,可不是無聊透頂麼?

C終於搖搖頭,一把抓起丟在一旁的西裝外套,打算轉個地方再下苦功。怎知瘋漢卻又自顧自大聲唱道:「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故曰莫若以明。」

這一來卻令C不由得心悅誠服──這傢伙,端的是莊迷!出口成莊,大概這傢伙也是迷莊迷瘋了,走火入瘋,自以為莊周,才搞成這樣子失常罷!還穿什麼古裝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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