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 电子蜂(4)

赵归爱看政治小说，有时还会把琢磨的政治博弈写成小说片段，不为发表，只是爱好。这次他接触到鞋联网，第一时间就感觉其中有故事，直到刘刚谈电子蜂与谋杀，隐约灵感突然化作划破黑暗的闪电，小说和现实瞬间融为一体，或者说离现实只差一步。在那一步补齐前还只能是小说，但此时却是可以把小说变成现实的时候了！

照理说赵归完全可以无需蹚浑水，知道电子蜂与鞋联网配合调试的人很少，他与老叔的单线关系更是秘密，因此老叔的下场不会影响他。只要不把大订单的瞬间失去当回事，无非是白折腾个把月，再回到以前状态就是了。

然而赵归绝不甘心，人生别的他都有了，钱，女人，豪宅，外国护照，也都变得乏味，他从小所渴望的权力却一直没到手。在他心目中，荣耀仅属权力。从孩提他就羡慕那些能骑在他人头上的官员，哪怕是个村官都可以把普通人踩在脚下。他一上大学便当了为校方监视其他学生的线人，后来被安全部发展为间谍派往海外。他自己主动从科技间谍转为破坏海外民运的政治间谍，也是出于对政治和权力的向往。从克格勃上位俄国总统的普京是他的偶像，他之所以不惜拿出十亿美元向官方表忠心，保住国安部的体制身份，就是为了继续保持与权力的联系和走向权力的机会。

这次防疫运动本是绝好机会，老叔许诺赵归，只要电子蜂能对防疫成功和保证大典有功，国安委便会先成立一个无人机应用组，由赵归当组长，再围绕高科技应用，逐步扩充为与特派局平行的技术局。赵归已有副局级编制，到时当技术局的局长顺理成章。虽说只是管技术，但这个时代技术与权力的关系已如强力与权力那样不可分，占的比重越来越大。赵归远比大订单更看重这个权力前景，多年耕耘似乎终于可以收获，没想到还未开始便中断，他却已经无法再回到以前状态。设想过的无数计划如同喂养心中饿狼的鲜肉，狼已长成，再不能缩回到幻影，必须冲进权力的猎场！

赵归要帮老叔，不是为老叔，而是老叔一垮台，通向权场的门便会永远对自己关闭，再不会有任何机会，因此无论如何要帮老叔再做一搏。而他手里已经有如此绝妙的好局呼之欲出，差的只是一个技术细节。他向老叔询问，既是试探老叔的态度，也是自己实在找不到解决那个细节的办法。老叔啊，就差这么一点点，过去让你上天，过不去就下地狱，全看你是什么命了！

第二天一早，赵归便接到老叔秘书的召见电话。他连喝两大杯冰水压抑内心波动。虽然不知老叔会说什么，至少不是什么都不说。在主任办公室里，见他的老叔就是一副主任的模样，一点没有昨天在楼顶工作间里显露的震惊和犹疑，态度明确，说话干脆。

「……对你昨天说的把项目继续搞完，我个人赞成考虑国家安全不着眼一时一事，项目既然离完成只差一步，继续做完对国家有利。但是防疫运动已经停止，单位参与会被认为是对中央精神的抵牾，因此只能作为你的个人项目，由你自愿进行。 我不会给你正式授权，刚说的也只是私下表态，不会拿上正式场合。」老叔走到窗前。一直下的雨刚停，落地玻璃挂满点点雨珠。雨雾中的城市风景好像被晕染的水彩画，线条扭曲，轮廓不清。「你昨天提出的技术问题，我只能从技术角度提供思路，只限于技术。」老叔把一句话中的三个「技术」都加上了重音，转头看赵归。

赵归听出老叔这话传递的信息，一是默许，至少不反对；二是只能说到这一步，只能用这种模糊的方式；三也就意味赵归无论做什么都跟老叔没关系。赵归此时如在真空中听自己心跳，真实的操作与幻想小说的感觉不一样，他抬眼接住老叔厚镜片后注视的目光。「我明白，只限于技术。」加了重音在「只」上。

老叔沉默地向窗外凝视片刻，浮现一个明显做作的表情，像是突然想起了好笑之事，从办公桌的电脑上调出个动画视频，把屏幕转向赵归。那画面是用球、圆柱、圆锥等组成的两个人体形状，看上去是一男一女，区分是女的胸前有两个圆球，男的两腿间多个圆柱，其他部分都一样。男女人体正在做交媾动作。老叔先调侃地说不是他为老不尊收藏黄片，那是根据鞋联网的分支技术——性鞋距，由计算机自动生成的模拟动画。这是赵归第一次听到性鞋距。他已经知道鞋联网，不用多解释就能明白性鞋距的基础在于能精确测定鞋的空间位置，而人体姿态和脚的位置密切相关，既然人的两只鞋都有SID，知道人的两脚位置关系和变化，根据法医学模型就能确定人的形体姿态和变化。这个动画视频是根据实际所测一对男女的动态鞋距，由性鞋距程序自动生成的。

动画片上的女体动作相对僵硬，男体虽未流畅到行云流水，却足够栩栩如生。老叔解释是因为女人坐在办公桌上，脚未着地，对形体影响不够直接。男体双脚站在地上，鞋距确定的人体位置便很准确，若再加入对象的体重、身高、头长和腿长四个参数，精确算出人的颈后动态位置，在技术上应该没有问题。老叔又一次强调了「技术」二字。

赵归一度有些恍惚，他穷尽了努力所差的唯一一步，把老叔这个小黄片填充进去，便立刻成了画龙点睛，可以腾空飞起！屏蔽罩对外能切断信号，电子蜂却可以飞进屏蔽罩，在里面接收对象的鞋距参数，算出颈后位置，再「一击中的」，看上去就如大自然一只偶然飞过的昆虫。这个小黄片让赵归的局立刻天衣无缝，让他的小说成为现实！赵归感到巨大的命运突然实实在在地握在了手中，那一刻他不是喜悦，是被大棒猛击的震痛，以及突然空降在孤峰绝顶上的寒冷和孤独。老叔表达得很清楚，不会和他一起承担，宁愿耍滑头到底也不多一点绝地反击的勇气。不过赵归也感到了鼓舞，老叔是擅长判断输赢的高手，在明白了赵归暗示的悬崖一跃后没有反对，还提供了最后的关键，说明已经看到了胜算，否则就不是仅仅装作不知道干什么，而是一定会两手捂耳，断然否定！

现在不是感慨之时，赵归迅速压下了情感的波动，排除杂念，集中到操作步骤上。电子蜂需要进行程序整合，才能按性鞋距提供的坐标瞄准发射，这要有性鞋距的技术人员参与；然后还得实验……

赵归提起话头被老叔打断。「性鞋距是李博负责的项目，能做程序整合的只有他。前一段做鞋联网测温刘刚是他的上级，现在也没有明确中止这种关系。后面你要李博做什么，不能通过信息中心给他下任务，还得让他严格保密，看看刘刚有没有办法，得你们自己解决。我已经说过这是你的个人项目，你们三人参与就够了，不能再扩大。我提供支持也是非正式的。」

老叔又好像突然想起，叮嘱刚才给赵归演示的动画不能对外讲——那不是模拟，是根据某个政治局委员的真实性鞋距生成的。「具体是谁就不说了。鞋联网上也查不出来。政治局委员以上的SID都不会进入鞋联网数据库，只在这里有。」老叔指了一下他办公桌上那台不联网的电脑。

叮嘱明显多余，干这行的基本纪律就是什么都不能往外讲，跟是不是政治局委员无关。老叔这样叮嘱，显然是提示赵归最终需要的SID在哪里。这可是关键的关键。赵归原以为所有SID都在鞋联网数据库，没有老叔提示，到时候也不知道瞄准哪里。赵归心里更有底了，老叔一定会给他所需要的一切。

赵归从不用胆小胆大判断人，如果能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就根本不会有胆小之人。关键在于有没有把握。赵归设想的局原本差的只是一小步，却是百分之九十五的失败率，别说他人不敢沾，自己也只能当小说。而老叔正好知道那一小步是什么，因此看到的就是百分之百的成功。

成功的最大的得益者是老叔。老叔却不想分担风险，还做出那么可笑的回避。不过赵归不在乎，老叔得益多，自己得的也会多。他要蹚这于己无关的浑水，不就是为了那种前景。哪怕防疫运动未遭变局，自己按部就班当上了局长，两年后老叔一退休，也只能跟成千上万的同级官僚抢梯子，往上走的指望还能有多大？从这个角度，眼下的变局是化腐朽为神奇。老叔若能一步登天，自己就跟着登上山顶，老叔飞等于自己也有翅膀。好好经营，假以时日，最终何愁不是自己接盘。想到这一点，赵归便觉得豪气满腔义无反顾，图安全不敢孤注一掷，机遇永不再来，从风险投资的角度是彻底失败，何况对于百分之百的把握，风险是零，豁出来就一定会到手！

赵归告辞退出前，老叔又叫住他，指着办公桌上开放的盆栽兰花：「这是兰花的名贵品种，我想你以前没看过。云南省长昨天刚送来，今天就开花。你看这花心图案像不像个跳舞女郎？难得开一次，除了我你是第一个看到，也算有缘分，你拍张照片吧。记着别给别人看，免得冲了好运气。」

赵归不知是什么意思，以往老叔从不这么啰嗦多事儿，因此一定有意思。赵归拿出手机对那兰花拍了一张。「再拍一张。」老叔好像是为他照张好照片清理办公桌背景，把兰花旁的电脑屏幕转了个角度。赵归立刻明白老叔用意，再拍的一张兰花只在边上，焦点对准的是电脑屏幕上展开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