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雅
曉雅

说说今年让你最难忘的一本书或一位作者

与朋友闲聊时,每当我情不自禁地问出有关“最”的问题——“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你最喜欢的古代诗人是谁?”话甫一出口,便感到汗颜。是的,为什么要用“最”呢?这似乎是一个涉嫌偷懒的问答形式。发现自己用它开启话题的频率实在太高,很快,我就为这个“最之问”辩解出它的合理性——让我们先把天聊起来吧!“最”这个问题,能有效缩短两人交往的距离,甚至可以让人迅速接近一个不熟悉的领域,它貌似固定,却往往没有标准答案,它能开启话题,引发讨论,制造焦点。我把它视为一个看似封闭的开放式问题,既然如此,便不再纠结于提问形式了。

“最”在年末总能拥有它的合理性,恰好今天被朋友问及:2017年自己印象最深,影响自己最深的一本书或者一个作者。我想认真梳理今年的阅读所得,回答此问,同时借机开启一个接龙:你呢?最让你触动的书和作者呢?为什么?回答之后,请再@一个你期待得到他独家答案的站内伙伴。除了能让我们再次回忆起每一本书的阅读情景之外,这个环环答问还含有我的私心,Matters的小伙伴来自不同地区,生活在不同文化背景之中,当彼此的答案汇流,我们可以拼凑出一块不同地域,不同领域的阅读地图。

琼•狄迪恩(Joan Didion)的《奇想之年》(T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是让我最难以释怀的一本书,这是一本非虚构作品,一本悼亡之书。文学之史,人类就赋予它哀悼的作用,用文字表达对先人的纪念。可是悼亡体裁本身似乎在文学中蜗居于比较狭窄的一隅。琼·狄迪恩在书中说:“悲哀是最为常见的痛苦,但关于它的文献却少得可怜。”我们能读到以悼亡为主题的小说,诗歌,但很难读到其他体裁的悼亡文学。我想,这其中的缘故大概是悼亡一定会存在特定对象,而以至于哀悼者容易把悼亡文章写成回忆录。这样一来,作品专注于悼亡本身还是悼亡对象的边界便产生了微妙的偏移。如果主体是悼亡对象,那么文章就很难碰触到自我反省,自我领悟,自我疗愈的视角。

面对最亲近的人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对不可挽回的失去,不断翻看悲痛的回忆有什么意义?记录这些由遗憾和自省一分一秒拼接起来,难以咽下的孤寂有什么意义?我看到的是,琼·狄迪恩“我需要穿透我的所有思考和信念,即便只是为了我自己。”生者回顾往事,会看见预兆,会看见他们错失的信息。他们的生活遍布着象征符号,会从各个地方读出意义。《奇想之年》的写作与悼念对象的死亡之间几乎没有时间差,在琼·狄迪恩的丈夫去世的当天,文章就已经开始发展了。所以文字给得非常直接并不考究,充斥着对丧恸最清晰细致的描写,读来感觉人与人的丧恸并无隔阂,像海浪,像疾病发作,像突然的忧惧,令我们膝盖孱弱,双眼盲目。基本上每一位曾经体会过丧恸的人,都会体会到文中所描绘的“海浪”的症状。

2003年12月,琼·狄迪恩与丈夫约翰•格雷戈里•邓恩(John Gregory Dunne )在纽约寓所刚坐下来吃饭,邓恩突发严重冠心病猝死。当时独生女金塔纳正因严重疾病长期住院,琼·狄迪恩多次提到“那一刹那稀松平常。”就像某一个人正行驶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开心,成功,健康,遭遇车祸,然后——就没了。人在生的怀抱中死去。她这样形容这场变故:人生突然改变,人生在一霎那间改变。你坐下来吃晚饭,你所熟知的生活就此结束。《奇想之年》一半是对丈夫死的一刻的回忆,她试图剖开记忆,寻找悲剧发生前的丝毫预兆,另一半,是对丧恸的解析。读到的是一个生生地自救过程。一年以后,她的女儿也去世了。在这部书里,情感和思维交织在一起的弦崩得很紧。

说回琼·狄迪恩,这位到81岁还担任奢侈品牌Celine代言人的作家,曾经写出对60年代加利福尼亚州最好的社会生活记录之一《向伯利恒跋涉》(Slouching Towards Bethlehem),她带着纽约锐利的知识分子目光,擅长描写沉浸在剧变时代中的人物肖像,她是美国文学化新闻写作最著名的代言人。《卫报》曾经形容琼·狄迪恩和丈夫邓恩是“美国文学界最炙手可热的一对夫妻”,两人既为严肃刊物供稿,做知识分子写作,另外也涉足好莱坞电影剧本创作。

四十年工作与生活共渡的夫妻,邓恩的死让狄迪恩“正像是身处潜艇之中,沉默地躺在海底,意识到周围的深水炸弹,时远时近地用回忆对我们实行打击。”就像她有一天在丈夫的书房讲电话,随意翻看他惯常摊开放在书桌旁的字典,然后就突然想到:他最后摸这本字典是什么时候?当时他想查什么字?是不是他想透过那个字,传递一个讯息给我?我是不是很有必要去找出他最后一次翻看这本字典的痕迹呢?在书里,她仔细描述“漩涡效应”(the vortex effect),人们丧失至亲之后一定会经历这个阶段,逝者生前和你做过的事,看过的风景,说起的一句话,只要一碰到它,马上就被卷入一个漩涡里,越卷越深,越卷越大,整个人完全浸入回忆之中。这些回忆不见得是具体的某件事,有时候,习惯更可怕。“The way you got sideswiped was by going back.”

生活总是很巧合,刚读完《奇想之年》不久的某一天,法国电影《祖与占》(Jules et Jim)女主Jeanne Moreau去世,我翻出她在电影中抱着吉他,翘着二郎腿唱的歌Le tourbillon,歌词来回讲人生漩涡:在人生日复一日的漩涡里前行,一圈又一圈,紧密相连。

《奇想之年》2005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最佳非虚构作品奖。是我自己阅读体验中,悼亡文学的经典之作。一年的写作,琼·狄迪恩决定要走出来了,彼时她感到非常失落,只是她写到:花环会变黑,地壳板块会移动,深层洋流会涌动,岛屿会消失,房间会被遗忘。你必须感受潮水的变化,你必须跟随这些变化。

我的年度之书讲完了,邀请@思聰@朱玉 @柴子文 @Agaguk @梁啟智 @Isaac @Andy七位matties接下一棒。

听说@柴子文今年读了一些科学类,量子力学方面的书籍,读这类揭示现代科技基础,世界运行规则的书籍你有什么感受呢?@Agaguk我和你一样,目前都是致力于研究实践如何防儿童被洗脑的角色,想听听你今年的阅读所得。@梁啟智 啟智老師,你分身學術、媒體、倡議、政黨,哪本書或哪位作者讓你在各角色切換之時做得游刃有餘呢?@朱玉 你呢?看了那么多,写了那么多这片土地上真实的,诡谲的故事,你需要什麼樣的書來接通你與現實,與文字的通道呢? @Andy 哪本书让你舍得付出写代码的时间?@Isaac 这位斜杠人士,哪本书,哪位作家让你觉得意犹未尽?

至於@思聰,他说自己最本质的热爱是文学,我曾经和思聪很认真地讨论过“文学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由来已久,却不易答,文学介于有用和无用之间。文学关注美,关注人的处境,关注世界的真相,当然,最根本的是其自身的美学价值,是“有意味的形式”,有意味虽不直接等于有用,但却是联系甚深的。王尔德所谓“生活是对艺术的模仿”,我们又何尝不是,这种对物质欲望的平衡,以及在想象中的自由感,我想是很难被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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