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妳，怕了嗎? 15 王一最後的話

    小九走出了桃園火車站，雖然今日接收的訊息，都讓人如此的沉重，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又能怎麼做，往日發生在自己身心的傷，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釋懷，卻沒想到自己近七年多的逃避最終還是付之一炬，在見著父親 寇嚴、小姨歆之馨、管家白蘭的時後，自己已經是承認這六七年來的自我沉澱，是多麼的失敗及不智，本來清澈如水的心，卻又硬生生的攪和成一池混濁之水，所謂的置身事外，對於 小九來說只能是痴人說夢罷了。

“唉~我終究還是做不到……”小九自嘲的苦笑著，離開了火車站，看看距離聚會的時間還早，便騎著自己的摩托車到火車站後站，決定先填飽肚子，敢情是中午在家裡沒什麼心情吃午餐，雖然 白蘭所烹煮的菜餚，盡是自己自小吃到大的家常菜，但父親 寇嚴的一席話，卻讓自己再也無法盡情的享用，即便桌上菜餚像極了 十三的味道，也索然無味食不下咽。

於是 小九隨意選了一家牛肉麵攤，進門便選了一處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順手點了一碗牛肉麵、一盤滷三味拼盤及燙青菜，飯前禱告過後，邊吃著牛肉麵，腦海裡邊整理今天所得到的訊息，此時窗外也開始飄著雨，隨著外頭天氣陰晴不定，小九的內心也隨之低落了下來。

高中一畢業，自己毅然而然的決定，獨自去東部讀書，原本計畫就是利用這幾年的消失，徹底與 寇家保持距離，遠離那些是是非非及心中不願面對的人、事、物，可那畢竟是自己生活十幾年的家，想到父母親的愛護，往日生活上的點點滴滴，自己怎麼能說忘就忘。

父親的一通電話打亂了自己所有的計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像以前一樣，對父母之命如此的順服及乖巧，甚至即便有件事情壓在那兒，心裡卻還是順了父親的話，回家，回到那個自己深愛的家也是傷自己最重的家。

“早知道就不要接爸爸電話了……”這句話卻是 小九此時心境的最佳寫照

雖然自己自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身份，說也奇怪 十三與寇嚴在這個事情上，卻是有別於其他人會拼命的隱瞞，甚至當作到死都不能說的秘密，兩夫婦卻是一點都不隱藏，而且毫不避諱。

在 小九上幼兒園的時期，就開始灌輸 小九不是親生的事實，整天在以旁說道

“哎呦~我們家 小九好幸福，有那麼多人愛著妳念著妳，有三個媽媽跟兩個爸爸，長大可是一個都不能忘喔~”

諸如此類的話語，也不知道是不是兩夫婦太過於操之過急，抑或當時 小九壓根就是年紀還小，耳朵聽著 十三耳提面命的諄諄教誨與提醒，眼裡卻是緊盯著 十三手裡拿著的棒棒糖，那幼小又懵懂的年紀，怎麼能夠理解親生與領養的概念，這些人生繁雜的關係，還不如吃在口裡的棒棒糖香。

小九沉浸了一會兒，開始回想從前，翻找著記憶裡那模糊的身影，依稀只記得很小的時候，父母親寇嚴與十三，有天突然穿著黑色系的衣服，臉上掛著一付嚴肅的表情與態度，帶著自己去到一個陌生地方，一個讓自己難忘的地方。

當時只記得那地方很大，是在深山的某一處，柏油路面只到那地方就斷了，只能下車步行，走沒多久便發現那地方沒有房子，地上都是一片泥濘寸草不生，濕轆轆的地面讓人難以行走，而這一大片土地上滿佈著一座又一座，用竹搭臨時搭起的棚子。

棚子裡盡都是用白色的布圍起來做圍牆，圍牆內好些人坐在裡頭，圍牆內外堆滿了許多花盆，白圍牆上都是一些當時自己看不懂的字，都是用毛筆書寫的有大也有小，字體卻是頗為相像，看得當時小小年紀的 小九是目不暇己。

可好奇歸是好奇，自己卻是一點都不敢笑，除了父母親一改先前的慈祥與和藹，表情盡是肅然與哀戚，連帶著看向自己的眼神，盡是一付哀傷及惋惜，尤其是母親十三，眼裡簡直是藏了石門水庫一般，從頭到尾都沒乾過，時不時還會決堤而下，弄得當時的小九，連話的不敢說一句。

更別說所到之處盡都傳來哀嚎大哭的聲音，透過棚子白布圍牆縫隙，隱約可見一群人坐在裡頭，圍著一個兩國甚至數個長方形的木盒子，有人嚎啕大哭，有人低聲抽泣，有人仰天道不公，有人低頭暗自嘆息，一連經過數個白色竹棚，都是如此的情景，嚇得 小九緊緊抓著十三的手，低著頭不敢抬頭望，小聲的央求要回家，卻只換來母親 十三的眼淚與慘白微笑來安撫，現場的氣氛壓抑的讓人險些窒息。

當時 小九只記得三人走了很長一段泥濘不堪的路，這看起來像是挖土機臨時開挖的便道，通往每個竹搭棚子，也不知走了多久便來到了一座，同樣是用白色圍牆圍起來的竹棚子，只是裡面沒有人群沒有花棚也沒有圍觀哭泣互相安慰的場面，相反的卻是擺著九個長木箱圍著一個少年，一個黝黑的短髮少年，他穿著全身黑衣黑庫，臉上雖然肅然卻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沉穩，身子雖然看起來瘦小，但那與自己年紀不相符的堅毅，在當時震撼了小九幼小的心靈。

多年以後 小九憶起當時的情景，才知那是讓一個男孩能夠一夜長大，最痛苦的路徑，就是面對死亡，尤其是至親的離世，當時 小九並不明白所謂死亡的意義，幾年過去即便參加過許多的喪禮，見到許多熟識的人或陌生人的離世場面， 小九仍然不明白，直到母親 十三的離世，才明白當年那個男孩有多麼的痛苦。

明白母親 十三的離世，是意味著母親永遠不會再回來，不是出門幾天或幾個月甚至幾年，是永遠都不會在想見，而且隨著時間的消逝，一切有關於母親的事情皆會隨風而消散，如果沒有照片或影像，時間最終會從你腦海裡將有關於她的訊息一點一絲的抽離，直到你忘了她的髮型，忘了她的身形，忘了她的面容，最後只剩下一個名字，最後這人與活著的世界只剩一個名字而已。

而這些卻永遠也比不上當年那，年紀輕輕臉上剛毅，背影卻有著孤獨的少年 王一，小九的親哥哥 王一。

那年一場突然的大雨引發的一場土石流，帶走了自己親生父母及全部落的生靈，而原生家庭唯一存活下來的，只剩下兄長 王一，當時自己唯一的印象就是 王一一見到自己的態度，那麼樣的決絕與無情，這樣的態度讓 小九始終都不明白，直到 寇嚴今天下午所說的一些事情，自己才會意過來，原來即便自己剛出生就離開了原生家庭，這位曾謀面的兄長卻是多麼的愛自己，甚至到死都只關心著自己。

原來當年自己與父母來到現場， 王一一見到 寇嚴與 十三，本來還沒有什麼激動的反應，但是一見到 小九，便從地上跳了起來，立時衝出靈堂，阻止寇嚴一行人進入靈堂，並且指著 寇嚴的鼻子破口大罵，一直不讓當時的 小九進入靈堂，寇嚴迫於無奈只能與 十三依序進入，當時也只記得母親 十三給予那少年一個緊緊的擁抱，不知說了什麼，少年才對自己露出了勉強的微笑。

直到今日父親的訴說，自己才明白那少年是自己的兄長 王一，當時是出於不願多一個人來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才拼命的阻止 寇嚴帶小九進入靈堂，敢情是 小九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王一打算兩個人痛不如自己背著嚐，而最後的微笑，則是因為 十三當時對 王一說

“你還有妹妹，別對自己那麼殘忍”王一才轉頭勉強露出微笑，看著躲在 寇嚴身後，害怕的只探出一顆頭的 小九。

殊不知那個最後慘白的微笑，盡是自己兄長給自己的最後形象，那事情過後 小九與兄長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而父母親也是從那時候就不在提醒，自己是個養女的身份，原來也是 寇嚴在靈堂前答應 王一，不要再刻意提起 小九的身世才有這樣變化，一直到今日養女這事情就都沒有在提起。

想到這裡，少年 王一的身影在 小九心裡尤自的放大，王一一個人親手埋葬父親母親弟弟妹妹，從此過著如浮萍般的生活，有一餐沒一餐無依無靠的日子，而自己卻生活在豐衣足食金錢無慮的好日子，這對比之下，實在是讓 小九羞愧不已。

因著母親的一句話“你還有妹妹”王一扛下所有痛苦，從此不在過任何的節日，生活不再有歡笑。

因著母親的一句話“別對自己那麼殘忍”王一努力活著，將人生的希望全寄託在 小九的身上，期盼妹妹能夠平安長大幸福快樂。

偉大，王一此時給 小九的內心帶來的震撼，是多麼的震盪不已，原來世上有個人默默的在愛護自己，不願自己也活在痛苦之中，而自己卻是不經意的錯過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要不是今天父親拿了照片，說了實情，自己還不知道相片裡那一對夫妻是自己的哥哥及嫂嫂，而那小女孩則是哥哥唯一的孩子，自己成了姑姑。

小九邊想邊吃，也不知是牛肉麵裡加了辣椒還是洋蔥放了太多，只覺得突然心裡一酸，鼻子一緊，眼睛一紅，下一秒淚水便悄然滑落，小九紅著鼻子強忍著悲痛，將參雜著淚水的牛肉麵湯，一勺一勺的喝下。

“我錯過了……真的錯過了……”小九獨自呢喃著

因著某些事 小九無奈的錯過了兄長的婚禮，錯過了兄嫂臨盆的那一刻，錯過了一起分享王家有女的喜悅，錯過了姪女的成長，錯過了那一聲姑姑的叫喚，錯過了兄長的病危，錯過了兄長的離世，錯過了為姪女擋下每一次的怒罵及攻擊，錯過了第一時間保護姪女的時機，錯過了，真的都錯過了。

想到 王一在臨終前，在 寇嚴、歆之馨面前，絕口不提自己的親生女兒，反而心心念念著素味謀面的 小九，過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甚至想要在臨終前能見自己最後一面，哪怕只是幾秒，可惜當時 寇嚴苦尋不著自己的下落，想不到自己躲去東部求學，卻讓自己錯過了與兄長最後相認的機會，想著兄長 王一滿懷著遺憾而去，心裡便覺得自己有多麼的殘忍，想到此處 小九眼淚更是停不下來，喝了幾口的湯，在 小九停下手沒了多久卻又滿了。

“是啊~我還有妹妹”這是 王一在世上留給 小九的最後一句話。

“哥哥，你努力的讓我免於承受這一切的苦痛，不讓我經歷喪親之苦，讓我在寇家得享無憂無慮的生活，你竟情願自己的女兒受苦，也不願託孤給你唯一的妹妹，雖然我不知道嫂嫂身在何處，但是很抱歉這次妹妹不能隨你的意思了，既然我已經知道一切，我不會不管不顧，你說的沒錯你還有妹妹……那我說你的女兒也還有個姑姑，因為知道我過的好，你因此而不感到孤單，那麼我又怎能讓 小餘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無依呢，對不起了哥哥，這次原諒我的任性”騎在大雨的介壽路上，任憑斗大的雨水打在臉上，不論臉上有多麼的刺痛，卻壓不下 小九內心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