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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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不求甚解與所有的半途而廢。

個人小寫|如何拜一回完美的飯

(编辑过)
拜飯離去前會再點一炷香,交代老爸好好休息,我還會加一句叫他不要亂跑。隨即無語。掩上門時,心裡連再見兩字都要壓下。大姊說,不然老爸會跟著,去不了他該去的地方。


入殮到出殯的治喪期間,除了看日做旬,每天的晨昏定省,就是拜飯。

拜飯的時間很人性:早上七點到九點間一次,下午三點到五點間一次。為了準備方便,抓在八點與四點左右。

七點到九點是走胃經的時間,的確是該吃早飯,似是陽間作息;三點到五點吃晚飯是早了點,但拜飯不宜日落,這就不是陽間作息了。

葬儀先生教我們怎麼拜飯:先幫老爸打一盆乾淨的水,裡面浸著對摺的毛巾;牙刷上要擠點牙膏,擱在裝了水的漱口杯上,旁邊再放一把拋棄式的刮鬍刀。這是第一式。

第二式:把送來的餐盒打開,筷子就口端朝外。每餐都得拆一雙新的衛生筷,我總得壓下要拿出我的環保筷的念頭。

第三式是要換一杯新的杯水,記得插上吸管,舊的那杯先放在一旁,待等等拜完燒金紙時代替奠酒使用。最後一式則是擺上金紙銀紙各一磚。自從摺了元寶與蓮花,我們會抓幾個元寶與一船蓮花座,最後和金銀紙一起燒化。

飯前點香,叫老爸起來洗臉刷牙吃飯;飯後點香,叫老爸早點休息,說我們有空再來看他。「不要跟他說妳要回家了,也不要跟他說什麼時候會再來。」葬儀先生這麼吩咐。大姊說:不要給任何承諾的字眼。

治喪期間全家茹素,吃葷的只有老爸本人。餐盒主菜通常翅小腿兩隻,或炸雞幾塊,看上去有點寒酸,其實都不是老爸愛吃的物事。但諸事求簡,也只能這樣。

老爸在加護病房彌留時,有次迴光,問探訪的大哥是不是帶了飯給他,說他餓。二姊很在意此事,深怕老爸餓著肚子上路。「但那時就算帶了食物他也沒辦法吃啊。」我說。二姊當然也知道。只是這種時候,實事求是的答案往往政治不正確。

但又能怎麼辦呢,陽間人也只能盡人事。大哥要處理其他老爸的身後事,二姊工作忙走不開。拜飯通常是我和大姊負責,或輪流,或一同。大姊和大嫂整理老爸住處的那天,下午來不及去拜飯,我說我去就好,大姊點點頭,很可愛地問了一句:「會怕嗎?」

我搖搖頭說不會。全世界都知道我膽小怕鬼,但我也沒逞強。大姊想起什麼似的,從包包中翻出一個袋子遞給我:「老爸的假牙。妳帶去用個杯子裝水裝起來,放在桌上一起拜。要有假牙老爸才有辦法吃飯。」

我用手指捏過袋子。「這個我比較怕。」大姊白我一眼,笑了。

這些食物老爸吃了多少呢,沒有人知道。老爸生前喜歡冰品,最愛花生。大哥說應該款一碗剉冰,但融化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了想,說,應該花生豆花最適合吧?

後來幾天我有時候就給老爸拎一碗豆花過去。上網找哪裡有推薦的好豆花店家,配料只要花生不要其他。第一次買了一碗號稱有機,吩咐全糖帶冰。拜完後哥姊都不吃,我只得一人撐著肚子獨吞。咂咂幾口下肚,怎麼覺得好像沒什麼味道?

聽人說,拜過先人的食物,若是吃起來比較沒味道,那表示先人吃過了。

我半信半疑。第二回買了一杯焦糖黃金奶(我本來要買的是鮮奶茶但買錯,老爸一定會笑我憨慢),拜完後喝了幾口,本應醇甜的飲品,滋味卻出奇平淡。我分不清自己喝的到底是水還是奶。

所以老爸應該是有吃到吧?日前頭七,我跟二姊叮嚀,如果老爸入夢,要仔細聽他說了什麼。

「會說什麼?」二姊問。

「看看他有沒有喊餓或喊冷喊沒錢,如果有我們就要趕緊補東西給他。」我說。

隔日我們幾個相互在群組裡探詢,沒人夢見爸。二姊憂心:「那這樣那些燒的東西老爸到底有收到嗎?」

「應該有吧。沒回來講應該就是有。」這種時候,也就當成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等拜飯的空檔我們就是摺點蓮花元寶。大姊帶來一部小的念佛機,吟誦的阿彌陀佛時常與外頭法事的聲音混成一氣。選這處小靈堂前,協助喪葬事宜的表哥說了,公共場子,難免互相干擾。我們點頭表示理解,大家一起聽比較有伴啦。

所有過去那些說這樣不好的習俗,今時今日,我們總有辦法自圓其說,這就是所謂的與時俱進吧。

拜飯離去前會再點一炷香,交代老爸好好休息,我還會加一句叫他不要亂跑。隨即無語。掩上門時,心裡連再見兩字都要壓下。大姊說,不然老爸會跟著,去不了他該去的地方。

我其實沒怎麼哭。只是不免想到,後來探得住處附近有一家豆花攤很有名,日日大排長龍。唯營業時間是傍晚六點到晚上十點,我沒能買給老爸吃到,有點可惜。


(此文為2019年11月我父過世後事期間,寫於個人臉書。此處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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