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雅
曉雅

相信我,這不是你以為的「反詩」

像智利作家波拉尼奧(Roberto Bolaño)這樣一個政治流亡者,一個冷戰格局之下殘酷年代的親歷者,當他用「勇敢」來形容一個詩人和作家時,這個詞帶給我的衝擊是非常複雜的。一方面,我們很少會聽見誰用「勇敢」作為詩人的修飾詞,常常只是讚嘆詩人的浪漫,博學和睿智。另一方面,這可是波拉尼奧啊,拉美文學「爆炸一代」之後最獨特的一位小說家,他本人及其作品充滿犀利的反叛與嘲諷,在《美洲納粹文學》中對「惡」的剖析,《地球上最後的夜晚》對遊蕩在歐洲的落魄者心理的把握,讓人讀到背脊發冷。他用勇敢來形容過兩位詩人,一位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他在一篇專門寫博爾赫斯的小文標題裏便稱其為「勇敢的圖書館員」(the Brave Librarian),另一位是上週剛過世的尼克諾爾•帕拉(Nicanor Parra),勇敢到可以去打劫歐洲戒備最森嚴銀行的詩人。

Nicanor Parra

我是因為波拉尼奧才知道帕拉的,他自稱是一位「反詩人」(antipoet),被稱為反詩歌的開山宗祖。在此之前,我理解的反詩是政治意義上的,水滸傳裡面那類。但帕拉提出的反詩則是反對詩歌本身的創作方式,放棄了傳統詩歌語言中的矯揉造作和浮華詩意,反對隱喻象徵,追求真切而精道地捕捉現實。使詩歌讀起來有些有趣,有點過分直接,用詞分明,黑色幽默,具有抗爭精神,而且不懼黑暗。語言更像是脫口而出的一堆日常用語(至少中文翻譯讀起來如此)。

帕拉本身也很像一個反義詞,他去世時,全世界的悼詞大多都以其拉丁美洲最重要詩人身份出現,但實際上一直到退休,帕拉正式的「組織」都是高校理工專業,他1943年到美國布朗大學進修高級機械工程、之後回到智利大學教機械學並領導該校工學院,1949年到英國牛津大學攻讀宇宙論方向博士學位,2000年還被牛津授予Honorary Fellowship。他曾四次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2011年獲得西語世界最高文學獎項塞萬提斯獎(Cervantes Prize)。1954年出版《詩與反詩》(Poems and Antipoems),

帕拉的姓氏Parra在西班牙語裡是葡萄藤的意思,從帕拉跨學科和專業無比旺盛地精力來看,他真是像一架掛滿科學與人文藝術果實的“茂盛葡萄藤”。從他提出反詩歌的概念來看,理性思維無疑推動了他的感受力與表達力,就好像機械,物理,邏輯學之於空間感,操作性和裝置藝術。

在智利,帕拉作為反詩人最傑出的代表,詩歌上的主張與之相對的是聶魯達(Pablo Neruda),被樹為正統與經典的頂級詩人,聶魯達是西語世界裏寫詩的人命中注定要面對的挑戰:在聶魯達之後如何做一個詩人?帕拉的答案是:做一個反詩人。北島有一篇隨筆《帕拉與聶魯達》有介紹過兩人的友誼。如果說聶魯達是抒情詩的高峰,那麼帕拉就是這一時代的終結。在耶魯任教的美國文學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則給了巨大的讚譽:「我堅信,如果在北美大陸上出現過的最有力量的詩人是惠特曼的話,那麽帕拉就是他比肩的,這片暮色中的南美大陸上最偉大的詩人。」

在北島的隨筆中,記述了去帕拉家作客的一個片段,北島與帕拉握手時,他突然用中文說「北京飯店」。那是因為當年外國人別無選擇,只能住北京飯店。1958年,帕拉曾作為智利文學工作者代表應邀來中國參加慶祝世界和平運動十周年活動。北島繼續寫道:「我和他合影時,他又蹦出幾個中文詞‘茅台’‘幹杯’“周恩來”。這幾個中文詞,大概能拼出他在北京的生活場景:那準是70年代初,所有活動都是官方安排的,範圍僅限於北京飯店和人民大會堂宴會廳之間。轉念一想,這其實就是他的詩學:把單蹦的詞並置在一起,不需要什麽連綴。」

帕拉曾在採訪時被問及如何看聶魯達,帕拉回答:「毫無疑問,聶魯達是偉大的詩人,他的詩或許達到詩歌所能企及的高度。而他則是個19世紀的人。」

帕拉沒有對反詩做過具體闡釋,但他在詩作《測驗》這樣寫:什麽是反詩人/一個骨灰罐和棺材裏的小販?/一個什麽都不信的神父?/一個懷疑自己的將軍?/一個到老到死還嘲笑一切的流浪漢?/一個壞脾氣的對話人?/一個深淵邊的舞者?/一個愛所有人的那喀索斯?/一個故意裝慘血淋淋的段子手?/一個在椅子裏睡覺的詩人?/一個現代煉金術士?/一個口袋版革命者?/一個小資產階級?

我沒有怎麼看過波拉尼奧的詩,大陸有一本新譯作的他的詩集《未知大學》,感覺上波拉尼奧對帕拉有一些追隨,就是兩人都會用畫畫,圖形以及裝置藝術來當成詩的元素

Todo es poesia, menos la poesia 除了詩,啥都是詩

帶給鞋子的口信:起來,走!

我喜歡這首: 我爸和我媽,在自由大街上,互相用爪子抓(童年記憶)

帕拉的作品在大陸譯作不多,我想他去世後可能會有一些會出來,只是詩的翻譯本來就難度極大,何況像帕拉這樣用口語,不掉書袋寫出來的詩,我對翻譯已然不抱太大期待。不知有沒有朋友可以再講講反詩。

帕拉的妹妹Violeta Parra是智利國寶級歌手,她的《Gracias a la vida》(一定要聽啊啊啊)被视作史上最杰出的西语歌曲之一,也正是因為沈迷在她的歌裡,忘記了解帕拉和反詩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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