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
老衲

火力強大的奶媽,隨性寫點黑色幽默。 但多有反政府言論。 這裡噴出的毒奶都可以隨意轉載。 毒奶噴出率大約就是不定期不定時不定量,一切隨大宇宙意志流動。

貓靈(四)能不能不帶走

走與不走都是無奈

一步步,一步接一步。
小黑拖著沉重的步伐終於走回了狗頭人藏身的黑霧前。

「為什麼?」
在數以百計的冤魂走入黑霧的同時,小黑也哀戚地問。

「為什麼?」
狗頭人從霧裡探出頭來,也同樣問了一句。

「為什麼那個男人聽見了叫聲?」

「為什麼你要叫出聲?」

「我沒有!」小黑鄭重否認。

「不,」狗頭人嚴正否認小黑的否認。「你叫了。」

「但他聽不見。」小黑繼續否認,「鬼是沒有聲音的。」

「但有一種情況例外。」狗頭人冷竣地說,「在人間待得夠久的鬼有。」

「我待得並不久!」

「但你用的是我的時間。」
狗頭人用不帶情感的聲音說:「我待得很久了。」
話音雖然是無情的,用詞卻似乎是惆悵的。

小黑愣住了。
原本因憤怒而豎起的尾巴垂垂落下。
「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

「我早說了不能決定誰生誰死。」

「那不是沒有能力的意思嗎?」

「那是不允許的意思。」罕見地,狗頭人看見小黑頹喪卻一點也不快樂。

「為什麼?」為什麼不被允許?

「不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會死這麼多人?

「因為你干涉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反效果?
小黑的每一個為什麼,都是不同的意思。
狗頭人透過鈴鐺的羈絆,能正確捕捉語意並回答。

「我不知道。」狗頭人也有不知道答案的時候。

「所以我們只能看著?」

「對。」

小黑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那些孩子……」

「對。」

小黑的眼眶裡含著淚。
「在夢裡是比較好一點。」至少能當作只是一場惡夢。
但長大之後呢?

「對。」

這個對,正面肯定了小黑的猜測。
小黑的頭也垂下了,他已經猜到自殺的理由。
他不想真的說出口。
他們都不想。
然後小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不能干涉的?」

「對。」

這個對,代替了那個答案。
同時也讓小黑猜到狗頭人性格扭曲的原因了。
「沒有例外嗎?」小黑在期待一個答案。

「不知道。」狗頭人縮回黑霧中。

狗頭人真的不知道嗎?
小黑在心中想著。
還是他不想破壞那個希望?
他是不是也有一個希望?
他會不會也嘗試過?
他試過了幾次?
那能不能……

「不能。」在黑霧中的狗頭人說了最後一句話。
「你會後悔的,永無止境地。」
小黑似乎聽見了狗頭人無聲的一句話,或一個念頭:
「就像我一樣。」


這天,也許是逝去的太多,死亡的味道竟然停止發散了。
小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也不想留下來看著這些冤魂消散在霧裡。
那些冤魂,好像還有一點執念。紫色的,也是怨念。
上次那些紫色的怨念融入黑霧的時候,小黑聽見了狗頭人的嘲笑聲。
這次這些紫色的怨念融入黑霧的時候,小黑卻聽見了不甘的哭喊聲。
所以他不想留在這。

這些哭喊聲,雖然不是對著他的,但他卻覺得是對著他的。
他是始作俑者。
嗎?

這個問題,他在陽台邊想。
李靜安家的陽台邊的換洗衣物籃上想。
安安靜靜地看著裡面。
看著裡面的溫馨,想。
那一聲貓叫聲,究竟奪走了多少溫馨?
小黑把頭埋在換洗衣物籃,前爪深深抱著頭。
他不能進去,也不敢叫出聲。
不敢喵說,我回來了。

這一聲,他曾經想過要叫的。
就像之前那樣。
在他們一家團坐沙發看著電視摸著貓的時候,輕輕叫一聲。
或在孩子爬著追著貓跑的時候,輕輕叫一聲。
或是孩子抱著貓揪著貓尾巴的時候,輕輕叫一聲。
這一聲,他可能永遠不敢叫了。

他心裡還迴盪著狗頭人警告他的最後一句話。
「你會後悔的,永無止境地。」
閉上眼則看到火車軌道上的場景。
他在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卻還是得不到安全感。
也等不到來撫摸他的最溫暖的手。
只能聽王泊和李靜安看電視逗孩子笑的聲音。
但這些他加入不了的笑聲,竟然讓他停止了顫抖。
讓他好像得到了工作的意義。

他不禁想到,狗頭人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他為什麼要堅持下來?
小黑困惑了。
他想立刻回去問狗頭人。
鈴鐺卻響了。
又有人要死了嗎……


小黑這次來到了病房。這讓他稍微放鬆了一點。
醫院,本就是最多生離死別的地方。
也許,會好過一點吧。
也許,會容易接受一點吧。
鈴鐺讓他停下的病房,是很普通的病房。
健保能給付的那種,很大眾化。
但病床上的病人,病得不是很大眾化,都是絕症。
所幸他們都不是太痛苦。
至少表情是很安詳的。
很安詳的睡著。
只能一直睡著。
任陪病的人再如何握他們的手,翻動肢體、擦拭身體、撫摸臉頰,
他們都只能睡著。
他們不會醒了。
醫生是這麼斷言的。
陪病的人也知道的。
不過陪病的人每天仍然不間斷地重複一樣的動作。
不間斷地在病床旁邊,一聲聲地自言自語。
說的全是病人的往事,卻像是不相干的故事。
語調幾乎都沒有起伏,就像是錄音播放似的。
明明是不離不棄的畫面,卻怎麼也看不出深刻的起伏。
但小黑卻很快就知道了理由。

「二十年了,你什麼時候才願意再看看我?」

「我都開始有白頭髮了,你還是剛結婚的樣子。」

「媽就要走了,你再不醒還有誰能顧你啊……」

「爸,我們快沒錢了,要不你就走吧,你走吧……」

這些陪病的人,都過得太久太難了。年復一年,還能有多少劇烈起伏?
除非是到了臨終時刻。
強制臨終的時刻。

「媽,你究竟在堅持什麼?」

被逼問的老奶奶無聲。

「都多少年了,醫生都說他絕對不會醒了,你還想花多少錢?」

老奶奶輕輕握住病榻上老爺爺的手。

「我不管,我絕對不會再多出一毛錢!」

「我也不管,媽,你不要再跟我要了!」

「房子都賣了,你究竟還想怎樣!」

老奶奶都只是低著頭。

「今天我非要你同意拔管!」

終於,老奶奶抬起頭,下定決心似地說了一句,「好吧。」
「我只有一個條件:我走了,你們再拔。」
然後老奶奶拍了拍老爺爺的手背,再緊緊握了一次。
像是告別,又像是最後的掙扎。

但老爺爺始終木然,老奶奶只能在無聲中離開病房。
而老奶奶前腳才剛走,叫嚷的中年人就遞上了同意書。
醫生則習以為常地解除了老爺爺的生命維持和觀測裝置。
很快,就是一縷茫然的鬼魂從老男人身上飄出來。
很快,茫然的鬼魂就有了動作。
他在招手。向著窗外招手。向窗外的鬼魂招手。
窗外的鬼魂居然也向他招手,還過來牽了他的手,還緊緊握上一下。

這鬼魂的來處是窗台外,一樓的地上,地上的一個老婦人。
在這個鬼魂冒出來之前,其實有一道巨大的聲響。
可是裡面的中年們沒在意過。
中年們更在意醫生的死亡宣告,和他們拿在手上的老爺爺的保單。
等到他們在意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醫生來傳達的死亡宣告了。

令人意外的是,有個陌生人挺在乎這聲響。他還是個病人。
還是一個睡了很久很久的病人,聲響過後,他竟然醒了。
他醒得很突然,嚇得陪他的中年女子一陣愕然。
半天也吭不出一聲。

最後好不容易喊出來的尖叫,卻不是男人的名字,而是,
「醫生!」

醒過來的男人也很努力,努力說話,努力抬手,卻不可得。
最終只是把握住的手背翻到手心,說出口的話也不是女人的名字,而是,
「對不起。」

不會醒的人,醒了一個,只醒了一個。
喧囂的那群中年,更喧囂了。
但這次只有哭聲喧鬧通天。
而其他陪病的人更默然了。
真的不會醒嗎?
真的能撐到他醒嗎?

病房的氣氛,此刻更沉甸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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