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 梦造仪(2)

往年元旦彩灯亮到夜里十二点，大典之年要营造不夜天的氛围，彩灯要一直亮到第二天升国旗。刘刚到北京这么久了，仍然习惯新疆时间。北京已是车稀人少的十二点半，对差了两小时的新疆时间，才是夜生活开始。看到新疆国保杨副总队长的助手在微信朋友圈发了「加完班去喝酒」，刘刚不仅怀念起新疆的日子。那儿的国保不受反腐影响，反恐维稳是第一位，吃喝玩乐都可以放在工作需要的范畴，也被允许在社交媒体谈论，化妆对外身份。

刘刚给杨副总队长发了条私人微信。

「谢杨哥！成功！神器！」加上三个作揖。

可能正好碰上杨哥去喝酒的空闲，一个坏笑表情当即返回。

刘刚给杨哥回了个碰杯表情，写了句：「还得用一段，才能巩固！」

返回的仍是一个坏笑表情。刘刚知道那是表达应允了，于是又回三个作揖，外加一个色表情。

「神器」在副驾座上。一个有斜挎背带的低调黑帆布袋，像男人平时装手机和钱包的小包。那是他上周末专程飞乌鲁木齐跟杨哥借的。当他在酒桌上提出请求时，杨哥泛出的就是坏笑。「是不是在北京憋得难受了？」杨哥虽是上级，跟刘刚更像哥们儿。

刘刚长叹一口气。「处了个女朋友，什么都好，就是性冷淡。咱这年龄还不到不把这当回事的时候，杨哥你说是不？这不能算小事。在一起过一辈子，不解决太影响夫妻生活的质量。我也是实在没招了，才想试试梦造仪能不能调理……」

「别说人家性冷淡，说不定是你小子功夫不行吧，哈哈哈……」

拿性话题开过几句玩笑，杨哥回到说正事的态度。「自打梦造仪被上头命令收回，全部登记封存，管得紧啊。」

梦造仪是这些年轰轰烈烈的「梦工程」造出的诸多产品之一。毛时代结束使中国落入意识形态空白。邓用全民逐利凝聚社会，到了无法继续做大蛋糕、社会分化和利益冲突激化时，问题暴露出来。单靠警察和监狱统治成本太高，需要说服人们接受现实，提出一个让利益对立的各阶层都接受的意识形态，便换成了怎么解释都行，能让所有人各取所需的「中国梦」 。当专制机器围绕一个虚幻的梦转动起来并被要求形成实际成果时，各级官员纷纷开展「梦工程」，一定产生奇特的怪胎。梦造仪便是其中一个。和宣传部门的梦工程是以假乱真、教育部门的梦工程是系统洗脑、文化部门的梦工程是娱乐麻醉都不一样，公安部门的梦工程讲求直截了当的实效，来自于以前对改造罪犯的研究——例如通过对头脑手术去掉人的暴力倾向，或是通过药物平息人的狂躁，还有在审讯过程中的精神控制技术等。现代科技给控制人的精神提供了诸多可能，公安系统的造梦是通过把人的否定性思维转换成肯定性思维，使其消除仇恨，厌恶暴力，追求快乐，乐于服从。不也是一种梦吗？如果人人都有这种梦，何愁社会不稳定，公安系统又能省多少事！

梦造仪就是在这种思路下研发的。通过改变人的脑电波改变人的行为。只要在一定距离内向对象发送特定的电脉冲，改变对象脑电波的频率，或是从激动亢奋的β波变成安静冥想的α波，或是从抑郁愤懑的θ波变成麻醉昏睡的δ波，便能让行暴者失去斗志，让狂躁者变得安静。应付日见增多的群体性事件，这种技术能有很大帮助。公安部颂扬「中国梦」高屋建瓴指明方向，使他们豁然开朗，把原本分散于不同项目的脑波技术整合于统一的框架，为社会稳定找到了根本和可靠的保障。这种认识深得高层领导赏识，国家「梦工程」资金为制造第一批梦造仪拨了巨款。

第一批梦造仪给了新疆国保总队做实用检验，是因为新疆民族问题愈演愈烈，暴力事件频发，急需获得新手段支持。新疆警方起初寄予很大期望，若能让射频稳定对准群聚闹事领头者的头部，几分钟就会使对象进入白日梦，脱离正在发生的行为。失去核心的群体易于分治，或至少阻止闹事继续升级。然而试用中发现问题，如对象来回移动，置身人群又总是被其他人体遮挡，梦造仪很难稳定瞄准对象头部数分钟。距离的影响也很大，不能足够靠近对象，作用便会大打折扣。不得不让便衣带着梦造仪混进闹事人群，尽可能贴近对象，扩大射频覆盖面积。那的确提高了梦造仪功效，却产生了一个连设计者都没有想到的效果——对象会被激发强烈的性亢奋，达到无法自制的程度，甚至癫狂失控，当场侵犯身旁异性等。这对瓦解闹事有帮助，领头者立刻遭人厌弃甚至被群殴。但也有可能让震惊的人群更加暴烈，更加极端。这使梦造仪效果无法确切把握，每次都要做两手准备，增加人力物力和工作量。现场指挥者宁愿不用梦造仪，按传统程序处理反而容易把握。

梦造仪的意外特性被开发出另一种用途——从性方面对人操纵和控制，用于破坏名声，制造治安或刑事犯罪，得以拘押判刑或进行要挟。试验表明尤其对女性有效，射频照射十分钟内，女人便会进入性欲难遏状态。无论平时多矜持，哪怕是冷若冰霜，都不例外。且越是清高的女性，事后羞愧心越强，越容易被控制。

自从发现这种特性，梦造仪便成了国保大队长们的宝。表面上梦造仪与枪和手铐一样是严管的执法工具，私下却被用于肆意猎色。搞女人变得既方便又把握，一搞一个准。采取主动，女人断不会拒绝，故意不主动，女人会投怀送抱。国保大队长们个个热衷使用梦造仪。尤其是有另类口味的——喜欢搞处女的，愿意让良家女变下贱的，乐于性虐待的……平时不易满足，有了梦造仪随时能得到。一些老淫棍愿意让女人处于高潮边缘迟迟不到，说那种状态的女人最下贱，让干什么干什么，是最有快感的虐待。有人给梦造仪加上自动控制的继电器，女人快到高潮时自动关掉射频，女人稍微冷却又恢复，这样断开再恢复再断开……让女人长时间处在高潮临界不能释放，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淫棍视为玩女人的极致。等梦造仪被收缴时，超过三分之一都被装了继电器。

初期大队长们还比较谨慎，一直没出事。也许是太有把握了，谨慎逐渐放松。碰上喜欢搞的女人就搞多次，有的甚至和搞上的女人成了相好。为了让女人重温强烈快感而再度使用梦造仪，女人因此就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变成花痴。逐渐外面开始有了流言，这就有危险了。当局原本对大队长们用梦造仪干这事儿睁一眼闭一眼，让下面人卖力干活总要给好处，不妨当做无需成本的福利，然而绝对不会允许泄露出去。这当口又发生了一个事故。梦造仪有一种 「遗忘功能」，可以将对象的记忆按时间抹掉。本是为处置最难搞的对象，抓或杀容易激化冲突，不如抹除记忆。一个大队长的相好女人一门心思要结婚，威胁不答应就要说出梦造仪真相。那大队长情急下给女人用了遗忘功能，本想只让她忘掉相好时段的记忆，结果操作有误造成遗忘了大半人生，变成了智障，好不容易才掩盖下来。当局意识到必须杜绝类似危险，一道严令，梦造仪全部收缴封存。

梦造仪一直归杨哥管。刘刚相信他有办法。

「杨哥，管得再紧还不是在你的手下。」

「这你知道，一入库封存，一套程序就启动了。几头扯着，我管也得按程序才通得过。你这种事找不出说法，拿不上台面啊。」

「这事是拿不上台面，我连医生都不好意思找，只能找杨哥帮忙。这可是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大哥无论如何帮我这个忙。」

杨哥沉吟一会，他是爽快人，人缘好，一般能帮的忙都会帮。何况刘刚借调国安委，说不定哪一下能通天，这个忙也值得帮。

「这样吧，总队留了两台当备用，我借给你一台，就说你在国安委有需要，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中央的事我怎么敢问啊。要办正式借用的手续，一切责任你负，好不好？」

刘刚显出深受感动。「杨哥，要是在古代，我得给你跪下感谢。现在这时代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受我一拜吧！」刘刚起身对杨哥鞠了一躬。

「坐下，坐下！小子你是在北京学的礼儿吗？」杨哥表现得不以为然，实际上挺受用。「少来客套，要谢就干一杯！」

刘刚把一个半斤杯倒满新疆伊力特白酒，双手端起仰脖全干。在西北，如此干杯表达最大感谢。

「杨哥，我得用有继电器的那种。」

「哈哈，你小子要使什么坏……」

「明白人说那样能最快调节好性冷淡。」

「哈哈，明白，明白……谁还有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