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汉娜
地下室的汉娜

即使一切已经太晚,现在放弃也还太早。一个写字的人,一个记录的人。

读方方的日记:构建起我们人生的琐碎,不该被宏大叙事淹没

从一月开始追方方的武汉日记连载。大部分人和我一样,先是微博,后来方方微博账号遭到禁言,又转到微信朋友圈。昨天她的微博解封,又继续开始了武汉日记的更新。

许多身在武汉的人都在做记录,除了方方,我关注的另一位微博大v也在记录。除了文字,还有图片、vlog。像方方的日记,似乎成为了一部封城故事连载,很多人用她的日记理解武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有些人的日记,像武汉姑娘小杭,短短的一两行,足以让人肝肠寸断。而像陈先生那样的人,则连同记录一起失踪,杳无音信。

说回方方。因为是日记,这些记录都有着非常私人化的视角,无论它的读者群有多么庞大,被注视的都不过是这个被封闭的巨大城市中的零散片段。我把“普通人”三个字打上引号,因为在我看来,方方相对于900万留守武汉的市民,还是太不普通了。能在风暴的中心身体健康、家人平安已经是一种幸运。她常常在日记中提到社区团购、文联大院分配、好友馈赠,而更普通的武汉人或连续吃了一个月面条,或只能高价购买不够新鲜的单调青菜,那些需要吃奶粉的孩子、需要定期服药的病人,更不知道要怎样解决眼下的难题。好在方方的日记,也没有只专注于自己,她的笔触也带过那些让人揪心的故事,在救护车后哭喊妈妈的女孩,染病无处收治选择自杀的男人,还有今天那个眼神清澈守着爷爷遗体独自过了若干天的小男孩……方方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一个个体的头上就成了一座山。这句话还可以有一个更让人灰心的后半句,压在一个人肩头上的那座山,在另一个人眼里不过是时代的一粒灰。

很多人是看不惯方方、看不惯和她类似的记录者的。虽然他们的理由轻浮可笑,但还是需要严肃地去反驳。有人说,灾难之下的生活已经很苦了,人们不能沉浸在悲痛中,人们需要正能量。正能量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话”词典,它是要求弱者独自吞咽苦难的规训,翻译成普通话就是“你的呼痛影响我做梦了”。今天六神磊磊更新了一篇公众号文章,标题即主旨,“作家没有为你唱摇篮曲的义务”。我以为不光作家没有唱摇篮曲的义务,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唱摇篮曲的义务,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要求别人为自己唱摇篮曲的权利。如果我们的共同目标是解决当下的问题——无论是肺炎患者的救治、非肺炎患者的援助、隔离中的人们日常生活的不便、各个弱势群体的帮扶,那就必须看到那些遭遇了这些问题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如果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我们需要团结和凝聚,那么团结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团结这些遇到各种具体问题的人,而不是把他们的呼痛视作异样的声音乃至团结的阻碍。

当然,这不是说方方的日记不能被批评,也不是说人人都要赞同方方。事实上,我同意方方有被过度拔高的倾向,也一度在她近日的记录中感到不算隐晦的“维稳”倾向。讽刺地说,当一些人容不得方方的“负能量”时,我却看到她别扭的呈现“正能量”的努力。关于中药效果,我认为她的论述水平和她常态下的思维能力不相匹配,关于隐私和安全的取舍也同样结论草率(可能另开一个文章来谈)。但当我们谈论起方方,也是在谈论许许多多像方方这样的记录者。半月前,我参加的一个关于移民问题的研讨课,题目叫做knowing your place。主讲人提到两个拍摄纽约的导演的对谈,一个对另一个说:“你的纽约不是我的纽约”。他没有否定对方的纽约的真实性,而是说“我的纽约与你的不同”。认识一个地方的起点是首先意识到不同人眼中的同一个地方也是不同的。方方的武汉,也不是所有武汉人的武汉,但这不过是说,记录武汉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记录,我们需要去看到更多的记录。没有个体的记录是偏激的、以偏概全的,因为在你看来污染了宏大叙事的一点薄尘,就是记录者挣脱不开的阴霾。

感谢所有记录自己隔离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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