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就會想起一些事

你離開了以後，那些記憶突然鮮明了起來。

有人說，時間這種東西是奇妙的，所有的刻骨銘心在它面前都太過渺小，走到後來，不知不覺就會忘記自己眷戀的是什麼。我一直都相信這種奇妙的時間說，卻忘了很多時候的「我以為」大多只是個假象。

在漫長的火車上胡思亂想之餘，那些記憶就突然閃過了腦海。原來，時間其實是封條阿，原來那些記憶從未淡去，只是鴕鳥般的隨同自己、隨同那些回憶，裝進玻璃盒，任由它積灰成沙。直到時間到了，它又再度浮現。

知道你要出國的時候，我呆楞了許久，回到家後猛然大哭，連我自己也被那突如其然豐沛的感情嚇到了。與其說是不捨，不如說是明白了一些事，比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比如，原來我對你的看重都只是一種無法釋懷的悔恨。那層灰被我拂去了，玻璃盒也被我摔碎了，可裡面的東西卻沒有跟著隨風而逝。

你出國以後，夜裡反覆了幾次，總夢到自己奔跑著經過你，想要告訴你一些事情，卻總是因為別的事情而無法駐足。一次又一次的發著冷汗醒來，我才知道悔恨這種感情遠比任何感情都還來的久遠。

於是我寫了一封信，小心翼翼的用著開朗的語氣，訴說著自己的歉意。寫好後，我拿在手上惦了惦斤兩，很沉。那一刻我猶疑了，拿著信在郵筒排徊了數次，幾度下定決心想投進去，卻又即時收手。為了給自己壯膽，我衝去便利商店買了一打啤酒，大口大口的乾著，買了什麼牌子我也忘了，只記得滑進舌尖的味道，是苦的。順著酒興我總算順利將那封信寄了出去，理所當然的，沒有回音。

我又繼續跟我的夢奮戰了，不得不說，「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這件事大概是真的。畢竟我其實極度厭惡跑步，卻總在夢裡努力的跑著，要是夢裡有馬拉松比賽，我大概有機會跑到第一名吧。當然，這些夢不全是壞事，至少那股毅力倒是延續下去了，我仍然習慣每天去信箱翻翻，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空的，有時候也會出現五花八門的廣告，可我從未忘記去做這件事，從沒想到半途而廢的我，也會有養成某個習慣的一天。只是幾次下來，我已經不知道究竟是失望的心情多了，還是厭煩自己的心情更大。

再次見到你，你已順利畢業回國。相隔許久，我們在那一次的聚會中，並沒有找回最初的熟悉感。終是生疏了，我們都在心裡這麼想著。壓下心裡的感慨，我問你國外的生活，你也和和氣氣的回了幾句，我知道許多細節都被你省略了，因為那已不是我能介入的。於是思緒逐漸往外飄移，鬆懈之後五官也跟著打開，強烈的暈眩感突如其然，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這家店的咖啡味真濃，你的一字一句彷彿打樁一般，震得我的頭晃蕩不已。你方才說了什麼？我沒漏掉什麼重點吧？沒有、沒有、還沒有，你還沒提到那封信，繼續說下去吧，我不會制止你，等你提到信，這一切就會結束了，我知道，你其實收到了。

恍惚間舉起了眼前的茶杯，熟悉的檸檬香氣突然竄進我的鼻尖，熱氣氤氳，眼鏡瞬間便起了霧，眼前變得雲裡霧裡。你注意到了，開口笑說，還是跟以前一樣愛喝檸檬茶呀？

摘下眼鏡，用衣服隨手抹了一下，我說，是啊，那酸味，讓人揪心得忘不了。然後我們都笑了。我笑了，因為我終於聽到你說一句從前，突然，我又想問你讀信了嗎？你看明白了嗎？是否…能原諒我了？但我沒問，因為你岔開了話題，繼續聊著國外的種種。你說你打工的時候救了一隻貓，和貓主人成為了朋友；你說教授過分的要緊，看不起留學生總喜歡刁難，但你拼著一口氣還是拿到了A；你說你…聽著聽著，意識到自己有股異樣的情緒升起，可我抓不到那意思。

九點半，店員客氣的過來說，我們要準備打烊了。

「哎呀，時間過得真快，聊著聊著時間也到了。」

「可不是，我們可真會聊。」

「要不再找一家來續吧？」

「不了不了，改天吧，明早還得工作呢！」

「好，就改天。」

結了帳，我們一前一後的走出店外，你仰頭看了一下天空，驚呼的說著，有星星呢，沒想到台北也能看到。習慣國外抬頭就隨處可見，回台北總不習慣沉甸甸的天空。

「你該不會是在國外待久了，還真的覺得月亮比較圓。」

「哪是阿，在國外是有那麼點新鮮事，可在那待久了不也就那樣，說起來，還是故鄉好。」

我愣住了，看著你的眼睛，亮的跟星星一樣，我終於抓到那抹情緒了。「我很好，別擔心。」這不就是你想要告訴我的嗎？等了那麼久，並不是想等一句沒關係，而是知道你靠著自己的力量過得很好，你沒事、而且很好，就只是這樣而已。心裡頓感一輕，一次一次惡夢凝聚出的負擔，突然消失了，悔恨的心情總算找到了終點。

我抬頭看了天空說，這星星一閃一閃的真漂亮，

如同從眼眶滑落出的淚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