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腸
陳阿腸

各種不求甚解與所有的半途而廢。

個人小寫|如何摺出一朵完美的紙蓮花

鄉下地方,喪事自是大事。大姊說他們兵分數路,手拙的男丁負責數紙對摺、疊為座底,手細的孫輩們有的摺瓣成束,有的摺座成台;手巧的女兒媳婦,則將紙蓮瓣一一展開成花,再組合到座上。或苞或綻,無嗅無味,開在守靈的夜晚。
紙蓮花

摺紙蓮花跟寫稿我不知道哪個比較難。

買紙的時候被吩咐要買「九轉」的往生蓮花紙,根本不知道差別的我只得傻愣愣地直接轉述。一疊沉甸甸,五百張。剛好也是一令的數量啊。我職業病地想著。

「會摺嗎?花要十八張,座要三十六張。」所以這樣一疊可以摺多少朵?「整座的話是九朵,只摺花也可以,二十七朵。多的紙可以摺元寶。」金紙店的老闆娘和善地說,另問我要彩色或普通。

普通版的紙顏色以黃紅為主。還有彩色的啊?「對呀,有九種顏色,摺起來就是九色九朵。」

先買一疊普通版的紙,等摺熟了,再來買一疊彩色的。我心裡暗暗地想,老爸愛漂亮愛張揚,給他九座彩色蓮花船,他應該會高興吧。

原本哥哥姊姊們沒有太積極要摺蓮花。諸多瑣事奔波,他們已相當疲累。加上主旬師父也沒有說一定要,大家就不怎麼張羅這件事。

「摺蓮花很麻煩吶。」大姊說。大姊婆婆過世那年,他們全家族大出動。鄉下地方,喪事自是大事。大姊說他們兵分數路,手拙的男丁負責數紙對摺、疊為座底,手細的孫輩們有的摺瓣成束,有的摺座成台;手巧的女兒媳婦,則將紙蓮瓣一一展開成花,再組合到座上。或苞或綻,無嗅無味,開在守靈的夜晚。

老爸後事設在市立殯儀館,只需按時祭拜做旬,一切從簡。比起兄姊我相對無事,就自己一人能摺多少是多少。

摺好第一座,拍照給大姊看。「妳紙弄反了喔。」

大姊眼睛好尖。隔天拜飯,我把紙和工具都帶著,在大姊的監督下,才知道我連紙的方向都弄錯了。

「妳怎麼沒有上網找影片看?」

「有啊我有看,我還一邊看一邊跟著摺。」大姊手機一邊跳出各種紙蓮花教學影片,我指著剛開始播放的一部:「我就是看這部的啊!」

「那妳沒有連紙都跟人家同方向,妳就摺錯了嘛。」我摺好的蓮花船,蓮花上頭都沒有字,也比較小朵。「因為這個紙是長的,妳要往有字的這邊摺,這樣花瓣比較長,蓮花上面也會有字。」

大姊眼利心細手巧,不像我看個大概就囫圇吞棗。我只得支支吾吾重新調整摺法,「好啦反正老爸收到歪歪扭扭的就知道是我摺的。這樣他比較好認啦。」

大姊幫著摺蓮花座,一疊很快就摺完了。做五日旬這天,主旬師父問:「妳們蓮花摺了幾朵?有七朵嗎?」我跟大姊傻了眼,手忙腳亂地翻出摺好的成果,數一數剛好七朵,拿去擺在老爸的大壽上。我心裡忍不住嘀咕,啊不就還好有摺。

大姊要我再去買紙。「妳要摺彩色的嗎?」她說那要算顏色排法,她摺普通版的就好。我還是想摺彩色的,就各買了一疊。

九紙九色,紅橙黃綠藍桃紫黑白。可以一色摺一朵,也可以混色。我一心想摺混色,平均分配,花瓣同色各兩張,花座同色各四張。美感欠缺如我,怎麼也安排不出邏輯明確的順色。摺好的紙蓮雖然絢爛多彩,但稍嫌混雜。

排色的過程很像落版,眼前待成形的紙蓮花,彷彿一本預計做正四反一(或正一反四)的書。這著實是我職業生涯最弱的一塊啊。

「應該會被老爸嫌棄吧。」想是這樣想,但我總自我安慰,「好啦這樣他才知道是我摺的。」

回到南部都講台語。單是一個「摺」蓮花,就有三種不同說法。我一開始都講「tsi̍h」,大姊講「áu(拗)」。但我最喜歡主旬師父的講法,他講「ut」,熨。每當我用工具在紙上反覆抹壓,感覺的確就像在燙衣服,把那些不再說的,一一熨平入紙。

大姊對我們只能在市殯燒紙給老爸感到憂心。「那麼多往生者,大家都在同一爐燒,怕被別人拿走。」我們只得在燒紙時反覆呼喚老爸前來領收,要收齊收好收滿,有蓮花船記得一起開走。「妳有沒有在紙上蓋自己的指印?沒有?那記得要蓋,這樣爸爸確定能領到,因為就知道是親人給他的。」

摺到第三朵,我終於找出一個好一點的排色邏輯,尤其蓮座走成彩虹一道,看上去亮麗順眼又不混亂。

我想起去年投票,原本老爸不明所以地被萌萌們洗腦,差點投到敵方。「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他們只是想結婚而已。」我還記得電話裡老爸的停頓。投票日回來,他仔仔細細地跟家人們吩咐,公投該怎麼投才對,要讓同志也可以結婚。

我想老爸應該不會介意我把他的蓮花船摺成彩虹配色吧。開彩虹蓮花船,多炫。


(此文為2019年11月我父過世後事期間,寫於個人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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