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令尹
关令尹

兴趣使然的专业历史小说家 文化考古 画骨剖心

左翼作家之死 03

4月21日 小雨

上午跑了一次书店,喜闻《妲莎》竟已开始印第二次。亚东还新出了一种软布小开面精装本,想来是程经理的主意,此君确有商业眼光。版费共收得三百四十余元,存一百入汇理银行。

晚饭让老宋加了菜。大虾和牛肉洋葱饼烧得很入味,色拉也清新爽口,不愧是在正牌西餐厅做过的。

小猫新烫了一个童花头。她兴致很高,晚饭一结束就把我拉进画室,关上房门,神秘兮兮地要帮我画像。看来这一个月她在美院学得挺不错的。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当了一个钟头的模特儿,让她试了试身手。危襟正座的同时,我有些担心自己形象是否会因此泄露到外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完事后一看,却不禁哑然:画中的男人最多只有三分像我,至于剩下七分像谁,我也讲不大清楚。“生哥你看,像不像?”小三脚猫歪着脑袋问我。我笑道:“像与不像我们说了不算,最好是找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瞧一瞧。”于是我把辛妈叫上楼来,问她画中的这个人她到底认不认识?可怜辛妈盯着画看了大半天也没弄明白,眼见我们逼得紧,最后她只能吞吞吐吐地试探道:“是不是金老鼠香烟广告上的那个电影明星啥的?”妈呀,害得我差点把晚饭都笑出来。小猫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没奈何,最后只好给她爱的鼓励,与她缠绵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小猫爱我,所以一直想在我面前证明她的能力。小猫也知道,我也爱她,所以才会顺着她的兴趣,花钱送她去美院插班。可小猫不知道的是,其实我并不在乎她能否学成,不管是画画还是别的什么谋生技能。对于一个自由人来讲,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学习,也不是谋生,而是参与,是与人交流,是在个人和社会之间取得平衡,做到既有益于人群,又不牺牲个性。读书上学就是这样的一种交流活动,我的写作又何尝不是呢?自从成为职业作家之后,我就越发地觉得,马克思的说法不一定全对。“劳动”未必是人的本性,而“交流”则必定是。佩瑜,你觉得呢?

……

4月23日 多云

今天是搬家后第一次回虹口。

上午去大陆新村探望牧庄,谁知正好不在家。听阿芬的口气,这几天他一直早出晚归,应该是忙于作联的联络工作。对于作联,牧庄倒真是勤勉的典范,脚踏实地,任劳任怨,令我这个挂名委员自愧不如。本想问问他《妲莎》在虹口的风评,也只得作罢。一个多月不见,两个孩子仿佛又长大了一圈,送了他们一人一斤太妃糖。看他们妈妈的肚子,下回我大约该买三斤糖了。

到公啡吃了顿便饭,点上一杯下午咖啡,坐了两个钟头,见到了几个熟人。

成燕宾连同他的长衫三人组还是坐在西南角,每人面前摆了一杯早就不冒热气了的清咖啡。我的进门明显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他们只是冷冷瞄了我一眼,随后故作平静地移开了视线。我看见成燕宾在桌子底下微微攥起了拳头。一帮矫情的old fellow。

相形之下,胡复国要坦率得多。我进门时,他正在和殷光、赵孟非几个人交头接耳。我刚一坐定,他就撇下同伴,主动过来打招呼。一阵寒暄后,话题转到了我的新作上。如我所料,他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其中的小布尔乔亚色彩。“作为党员,我不可能公开赞成这种作品,这你是清楚的。”他做了小结,但马上又压低声音道,“但是江侠生你晓不晓得,你这书现在有多火?实话跟你讲,就连我爱人也成了你的书迷,整天缠着我问你要签名。”我正错愕间,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妈的,《妲莎》这书写得太好了!实话跟你讲,真写到我们这一代人心坎里去了!你这瘪三,真有一套!只是,你不觉得结局太悲惨了么?只希望,我们这帮人不至于如此。”他握了握我的臂膀,走开时眼眶有些湿润。同样受到触动还有我自己。《妲莎》出版已经一个月了,在服务了上万名顾客后,她终于遇到了第一位解人、一位真正的知音,也不枉她“沉沦”了一回。

但对于《妲莎》而言,仅有少数知音是不够的,为了能跻身文学界的殿堂,她还需要职业化的宣传者和吹鼓手。这也是我此来虹口的一大目的。好在运气尚可,在第三杯咖啡即将见底时,我等来了钱培英。数月不见,这瘪三还是老样子,涎着脸皮凑上来,一阵不着边际的天花乱坠,吹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是他披金戴玉的老婆爽快,她直接跟我讲:他们夫妻俩正在为革命互济会募捐,用来救助闸北厂区“贫病交加的同志”,希望我能慷慨解囊,“多少帮助一点”。没问题,这次你们要多少?钱培英抖抖豁豁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不料他老婆杏眼一瞪,立马把他剩下两根手指也掰了开来。好一对宝货!我暗中叹服,当场付了他们五十块小账,不过有言在先——活儿要快,我要在下一期的《朝阳旬刊》上看到《妲莎》的评论。

离开公啡时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好像是被跟踪了?!虽然不能确定,但走在北四川路上,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不过这家伙并不是熟手,我只是随便拐了两个弯,他的气息就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这算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神经过敏了?因为多喝了两杯咖啡?回想起来,此人的身影并不全然陌生。也许,那只是我的又一个熟人,在马路上认出了我,却又不好意思过来打招呼?大有可能。我在虹口的相识至少有一两百个,走在马路上随时都可能遇到。更何况,佩瑜你也看到了,无论依据中国哪个政府的法律,创作像《妲莎》这样的作品都构不成任何罪名。我大可不必杯弓蛇影。

……

4月30日 晴

钱培英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信用还算不坏。上午看到了他的《妲莎》评论。文章写得下作而又狡黠,是他一贯的笔法,大意是讲:

《妲莎的沉沦》是今年中国普罗文学的第一部长篇杰作。该作“独具匠心”“别具一格”,跳出了以往革命文学的窠臼,通过白俄贵妇妲莎的流亡上海的悲惨遭遇,痛斥了半殖民地社会的罪恶,从反面凸显了波雪委克革命的伟力,揭示了资产阶级悲剧命运的历史必然性,是一部“有着人性温度的无产阶级革命史诗”。

虽然通篇郢书燕说,大放其屁,但好歹迎合了不少“革命文学家”的口味。五十块还算是值的。

小猫把发型改成了中波浪,据说是广寒宫的杰作。比起她的头来,她的画好像没什么进步,不过让人欣慰的是,她在美院结交了几个好友,今天晚上又和她们上南京大戏院看电影了。难得她晚上不在家,我一个人竟有些不习惯。晚饭后去新世界听了一场大鼓。小黑姑娘风采依旧,技艺更胜往年,一曲《古城会》唱得余音绕耳,荡气回肠。大鼓书真是民族艺术的精华,可惜小猫她一直不能欣赏。

是我奢求太多了吗,佩瑜?

……

5月10日 阴

佩瑜,

如我所料,该来的还是来了。今天我总算是弄明白,上个月在北四川路跟踪我的人,这家伙到底是哪一路的神道了。

追本溯源,事情最早是出在钱培英身上,要怪就怪他的夫妻老婆互济会势单力薄,周济能力有限,具体的局限性就体现在新出的《朝阳旬刊》上。这一期的杂志刊登了一篇名为《反面凸显还是正面煽情?——就<妲莎的沉沦>与钱培英商榷》的评论。文章没有一点“商榷”的口气,它逐条批驳了钱文的观点:

《妲莎》根本称不上“普罗文学的杰作”,她甚至都不一定是一部普罗文学作品。作者也许是想“从客观上凸现波雪委克的力量”,但通观全篇,这个主观意图根本就没有实现。小说通篇采用了妲莎的视角叙述,叙事生动,描写细致,抒情感人,然而小说最致命的缺点正在于此。绝大多数人在读完这本小说之后,都只会同情投黄浦江而死的白俄少妇,同情这条“没落剥削阶级的靡艳寄生虫”,而几乎不可能由衷地赞同俄国的无产阶级革命,只会嫌它太过残酷,不近人情。小说中还写了白俄侨民赴上海苏俄领事馆抗议而遭枪杀的情节,这简直就是在丑化波雪委克!简直就是在替没落的小资产阶级张目!这部小说严重涉嫌违背无产阶级文学的宗旨。据传,作者侠森正在法租界过着“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已开始偏离了原来的阶级立场。希望侠森能就自己近期的言行,尽早“给广大革命文学青年一个说法”。

文章署名项赤心,一切都明白了,他就是北四川路那个委委琐琐的跟踪者,难怪那天觉得眼熟。同为“左翼文学评论家”,项赤心与钱培英素来有隙,他不如钱是很明显的:这个廿三四岁的小青年脾气臭得很,喜欢搭空架子,文笔又不出众,很快就弄得连咖啡都喝不起了,只能在公啡周边游荡,完全是咎由自取。不知为何,当时我竟把这小子给忘了。想来他是怨我选了钱培英而没照顾他的生意,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恨钱培英,所以不会放弃一切和后者唱对台戏的机会。

项赤心不过跳梁小丑,照理讲,以他在作联的地位,若无人提携,文章恐怕很难登上《朝阳》这样的机关报。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也不算坏。像这种争议反而能提高我在圈内外的名声。如果真像项赤心和他的后台所威胁的那样,《妲莎》的发表将撕去我身上的“左翼”标签,这也不是一件坏事——佩瑜你知道,这恰是我暗中所期盼的。

小猫又换了头式,有点像波浪头,但卷发比一般波浪更细致,有种朦胧感。听她说,这是最新的“云花式”。

……

6月7日 多云

在一片嘈杂的褒贬声中,《妲莎》已悄然开始了第三轮印刷。

下午牧庄来访,问我是不是在现代书局新出了一本短篇集,叫什么《秋枫集》,听得我摸不着头脑。莫非现代那帮人是把我的旧作改头换面,弄了个新名字印出来骗钱?但为什么取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我不曾记得有几时写过秋天的枫叶。真是咄咄怪事。已托牧庄为我查证。

留牧庄晚餐。饭后同去黄金大戏院观京剧《四郎探母》,携小猫作陪。谁知戏未过半,我家小懒猫竟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完场后她抱怨道:真不晓得上海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平戏,平戏哪有话剧、电影有趣啊,脸谱花花绿绿的多吓人,她情愿去听绍兴戏。得,我和牧庄只有苦笑的份儿。

临别时赠牧庄六十块,给小侄子买进口奶粉。

……

6月14日 阴

成燕宾是个无耻王八的文贼!

成燕宾是个无耻王八的文贼!!

成燕宾是个无耻王八的文贼!!!

我要把这句话抄上二十遍,填满这一整页纸。

……

佩瑜,我做梦也没想到,人竟然可以鲜廉寡耻到这种地步!

成燕宾这老东西,他正是现代书局冒充我笔名出版的《秋枫集》的原作者。这帮贪得无厌、不要脸皮的文化流氓!

下午与牧庄同赴现代书局,直冲经理室。经理眼看苗头不对,只能低声下气地赔不是。我要他马上停印停售《秋枫集》,在报上发公告澄清事实,公开向我道歉。这混蛋倒好,给我打起了马虎眼,说什么“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又说“成先生最近生活有些困难,大家都是作联的成员,侠先生你一向慷慨大度,不妨照顾他一次嘛”。他妈的,正因为我过去太慷慨、太大度,每出一本新书就请现代这帮混蛋大吃大喝,才导致他们得寸进尺,得意忘形,今天竟骑到了我头上!大怒之下,我当场拍了桌子:少废话!今天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销毁成燕宾的冒名书,要么我们的合作关系彻底完结!不错,你们可以耍无赖,继续盗印我的书,这我无法阻止,但我会在最短时间内让各大书局发出声明——所有现代版的侠森作品全是盗版,全是三流文丐炮制的伪书。到时看你们如何收场!话已至此,这混蛋才知道厉害,慌忙抱住牧庄大腿求他说好话。看在作联的份上,牧庄以和为贵,终究还是替他打了打圆场。给牧庄面子,我勉强同意了混蛋的善后建议:《秋枫集》从今天起全部停印,已经印出的可以继续卖,但每卖出一本,都要赔付我一笔挂名版费。“侠先生,您看,鄙社本小利薄,赚点钱也不容易,给您这个数,怎么样?”混蛋犹犹豫豫伸出了三根手指,让我想起了那天公啡的钱培英。于是,效仿钱的贤内助,我掰开了对方的食指和大拇指,顺便还帮他把手掌翻了一番。纵然千不情万不愿,他们最后只能就范。零售价的百分之十,这就是“侠森”这个名字的价值。佩瑜,不知我该觉得自豪呢,还是悲哀?

……

6月29日 晴

我还没找他算账,成燕宾这老贼倒先找上了我。

一早牧庄来访,气色很不佳。他告诉我,在前天的作联委员会上,成燕宾一伙公开与我为难,以促进作联发展为名,向大会提议加征某些“有小资产阶级倾向的畅销作家”的“特别会费”,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他们要我上交每月版费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去他妈的!有本事直接来环龙路抢啊?!更可恨的是,一大群红眼病和成派一道起哄,最后票投下来竟然还通过了!赞成比反对多了一票,真是天大的笑话!造他妈的!

现在算起来,成老贼想我难堪已经不是一月两月了。仗着自己是老资格党员,早在《赤月之恋》出版的时候,他就在《朝阳》上发阴阳怪气的评论,说什么最近的革命文学已经陷入了公式化,被资本主义商业市场所腐蚀,人物情节开始僵化,脱离客观实际,成了“套着红色壳子吊膀文学”,逐渐丧失了无产阶级文学的“现实主义本性”。放他妈的狗屁!他本人的东西就不公式化、不被腐蚀、不僵化了吗?他那些所谓的“左翼现实主义小说”根本就没一点戏剧性,全都弄得文不文,白不白,小说不像小说,历史不像历史,通篇全是酸腐的含沙射影,和《官场现形记》之流的黑幕文学走的是一个路子。像这样的东西能有多少读者?有几个青年愿意看?充其量也只能投合一小撮有家有业有钱有闲,有点文化又不大得志的中年男人的胃口。试问:这样的读者也属于左派吗?他们愿意去当无产阶级吗?叫他们自己革自己的命吗?什么“左翼现实主义”,狗屁!

像这等人品差,文品差,成天自欺欺人,靠做文贼勾当为生的渣滓,如今竟然在作联里呼风唤雨,大行其道,作联本身是何种境况,亦可想而知了。

牧庄也替我大鸣不平,认为他们确实做得太过分,不止是成燕宾一伙,还有作联那几个起哄的委员。他说,成燕宾本就是个老牌投机分子,号称是21年第一批入的党。四一二的时候这个人逃到了日本,一躲就是一整年,其实在那时候就已经脱离了党组织。至于那几个作联委员,身为党员,未经组织讨论决定,就擅自行动,擅自发起投票,破坏作联团结,真是无组织无纪律到了极点!牧庄让我放心,他已经向上级党委提出了申诉。上级很重视,正计划对作联进行整顿。

也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成燕宾之流,就让上头去慢慢收拾吧!

我问牧庄,作联最近的几次例会我都没有参加,上头有没有意见?本以为会听到几句抱怨,谁知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峡生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已经向上级作了解释。作联开会是为了革命,你在法租界写小说也是为了革命,大家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何况现在作联的那些会议大多言不及义,少去几次又有什么关系?时间宝贵,你尽管坐在家里安心搞创作,外面有什么事我帮你顶着!我们永远是兄弟。

一席话听得我几乎潸然。

牧庄不愧是我的知己,我最忠诚的兄弟,在莫斯科的冰天雪地里是如此,在杨树浦的龌龊棚户中也是如此,纵然是四一二的腥风血雨也未能改变这点。我们的友情山高水长,永不可破!

赠兄弟一百块,帮助刚出狱的几位党人。

……

7月19日 雷雨转晴

迫于酷暑的淫威,半个月来几乎没怎么工作。趁这难得的雨后清凉之夜,姑且提笔写点正经的吧。

佩瑜,其实,最近我想了很多事情,关于作联,关于当前的处境,关于不远的将来。没错,成燕宾事件和特殊会费闹剧都已经过去了,但是,带给我的震动却并没有结束。怒火渐渐消退,却在心中留下了一串问号,迫使我开始反思“左翼作家联合会”这个组织的本质。

根据手头有限的资料,我做了一个粗略统计。

目前作联的正式会员约在四百人左右。这四百人基本可分为两类:写作的和不写作的。大约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属于后者,他们都不是作家,基本不发表作品,其中有秘书处、联络处的行政人员比如牧庄,有书商和杂志编辑比如亚东、现代的职员,还有夜校的教师、在校的大学生,剩下就是一些帮闲性质的无业游民。而纵然是在写作的三分之一当中,也有一大半是所谓的“文学评论家”和“杂文作家”。他们成天以捧人和骂人为生,本身不创作文学,只是寄生在文学身上。剩下真正从事文学创作的:小说家、诗人、散文家、剧作家连同翻译家,仅仅占到作联成员的十分之一左右。而且自作联成立至今,这个纯粹的作家群还在不断地缩小。作家们不断地降格为评论家,甚至是沦落到外围的三分之二当中。鲁迅就是最好的例证。尽人皆知,他曾是全中国最伟大的作家。可你看看,这三年来他到底写了些什么?除了一篇篇偷偷摸摸拐弯抹角只有小圈子里的人才看得懂的骂人文章?如今的他已经蜕化为了一条文学寄生虫,而且还是所有寄生虫当中最大最臃肿的那一条。他的变质正是从他加入作联,充当所谓的“旗手”和“盟主”开始的。

由此足见,作联实在是个堕落的渊薮。它绝非“中国新文学运动繁荣发展的象征”,恰恰相反,这个组织的成立标志着新文学运动的中衰。在经历了黄金的20年代之后,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已然达到饱和状态。正如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如今中国的新文学也面临着“生产过剩”、“供大于求”的困境。比起物质过剩来,文化过剩的危害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当这种现象发生在一个物质贫乏的国度,如中国。

在如今的中国,从事文学创作要比十年前艰难得多,上有独裁政府的压制,下有一大群同行互相倾轧,党同伐异,作联就是这样一个党同伐异的文人角斗场。一个作联成员在作联中的地位不取决于他的写作才能,不取决于他是否受广大读者的欢迎,而是由他创作力以外的能力所决定:“社会活动“能力、拉帮结派能力、排挤异己能力,取决于他挑边战队的眼光,取决于他喊口号的嗓门,甚至是取决于他的弹跳力——梁跳得越高,帽子戏法就耍得越好,最好是帮竞争对手一连扣上好几顶,让对方永远见不了天日。

一个文人想要生存,想要生活,想要出人头地,这些全都是正当的,无可厚非。但是,这难道就能成为你不让其他人生存,不让其他人生活,用最肮脏最不公正的伎俩搞臭其他人的理由了吗?!而这,正是作联最大的恶德。这是文化界的恶性通货膨胀,劣币驱逐良币。

作联有如梅毒三期的妲莎,它已经烂透了。妲莎曾经是高洁的,而作联从一开始就是烂的。虽然里面也有少数好人,牧庄是不用说了,值得补记一笔的是胡复国——听牧庄讲,在特别会费闹剧当中,胡复国第一个站出来投了反对票,他的公道和仗义我必须感念在心。只可惜,一两勺好粥救不了一大锅老鼠屎。在被这锅老鼠屎淹没之前,我必须当机立断,在最短的时间内跳出去!

这两个月的缺席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我将再接再厉,拒绝他们的一切讹诈。哼哼,这帮流氓不是想问我要“特别会费”吗?好得很,从这个月开始,我就把“普通会费”也一并停掉。我再也不会给他们一分钱。等我在法租界出版界站稳脚跟,就公开宣布退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有牧庄助我,此辈何足惧哉!

乐观地预计,当窗外的梧桐叶飘落之际,小说家侠森就能抖去身上的污名,彻彻底底赢回自由身!

佩瑜,快了,我们的誓约就要实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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