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有我，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那天，我看著他跟她在手機裡的合照……他的笑容就跟在我身邊時一樣。我突然覺得，沒有我，他也可以過得很好。」M自始至終都抿著嘴，沒發出任何聲音，只任由淚水滴滴掉落。一如這麼多年來，她都安靜地待在暗處，靜靜地守著她所謂的幸福。

「他從不阻止我看他手機。但他也說了，怕我看了心情不好。」 M輕聲說著。

「是我自己手賤……明知道看了會不開心，還是看了。我總覺得，這麼多年了也看了那麼多次了，應該也習慣了吧。」

「可是那天，我看著他跟她在手機裡的合照……他的笑容就跟在我身邊時一樣。我突然覺得，沒有我，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其實沒有我，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而我每次看著照片中笑得幸福的她，我都在想，妳知道妳老公外遇嗎？妳知道妳老公從你們結婚前就一直婚外情不斷到現在嗎？妳知道他一直背著妳跟別人上床嗎？很多很多的事，妳知道嗎？」

說著這些話的M，語氣表情沒有一絲洋洋得意或幸災樂禍，而是透著深深的哀傷。

這世界上的小三有很多種。
圖的是錢，還是心，還是一時的樂趣？
想不想上位？要不要名分？還是不求正大光明，只求相知相惜？
是囂張的威逼正宮，巴不得全世界知道她的存在，還是靜靜地待在陰影裡，等待著情人來時的一抹陽光？
是從不認為自己有錯，認為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還是不管被愛不被愛，永遠心底都有愧疚存在，怕傷了對方家庭，自己又做不到離開？

M是哪一種呢？

目前看起來，至少不是強勢的那種。吧。

「妳有沒有想過，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我小心翼翼的問著，盡量在語氣上讓她覺得我這個問題是出於關心，而不是出於好奇。
但其實我只是基於一種對人性的好奇與研究慾而已。
沒辦法，職業病。

M輕笑了。

「大概只有死吧。」

死這個字那麼沉重，M卻說得那麼輕，彷彿這個決定已經想了很久，這個結局也很自然。

「做出這種事，早就沒臉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在沒被發現之前，只是僥倖的活著，能過一天是一天。若是被發現了，我怎麼可能還允許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我想活，這個世界也會讓我活不下去。何況以我的職業，我也愧對我曾經遇到過的每個人。」

後來我才知道，M的職業在社會上是屬於比較高道德標準與要求的。身為一個日日站在大眾面前的人，總會被期許必須要有一定的道德標準，以給予民眾一個示範。

「死不能解決所有問題……而且有些問題，是即使死了也無法彌補的。」
我試著不把這段話說得像是在責備她，而是想嘗試著在未來的某一刻挽留她的生命。
但似乎不管怎麼說，這段話都會變成責備她的話。

「我知道啊。所以那天我才跟他說，『你別再來了吧』。」M的眼神又開始無神的望著空蕩蕩的前方，彷彿望向了那一個她差點跳下去的夜晚。

「我想著他的家人。想著他那兩個孩子。想著如果東窗事發，她們會多傷心啊。而既然他在她身邊也可以過得那麼好……那我也沒什麼好牽掛的了。現在一切都還沒曝光，還有回頭的機會……趁著傷害還沒造成，結束掉也好。」M靜靜說著。

「那為什麼還要跳樓？」我直接了當的問。

面對有自殺意圖的人，拐彎抹角的說話並沒有任何幫助。
坦然的面對想死的意念，才能真正的有機會幫到對方。當然，談的方式也很重要。
所以我單刀直入的問了。雖然M不是我要負責的。

M茫然的望向我，似乎在回憶什麼。末了，她又空洞的望向遠方某個時空。

「因為太難過了。」她低聲說著。

「明知道本來就不會有結果。明知道放手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想到他再也不會來了，我就難過到控制不了自己。」

「那時望著他騎車離去的背影，我很想就這樣死去。悲痛欲絕的感覺，我也不知道怎麼告訴妳。」

「我很想叫住他，想繼續苟延殘喘這樣的日子，能偷一天是一天，畢竟偷來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可是我知道不行。」

我皺眉聽著M描述著那一天的心境。

M似乎深陷回那天的情境裡，無法停止的一直說著。
茫然的說，眼神空洞的說，那狀態令人不安，但讓她說，也是一個釋放情緒的方式。
於是我選擇沉默。

「我很想就這樣墜樓死去。雖然這裡的樓層不高，但若頭向下的話，應該也死得了吧。」M說著。

也有可能重殘。我心想。

「那時全身有一種深沉的力量充斥著，身體很僵硬。我感覺自己眼睛睜得很大，瞪著一樓的人行道，卻又沒真的看著什麼。身子一直一直的往下。腦袋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覺得悲傷。」M試著描述當時的感覺，我腦中浮現那時看到的M。

「我那時看到妳懸在圍牆上，快要掉下去的樣子。我想喊妳，但又怕一喊了會嚇到妳，害妳直接摔下去。」我說。

M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憶。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都在圍牆外面。那段衝出去的記憶很模糊，身子怎麼下去的我也不太記得。」

「我試著想要將身子拉回，卻動彈不得。身體就是僵在那，控制不了自己。」

「妳剛剛說，妳很想就這樣墜樓死去。」我點出她話語的矛盾。

M苦笑。
「如果我是孤身一人，我可以更輕鬆的選擇死亡。」

還有牽絆，那是好事。我想。

「後來妳是怎麼讓自己脫離那個情境的？」我想著那時看到的M，彷彿是被一個人從背後抓住雙臂往後扯。但她背後根本沒人。

「我一直想掙脫那股令我全身僵住的力量。我掙扎了好久……一直很用力的想要拉起彎下去的身子。後來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自己拉起來。然後又很吃力的把自己拖回房間裡，遠離陽台……」

我聽得有點霧煞煞。她的語氣描述，像是有兩個人，但其實又只有一個人。
好詭異的狀態。

「那時的我倒在地板上，全身一直顫抖，力氣也都消失了，虛弱得像要死去。掙扎了很久才勉強爬回床上躺著，躺到床上後哭了很久。」

「房間沒開燈，睜眼望去一片黑暗，明明分手是一個解脫，是最正確的決定，我卻覺得此生再無希望，因為少了他。」

說著這話的M，彷彿又墜回了那時的心境，瑟縮著身子窩在椅子裡，整個人彷彿變得好小好小，再沒一點活著的氣息。

淚水終於靜靜滑落。

M自始至終都抿著嘴，沒發出任何聲音，只任由淚水滴滴掉落。
一如這麼多年來，她都安靜地待在暗處，靜靜地守著她所謂的幸福。

2021.10.27. 11：41

(待續)

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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