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
老衲

火力強大的奶媽,隨性寫點黑色幽默。 但多有反政府言論。 這裡噴出的毒奶都可以隨意轉載。 毒奶噴出率大約就是不定期不定時不定量,一切隨大宇宙意志流動。

關於學術交流筆記

(编辑过)
本推廣篇幅保證還在正常使用範圍內沒有任何侵權嫌疑

任何有三百萬現金的人都可以參加慈善撲克王大賽。

抱歉,說錯了。

是敬邀任何有該套原文書或中文書者都參加學術交流研討會。

本學術交流研討會當然不會營利,也不會公開,僅做個人私下對作品相關內容討論研習之用。因本版之譯者也就是老衲極其不專業,且集編、譯、校於一身的緣故,必多所錯漏,需各方有閒有志同好相互提點指教,做好論文的前期準備。

論文題目老衲都想好了,就是:

從免費交流角度分析正式出版的消費者錢都給了,你可以給人家看這個--品管嗎?

這是不是就很學術。

是不是就得整套翻完才能分析研究。

所以沒問題。

不過畢竟是業餘的,所以成品當然不會太優良。

請大家用:「忍一忍,就過去了」的名言多擔待了。

附帶一題,因為會有侵權問題,所以公開版面是不可能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內容的。

程度大概就這樣了,浮動值應該不會太高。要參與交流研習討論的話,就慢慢建立默契吧。

戴國江州恬縣向來都以道觀得名。

因為戴國地處世界東北,冬季特別嚴寒。其北部一帶更是廣為人知的極寒之地。江州北部的地區也是如此。酷寒而多雪。群山高險,少有耕地。土壤多為貧瘠。自也不會有什麼名產。因此在人煙稀少的恬縣一隅,名為禁苑之處,是在墨陽山南麓的一座山峰上的瑞雲觀開設之後,歷史才得以開展。

該巨大道觀可謂戴國道教總部,以其為中心,眾山環繞、群峰還抱,山勢盡處有寺院林立。基層的國祭也是鄉里祭祀,已不能說是宗教環節,而是政治的一部分了。道觀寺院不僅僅是凝聚了信仰,更是各種技術知識的發源地。為回應人民祈願健康、豐收等的念想,寺廟就成了技術和知識的集聚地。道觀所製作的民俗療法、藥丹,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為了繼承這些知識,恬縣雲聚了全國各地來的道士僧侶。在恬縣的道觀寺院雖然幾乎都是修行之用,卻也有為數不少的民眾前來參拜。於是在各處道觀寺院的周邊,自然就形成了集市,再慢慢演變出鄉里。恬縣就隨著道觀的成長而壯大。而在道觀燒毀廢棄時,恬縣也開始步上了荒蕪的道路。

六年前,瑞雲觀便是彈劾「王」的先鋒。

以此往回推半年,就是戴國新王即位的時刻。然而,這位才剛登上大位的新王,據說即位不久就薨了。次任的王繼位雖快,但過程卻顯得可疑。傳出「王」企圖竄位,謀反政變的懷疑聲浪的,就是瑞雲觀。很快,瑞雲觀就慘遭王師突襲。其附近的道觀寺院本就該遭連坐,但這次連院前小鎮也遭懷疑獲罪,被連坐株連了。

於是就成了現在冷清的狀態了。

在各方高峰上留下的,就是被風雪吹拂,任其荒涼的滿是火燒痕跡的廢墟。各里盧(即村鎮)大多也不能免於毀壞,三里中,一里無人,餘下的兩里也在悲嘆和窮困中沉寂下去。

現在,恬縣的幹道上,籠罩在夕陽餘暉下,有若干人影緩慢前進著。

本該是往來道觀寺院人潮駱繹不絕的幹道,現在早已不復往昔了。

在無人踏過的情況下,山路漸被秋草掩埋,蜿蜒盤旋而上。這條山路上,恰有大小三個人影前行。分別是背著書架的中年男子,約莫二十為過半的女性,以及女子手上牽著的才三歲的幼童。他們配合孩童的腳步且停且走,一行人的影子長長拖曳在路上,像是爬行似的速度,緩步登山。

在他們的前方,有座聳立入雲的凌雲山,因其山形有如黑色峭壁,故也稱墨陽山。此山曾有被賜予飛仙的傳說,卻少說已經有數百年無人聞問,受盡冷落了。跨過墨陽山循幹道往下,在幾重連綿無盡的山勢中,便是瑞雲觀曾經的所在。在短短六年前,這一帶還是金碧輝煌的頂蓋林立,而今卻同成了破敗山骸的一份子。受業火灼燒的斑駁的細縫中還孤挺著枯朽木柱殘骸,其間雖有零星新木幼芽的紅、綠葉色點綴,卻也無力挽救荒蕪道觀的景色。僅有雜草兀自滋長。卻逢秋色而乾枯,形成了白茶色的草海。他們三人沿著山坡斜面,以在坡道上能遠眺的鄉里為目標,埋頭而走。除了這三人以外,幹道上再無旁人。只有高空上的野鳥,其影子會橫切道路而過。

夜風襲來。女子像是聽見風聲,把低下的頭抬起。這道路建在山麓上,看著就像在山巒間的空洞谷道,秋風就順此呼嘯而過。

這女子的出身在承州,位於戴國的東北。承州北部也以大雪聞名,這女子還生於山崖絕壁內的貧窮鄉里,十八歲那年嫁入了同樣貧苦的鄰里。該處被燒毀的時候是三年前,女子的丈夫也隨著該里一同被燃盡了。女子是這麼認為的。因為他將兩人的的孩子託付給女子,然後就跑回里祠去救火,卻再也沒回來了。女子一手抱著剛出生的孩子,一手牽著年幼的女兒,就穿著當時的衣物逃了出來。大火延燒了三天三夜才結束,但該里早已被燒空了。只餘下了大量的灰燼和焦黑殘敗的里木。僅此而已。

女子的身體輕微地抖了一下。滲透入體的寒氣格外冰涼。晴空的夕色晚景正濃,抬頭上望天色就像是在山間裡灑落了天空的蔚藍。天空彷彿比昨日更加遙遠。隨著所在地勢越高,季節感越薄。隨著紫藍色越濃,今天更將盡。

--秋日已逝。

豔夏--是強勁晴空和炫目的白雲。翠綠覆蓋上了明亮澄淨的山野,還有溫潤的降雨。在陽光的季節之後,是短暫的秋天。該國在這個明亮的季節一過,就得面對酷寒的冬日逼近了。--女子這麼想著,同時目送著漸行漸遠的飛鳥,高空上的飄然離去。

有位陰暗面孔的男子是在鄉里停留的客人,但女子後來聽說他其實是承州的州宰。州宰他討伐了順從於「王」的承州州侯,卻失敗了。雖然逃出了州城,但逃入的里卻被徹底燒毀--還波及了女子的丈夫、家人、鄰居。看見焦黑的里木,不由得認為這是象徵了該里的未來。那棵賜給女子兩個孩子的里木。若不是如此還可能繼續賜給里民孩子的里木。現在卻枯朽而立,焦黑死去了。

對失去了自己所屬的里的母子,沒人有餘力伸出援手。被徹底燒毀的里就那麼被廢置,甚至連里祠也沒打算重建。逃過火劫的百姓,只得在寒冬降臨之前逃至附近的鄰里。那個里也沒讓女子一家有足夠另起生活的積蓄。在雪融之後他們又將被趕出去。在那之後女子居無定所,只是毫無目的地流浪前行。

這個被大火燒成一身孑然的女子,本就沒有任何積蓄。只能邊走邊找工作,想找個棲身之所。但過了三年還是沒能找著。一直流落到了恬縣這裡。同樣還沒有目標,同樣也沒有積蓄。更沒有任何度過眼前寒冬的手段。前年是好不容易苟活下來的,去年雖也勉強挨了過去,但大的孩子卻沒能挺過去。那僅有四歲的女兒,是緊緊依偎著女子的情況下活活凍死的。

--今年的冬天又會如何呢?

季節過了僅餘冷清。女子看著天空蜷起了身子。在女子深深吐息時,前面傳來了開朗的聲音。

「園系,怎麼了嗎?」

女子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放鬆的表情綻然。在荒蕪的幹道的盡頭,背著大大書箱的男子停下腳步,看著園系。現在,女子至少不是孤身一人。

「有什麼事嗎?」

男子邊說邊加快腳步回走。女子趕緊搖頭發出鼻音表示沒事。

「我就是覺得變冷了而已。」

「喔--對啊。」

男子說完,看著園系手上牽著的孩子。

「栗子也穿上新衣嘛。」

男孩子聽了臉上也浮出笑容。那在大火餘生時還在喝奶的幼兒,在流浪中也長到了三歲。

「不用啦,還有去年的能穿。」

園系這麼說後,男子就笑了,眼睛看來也更細小了。

「去年的穿不下了吧。」他邊說邊摸栗的頭。「他都長這麼大了啊。」

園系微笑著。他在去年冬天馬州西部的街上遇上了這個男人。園系想著要埋葬自己的大女兒,哭著在凍住的雪裡挖坑。也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悲哀。連守住自己的年幼的女兒都做不到。在飢寒交迫中,無計可施,只能讓自己的女兒白白死去。

積雪是凝凍住的,以他的力氣根本挖不了多深。但如果就這麼放棄,任屍體就這麼埋在雪裡,等到春天融雪時,孩子就會曝屍荒野。既然都已經沒保好這個孩子了,那至少也要把他好好埋進土裡吧。但自己卻連這個也做不到。他對自己的無力心寒,忍不住直接埋頭在雪裡哭泣。就在這時,這男子出現了,還幫著他埋葬好孩子。

男子的名字是項梁,跟園系一樣失去住處,也沒有能去的地方,正四處流浪。他原本是個木工,背上的書箱裡裝著木製雜貨,用樹枝加工的玩具等物什。他在旅程中沿著街道入山,切下竹子、樹枝當作原料,再把這些加工成杓子或湯匙之類的小物件。雖然每樣都是價值細微的商品,但是成本也趨近於免費,因此還能算得上一門生計。

自從園系為了過冬而到了馬州西部的那處街道起,在街角看過這男子好幾次。項梁都在街邊吹著明快的曲子,藉以吸引孩童,再拿出讓人愛不識手的玩具來。孩童開心地拉著媽媽的手來之後,他就操起油滑的語調做起生意。倒也不是多特別的一個攤商,只是那瘦長的身軀能讓他想起丈夫的身影而多看了一眼。他笑的時候細小的眼睛會變得更細小這點,讓他待人接物時有股柔和的氣息。而在孩子面前就更加笑容可掬了。那個樣子他想起亡夫--但是看起來比亡夫年長了十歲--故而印象深刻。

這個男人蹲在雪地上幫了園系。他擋住了園系掘土的手,要他握住溫熱的石頭。然後替他挖起了雪,挖開凍得像鐵一般僵硬的土,替他把孩子給埋葬了。做完這些後,就帶園系去旅館吃飯,還給了栗玩具。在他知道園系一家是露宿在里祠前屋簷下時,就把他們叫進自己的旅館中。之後,就不求回報地照顧著他們。在入春融雪以後,聚在街上的難民和流民也開始動了起來,於是他提出要送園系一程的邀約。只是園系回答他自己無處可去。接著他就說那我幫你找吧。反正我也一樣沒有特定目的地,先幫你找個可以棲身的場所再說。

「到了下個里就穿舊衣服打魚吧。」

項梁這麼說,然後往山坡上看。荒無人煙的幹道盡頭,有個小小的里。外墎在夕陽下被染得通紅。

「再一下就到了,加油喔,栗子。」

男人說完就牽著孩童的手,拉著他往前進。


三條人影在街道向上而行。他們的目標是幹道旁的里,就靜靜地佇立在街邊。

這個里雖然沒有戰亂的跡象,卻同樣無法倖免於荒廢。被外墎包圍的里,沒有滿是朝氣與熱鬧,有的只是寂靜,里內街道上也無人影,開窗的戶數也很少,而且從窗戶看進去也難以發現有人居住的痕跡。只有在鄉里周邊廣闊的空地上還看得到居民。一名年輕人趕著幾頭山羊,正從空地往里口回去。抵達里口的年輕人在回里之前不經意地回望了幹道,於是就認出了有三條人影出現。男子,他牽著的孩童,以及緊隨在後的年輕女性。

他--去思,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過去往來道觀者眾的幹道,現在已很少有人通行。會往來的只有附近的居民而已。而且人數和次數都很少。--雖是如此,也非全無迷路的旅人誤入的可能。

去思就那麼駐足在那,想確認那三人的目的地為何。里的入口只有一個,從朝南開口的里口順著路往前,便能橫貫空地接上山路的幹道。他輕輕抬手掩在額頭擋住夕陽,他瞇細的眼前所見,是那群人毫無迷路氛圍踏上橫貫空地小路的樣子。走在前面的男子認出了去思,浮起人見人愛的笑容。去思在內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拿起了手裡的木棒,把山羊趕進里去,自己則留在里口等著這群旅人。

「喂。--是這個里的人嗎?」

男子用開朗的聲音高聲說。去思簡單點了點頭。

「總算是走到了有人居住的里了。」

男子綻然一笑。他牽著剛滿三歲的孩子的手往上拉了拉,鼓勵孩子往前。跟著他倆腳步的女子也同樣打破凝重的表情,明顯鬆了口氣。。

「你們里有旅館嗎?」

被靠上來的男子一問,去思為難地說,

「我們里不讓外人住宿。」

男子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停下了腳步。

「我們不讓外人進入......抱歉了。」

他才說完,就把視線挪開,所以去思無從得知男子現在的神情。他表情應該很失望吧。也可能很憤怒吧。那也是應該的。--這條路沿路都沒有里還住著人。都只有入口還在卻無人居住的廢墟。從他們走來的方向看,離最近的村路程也有一天的距離。如果要配合孩童的步伐,那就不可能用一天走完。他們昨晚八成是在外露宿吧。

--其實他們三人昨晚確實是在路邊的窪地過了一夜。而更之前一晚則是在毀棄的民家過的。園系已經兩天都沒在床上好好睡過了。也沒有好好吃上一餐。

「那麼這前面還有有人居住的里嗎?」

項梁向不好意思而躲開他視線的年輕人問道。

「村子是有但是要跨過山頂才會到,大概得花兩天吧。」

園系尖聲叫著不會吧。項梁用眼神阻止園系後,走近了年輕人。

「能想想辦法嗎?你也看到了,我們還帶著孩子。大人的腳程要兩天,那我們最少也要花上三天。現在早晚都很冷,在這個季節下,連著三天露宿在外,對孩子和母親來說也太難捱了。而且我們到這裡之前,就已經露宿了兩晚了啊。」

項梁才說完,年輕人就很難受地搖著頭。

這樣啊。項梁放棄似的低聲說,園系也不得不接受。旅行久了,答案沒說也能猜到了。--恬縣太窮苦了。在瑞雲觀遭難後更是每況愈下。離毀滅也就勉強維持著一步之遙。估計這個里的人只是讓自己人活下去就竭盡全力了,根本沒有餘力照護或撥出物資給外人吧。

這也非是這個里獨有的現象。里本來是可以讓人自由進出的,但如今里門不對外開放則是一點也不罕見。尤其是只有自己人生活的小里,這樣的傾向就更嚴重了。戴國的冬寒太嚴苛了。人民在冬季只能靠一點一點消耗存糧過日子。每個家或里府(公家機關)的義倉一旦存糧耗盡,就只能眾人一起等死了。所以最怕就是人口增加。如果不慎讓外人進入,就有可能被賴著不走。所以才緊閉里門。甚至因為怕里中孩童增加,就把里祠關上的情況都有。

項梁繼續向年輕人說明。

「我們不會在這裡久住,只想找個可以遮風擋雨、不用擔心夜晚露氣的地方過夜而已。就算是睡在里祠的屋簷下也行。就讓我們睡一晚吧。就算不行,分我們一點食物也好。當然我們會付錢的。在屋簷過夜的費用也照付。」

「抱歉,真的不行。」

「那能賣我們食物嗎?我怕手上的糧食不夠吃三天啊。」

對項梁的要求,年輕人只是低著頭說著抱歉。

一直在項梁後面的園系也出聲懇求說拜託。

「幫幫我們吧。就算幫不了大人,那就幫幫孩子吧。」

「……我很遺憾。」

園系緊盯著年輕人看。年輕人的神情明顯就是自己真是無可奈何。

「那就沒辦法了。」項梁嘆息了一聲。「……走吧,園系。」

「項梁,可是……」

「大家都很苦啊。--走吧。」

項梁催促著不情願的園系。而更不情願的是項梁牽著的栗。他一副很想進里的樣子,歪著頭指著里門。

「栗子,這裡不行。」

即使項梁阻止了他,栗一樣搖著頭。即使是這麼小的孩子也知道,能進里才是最好的。項梁只好硬抱起了栗,但他卻大聲哭了起來。雖然他也能吃苦,但畢竟都走了這麼長的山路,都累壞了。聽到栗的哭聲,站在里門前的年輕人也一陣胸痛,看他痛苦的表情,園系忽然心中了然。--這個里也已經不行了。

項梁抱著蜷身哭泣的栗,打算走回幹道,園系也跟在他身後。在他們依依不捨的後方,年輕人像是躲著他們一樣,把頭垂了下去。俯視著這一切的,是里門上高掛的匾額,其上寫著「東架」。


「…….對不起。」

園系步履蹣跚地走回幹道,邊道著歉。決定要來這裡的自然是園系,項梁只是「陪人走一程」而已。不過園系也不知道該往哪去,只是漫無目的下從馬州進了江州,順著道路南下而已。園系在這裡猶豫了,是該繼續南下好呢,還是該換個方向往首都鴻基好呢。往鴻基走的話,沿路應該比較熱鬧吧。但是卻容易遇上小偷和盜賊。而且食宿費用都會增加。不停推翻想法,遲遲無法決定下,結果誤入歧途,在這條冷清的山路上走了下去。

「都是我猶豫不決惹的禍。」

項梁用開朗的聲音問他什麼禍?

「別想這麼多。就再忍三天吧。」

就算項梁這麼說,但是聽到栗抽泣聲,園系心中只覺得悲慘。

園系從戴國的東北往西走,橫跨了文州,縱貫了馬州,從江州南下到這裡來。這是一段沒有目的地,去去回回的旅程。在迷茫徘徊下,心下終於明白--戴國已經沒有餘力了。不存在對旅人伸出援手的可能性。那麼今年的冬天又該怎麼度過呢?這時栗的哭聲顯得更刺耳了。

要讓年幼的栗度過寒冬,必須要有充足的食物和不會受凍的居所。所以必須要找個能落腳的里才行。然而戴國情況卻年年惡化。繼續留在乏力照顧旅人的的國家,該怎麼找到可以容身的場所呢?

項梁為了讓他恢復心情,用開朗的聲音說。

「才三天而已,總會有辦法的。還好最近的天氣還算不錯。」

說著,項梁就摸了摸還在哭泣的栗。

「乖,再忍耐一下。再睡三晚後,就一定讓你睡在溫暖的床上。還讓你吃好吃的東西。然後再去找新衣服吧。」

栗終於停止哭泣。看著項梁問真的嗎?園系靜靜看著兩人柔和的氛圍。好像丈夫還在的時候啊。他和栗好像是真的父子一樣。--是的,園系還有項梁在身邊啊。

「對不起,什麼都要你來顧。」

去年買給他們新衣的也是項梁。吃的住的園系都依靠著這個男人。項梁大方地笑著。

「也就是現在而已,別放在心上。」

園系微笑著說謝謝。這笑容卻也有點複雜的感覺。

--項梁再三說也就是現在而已,項梁在旅館加工的時候,園系也找了日結現金的工作。把栗寄放給項梁,自己去上工。這只能賺點小錢,而項梁也不收他看顧的錢。項梁總是說著這些話:不管之後要在哪裡落腳,總要先存夠一筆錢吧。所以你現在聽我的別想太多,趁現在多存一點錢。每次聽他這麼說,園系就會想起這個男人只是個旅伴。心裡百般滋味雜陳。

他們已經同遊了半年以上。他總希望這個狀況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像真的母親和父子一樣。這一切卻都被男人的一句話點醒。現在還在一起,之後總會分開的--至少項梁應該是這麼打算的吧。他感覺就像被那句話冷冷刺了一刀。

項梁真的會接受了自己和栗嗎。--園系斷不開這一份期待。但是,卻也不敢完全相信這個男人。畢竟這個男人不怎麼說有關自己的事情。雖然雜貨成本近乎零,但重點是售價園系還是知道的。但是園系卻從來沒見過項梁為錢發愁。雖然日子也不富裕,卻看起來有點寬裕。或許是手上有點積蓄吧。但他是怎麼賺到那些錢的,自己卻完全不清楚。雖然他都說自己沒有住處才出來旅行,但是為什麼會沒有住處卻從來也不說。看他不經意流露的舉動,又像是單純想流浪而旅遊。那也不像是浪蕩子一時心血來潮的樣子。看項梁的樣子,雖然沒有目的也沒有目的地,卻像不能久留一地,有必須要不斷更換處所的壓力,有種被逼得不得不行動的感覺。

項梁一定抱有園系所不知情的理由。因此有天一定會放下園系和栗獨自離開,如果是這樣--之類的的情形,那倒不如別抱希望得好。

園系陰鬱地想著,激勵著長途跋涉疼痛的雙腳,使勁爬坡。


去思依然在里門前駐足。任夕陽曬在他背後,看著三人的人影在幹道上漸漸遠去。那飽經旅途磨難的女人,同樣也飽受旅途所苦的孩子。照顧這兩人的男人也一定很辛苦吧。實在很想叫住他們,至少讓他們在這裡睡上一晚。但這卻不是去思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情,里民們是不會同意的。這個里太貧苦了。就算是更有餘力的里,也不願讓外來者久住。一旦讓人進里卻住了不走,要再請他們離開可就難上加難了。所以才乾脆打開始就不讓旅人進來。而且在東架,不只是因為貧苦,還有不為人知故不可留人的因素在。

--希望他們旅途平安無事。

他一邊想著一邊目送他們離開,耳邊還有他們啪噠啪噠的腳步聲。他回頭看向空地的時候,被外墎圍繞的一隅,忽然有個男子衝出來,死命地跑了過來。那是住在里內的男子。男子跑到快要斷氣,像是要大喊一般,把嘴大大地張開。

接著往幹道那看後,趕緊又閉上嘴巴。用踉蹌的腳步跑著,摔也似的倒上去思的手。

「……山上,有人。」

他吐著氣音壓低音量說,並用驚訝的眼神看著男子。

「有兩個,有同伴。而且還有騎獸。」

去思反問邊喘氣邊囁嚅的男子說。

「帶著騎獸?--他們是什麼打扮?」

「穿得很不錯,而且騎獸上的都不是便宜貨。」

去思重新握上了剛才用來趕山羊的木棒。那是堅硬的橡木棒。黯淡陳舊並帶著琥珀色的的木棒兩端,還留著點淡淡的血痕。

「--人在哪裡?」

「有人看到他們正從普賢寺遺跡那座山往下走。」

去思點了點頭。

「我先過去。你去通知其他里民。」

去思留下了大口喘息並點頭答應的男子,握著木棒跑了起來。他還用餘光看向山坡上的三人後,跑上了外墎外圍的空地。

 

夕陽西落,位在禁苑的凌雲山也被映出龐大的山影,將山路給覆蓋住。園系仰望著夜幕落下的天空。項梁也同樣抬頭上望。

「就快變暗了啊。先找個能過夜的地方吧。」

園系點著頭。現在離寫有東架匾額的這個里還不遠。而山路越是接近峰頂就越難爬。不但要不停翻過山坡,且隨著路程累積的疲勞也就越多,這都將使得他們更難趕路。

項梁對他們說你們等我一下,然後把栗交給園系牽著,爬上了路邊斜坡。翻上了剛剛遮住他視線的坡頂後,很快又從坡頂上下來,接著對他們搖搖頭。

「這附近都是石頭路和草叢。繼續順著路走也找不到過夜的地方。雖然往這會比較難走,但是過了這個斜坡,前面就有樹林。那裡應該會有可以避寒過夜的地方。」

園系半放棄地嘆氣說著是喔,想著果然今晚還是得露宿啊。他握著栗的手,爬起了陡斜的山坡。畢竟在草叢裡過夜寒氣太強是不可能睡好的。何況西面的天空又更暗了。入夜以後有可能會變天。在這個早晚天冷澈骨的季節裡,夜雨會更加恐怖的。尤其是栗還小,要是全身濕透,體溫下降只會更快。要是有樹木擋著,多少還能挺過風雨吧,雖然作用可能也不大。

他們在石頭路和茂密的草叢間找著能踏穩的地方,慢慢往陡峭的山坡上爬。幾經辛苦終於爬上坡頂後一看,果然如項梁所說,這一面都是草地。這草地──翻過緩坡上的草地,後面就能看見林地。以方向來說,是去了還是可以再回到這條幹道的安排。

──可是這樣走的話,就不知要花多久才能走到山頂後面的村鎮了。

他思考的同時還用堅強開朗的聲音說,「再努力一下走到那邊吧。」他一面牽著孩子一面撥開草叢往前走,卻不知走了幾步後,栗又開始哭了。對還年幼的孩子來說,走這種路確實太辛苦了。茂密叢生的雜草,而且草叢間還有可能是過去道觀的石塊殘骸,不小心就會被絆倒。何況都已經兩天沒有好好休息了。考慮上栗的年紀,他能堅持到這裡就已經盡力了。園系才想抱起孩子犒賞一下他,就看到項梁把書箱放了下來,用手鉤住背帶,蹲在栗的身前。栗就很開心地爬到項梁背上。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栗這麼黏他,要是項梁不在肯定會很寂寞的。園系的心思是很細膩的。荒涼的國家,沒有餘財的人民。就算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在這樣的時代裡,還得在人生地不熟的里帶著栗活下去。

園系陷在思緒裡,慢慢走在草地上。在差不多走了一半寬闊的草地緩坡左右時,園系就看見走在前面的項梁把背上的栗放了下去,還把腰間的皮袋放進懷裡。那袋子裡收著好幾把小刀。大概是發現了適合加工的好樹木吧。園系左右張望,卻發現離正面的樹林還遠,左右只有秋天秋草蔓延的岩地斜坡而已。項梁回頭看了園系,讓加速追上來的園系握好栗的手。

「對不起,他很重吧。」

「不是那樣。──不過園系你顧一下栗子,絕對不要放開他的手。」

「怎麼了?」

項梁心懷緊張地說,沒事,然後不經意地上望山坡。園系也跟著上望,就發現林地邊緣有個人影掠過,卻很快又消失進林地裡面。

「剛剛,好像有什麼……」

「嗯,大概是狐狸什麼的吧。──不過你還是先看看栗子吧,他又要哭了唷。山路爬了這麼久,肯定很累了。」

「嗯,也對。」

園系又把栗的手握住。項梁背起了書箱,把插在背帶上的笛子拿在手上。每次栗在旅途上累了,項梁都會吹笛子給他聽。栗很喜歡項梁的笛聲。心情會隨著明亮的笛音慢慢好轉,然後繼續走路。這個時候,項梁還會笑著跟栗說「要加油喔」,接著就把笛子放回嘴邊,吹出流轉舞動的笛音。

園系就不懂了,他覺得項梁也不是很會吹笛子。應該說,就連笛子本身也都不是什麼好貨色。可是這個說不上好的笛音,卻能讓人無條件地心情好轉。栗舉起空空的小手,在空中又握又張,傻笑著追著項梁。

突然,項梁的笛音驟停。停下的瞬間瞥了一眼腋下。

與之同時,從略高的岩地後方,草叢突然撥開,黑色的人影接二連三跳了出來。

園系嚇得停下腳步,緊接著又看見跳出草叢的男人,手上都拿著鐮刀或鋤頭,就趕緊把栗抱回來。他們強大的身軀配上尖削的臉,像威脅似地看著園系。

突然其中一個人說,「不對」。嘖了一聲,打量了一下周遭。「剛剛那群人去哪了?」

他用不安的眼神看著園系吐出了這句話。

園系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說不知道。再一看,這三人中的一人,手上竟然拿的是弓箭。這拿著弓箭的矮個子還偷偷用眼神打量著園系這行人。

發現對方是強盜後園系發抖了。在窮苦的鄉下,有不少人會掠奪旅人的財物。而且他們平常還是一般的平凡的里民,轉眼間就能襲擊過路的旅人,搶劫他們的值錢物品。他們只能靠此維生。聽說也有舉全里之力幹盜賊的地方。園系的懷裡還藏著靠項梁才存下來的一點小錢。雖然真的只是一點小錢,但是被搶走了往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手持弓箭的矮個子哼了一聲,就放下了武器。

「這前面什麼也沒有,回幹道上吧。快滾。」

園系猜他們應該是覺得自己也沒帶多少錢吧,於是偷偷鬆了口氣,按著胸口。

拿鋤頭的大漢突然出聲要他們站住。

「還是仔細確認一下吧。像這種打扮的最不能大意。」

園系不自覺地按著胸口往後退,而小個子馬上就把視線投過去。

「──女人,你懷裡藏著什麼?」

園系覺得身體好像麻痺了一般。要是只有錢被搶走了就還好,但是萬一他們搶劫後還要殺人滅口呢。園系牢牢抱著栗。至少孩子要保住!要是想讓孩子活下去,那園系也不能夠死。只是園系可沒有擊退強盜的能力。他倒是想抱著栗逃出去,但是腰腿都不聽使喚了。而項梁──園系看往了他。在這年頭,總是出門在外的人卻連劍都沒配上一把。他是一個脾氣溫和的受人喜愛的男人,也是一個好人,卻因為要照顧園系母子才會在這裡遭禍。

「我給你們錢,所以……」

他正想接著說,至少留我們一命吧,卻聽見從岩石地上傳來了聲音。

「他們是苦於沒有棲身之處的旅人。」

一往上看,他就是剛剛在里門前遇到的年輕人。單手握著的棍子,剛剛碰面的時候也確實有拿著。不過那是用來趕山羊的,那是──

「別留在這裡了,什麼都別想,快離開吧。」

年輕人重新握上了棍棒,用帶著歉意的眼神看著園系。

園系點頭轉身就走,卻發現大漢攔到他面前,不肯放過園系,緊緊抓著園系的手腕。

「把懷裡的東西拿出來。」

園系被嚇到趕緊看向項梁,而拿著鐮刀的男人發出了怒吼。他甩著揮出鐮刀,卻被項梁用笛子接住架開。於是男子受力一個身形不穩就倒了下去。與此同時拿著弓箭的矮個子發出了慘叫,弓箭掉在地上,而手上還插著一把小刀──那是項梁用來加工物品的小刀。拿著鐮刀的男子又重新站好拿起武器,擺好架勢對著項梁。然而他的出手很快被躲開,還被項梁的笛子打出了悲鳴。項梁推開了眼睛瞪大的園系。

「快走,快跑就對了。」

園系點頭,順勢被推走的他牽著栗的手,跑向唯一的空門。栗眼角回望時正好看見蹲下的那群人起了身,身體歪歪斜斜地叫著。以及處變不驚的項梁的背影。終於明白狀況以後,他就從茫然中醒了過來,哭出聲音。園系把他抱了起來,撥開草叢連忙往前跑。──至少也要跑進林子裡。這樣黃昏和林木應該能遮住我們的身影。

在他邊喘邊跑的前方,突然有幾個人男人湧出。

園系在慌亂下停下腳步,卻止不住去勢當場跌倒。栗的大哭就像在火上澆油一樣引動了大家的情緒。他們是強盜的同伴。這不需要看他們手裡拿的武器就能判斷出來。其中一人的衣服還有點髒汙,園系一看到那個陳舊的深黑的血污,就一陣暈眩。對方睥睨著山坡下方,說了一句,那個男人是什麼人。他能聽見在園系的後面更下方的項梁的叫聲。男子看著情況,自然地提起劍,往前走去。

園系立刻抱著栗就跑。抱著被人砍上一刀的覺悟閉上了眼睛。然而預期的被砍的痛楚卻沒有傳來。反而是聽見了怒吼聲。沉重的腳步聲雜亂響起。四周也不斷傳出慘叫。兩者交織成奇怪的聲響。園系摒息抬頭,才認出那是動物的鳴叫和破風聲。他反射性覺得遇上妖怪了。在這麼想的同時,剛剛跳出來的男人們才想起情報上是「有兩個人帶著騎獸」這回事。

園系一睜開眼,出現在視線前方的是一頭龐大的動物。有白色的身體和黑色的頭。而一個盜賊正被他垂下的頭給撞飛。

「站起來吧。」

對方低聲說好。園系一抬頭看,很快就看到身邊站著一個個頭很高的女人。

「帶著小孩到草叢去,然後趴好。」

他的聲音很沉著。園系帶著不安點頭,抱著栗跑下了山坡。他滑到了岩石地上,再趕緊跳入草叢。在那要趴下時,卻踩空了。他預計要踏上的地方竟然是空的。

但他也無暇尖叫了。單手把栗抱好,另一手抓著草體,任下半身從空中滑落。他能感覺到自己握住的那把草,其中一部份應該被連根拔起了。至少要讓栗離開這。──他這麼想著,在想把孩子放上斜坡的瞬間,園系眼前突然浮出了一副景象。那是盜賊來找他卻碰上了栗的景象。

真的要放下他嗎,還是怎麼做好呢?在這個剎那,他迷茫了。園系死命地蹬著雙腳,想找到可以踩住的地方。突然他感覺到四處踩空的腳似乎勾到了什麼。

園系低頭卻看不到下方,卻能感覺有一隻手從下面撐著自己的腳。是強盜的同夥嗎。但是如果要加害他們,就沒必要抓住或撐住他們啊。他這麼想著,抓草的手一鬆,另一手把栗抱進胸口,讓身體從山崖邊上慢慢滑落。園系能這麼做,是因為下方有一隻手牢牢撐著他的身體。園系再次下眺,終於看到山崖下的人影,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園系看他點頭催促的樣子後,心上一鬆,徹底放開緊抓的草,任由身體擦著山壁下滑。等他落進支撐他的兩手環抱時,腳尖也碰到了地面。原來也不過就是一個人身高的落差罷了。

──得救了。

園系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放下了緊抱的栗,軟了腿,跌坐到腳尖才沾到的地上。雖然頭上還不時傳來怒吼殺伐的聲音,但他卻完全看不見狀況。只是知道那些聲音被什麼給隔開,逐漸遠去。他這時才覺得自己已經逃離危險了。

「你還好嗎?」

對方擔心地低聲問道。

「我沒事,謝謝你。」

他小聲回答後,剛剛撐著園系的少年就笑了。園系看到他不自覺的胸口一緊。總覺得他看來有點可憐。也可能是少年的臉色看來不大好,或許也有旅途疲憊造成的因素在吧。又可能是他顏色有異的黑短髮造型的緣故。他是遠世的人吧──不然就是身邊有人遭逢不幸,這打扮是正在服喪的意思。

園系覺得自己才是應該問他你還好嗎的人。他也覺得自己有這想法很不大正常。他面對的少年把手放在栗的頭上;而栗瞪著眼睛忘了要哭。少年則是幫栗把身上的枯草和泥土給拍開。

這像是被挖出來的溝槽底部。四處是低矮的山壁,更下方則是銳角般的下坡地,也是充斥著雜草的岩石地。再更往下一點的話,落差就更大了。這裡的高低差很小,而其下方一丈高的草叢裡,可以看到有一頭野獸在雌伏著。

──他們是帶著騎獸的兩人。

「……你就是那個女人的同伴嗎?」

對園系的問話,少年只是點頭,然後擔心地仰望山壁上方。但不知何時,怒吼聲就已經停了。黃昏更深,鳥鳴不絕,小草被秋風吹得搖曳作響。上面情況怎樣了呢──園系不安地想著,並從山壁兩側向上探視。正旁邊好像有個能爬上去的岩壁。他抓著栗的手,惶恐地攀爬上去後窺視著山壁上的樣子。一看就看到女人在較遠的地方,而項梁正往他的方向跑。這時已經沒看見強盜和騎獸的身影了。──不,正確來說,在草叢茂密的地上,還是能看見他們四散倒地的身影。他們在地上輕聲呻吟,身體還微有活動,好像都還沒身死。不過倒是比方才看到的數量還少了。應該是有幾個人跑掉了吧。

園系鬆了口氣的同時,卻也很快又開始不安了。

項梁是個受人喜愛的好人──他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在旅程中不管受了多不合理的氣都不會發怒。在爭吵中也不會大吼。實在看不出來是那種被強盜恐嚇也能說,是喔,那麼沉著以對膽氣十足的男人。更絕對看不出一點能打倒強盜的跡象來。

「沒事吧。」

跑到女子身邊的項梁提問,然後就聽見對方回答。

「嗯。你也沒受傷吧?」

「我沒事。是你們救了我的同伴,我來致謝。」

在項梁開朗的聲音中,園系也登上山壁,在草叢中呆站著。在項梁身上既看不出狼狽也沒有一點興奮的樣子。被強盜襲擊,萬幸才逃過一劫──完全就不像是這麼回事。反而看起來像是理所當然,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我沒做什麼值得讓你致謝的事。」女子的姿態也一樣沉著。「反而是你們,被我們連累了,抱歉。」

「你們好像被人盯上了喔。你同伴還好嗎?」

「我讓他在一旁等著。──你早就發現我們了嗎?」

項梁含笑說是。

「我是看到有可疑的人躲下斜坡,似乎在追尋著誰似的。然後就看到你們躲進了林地裡。我們要是也能躲過就好了,不過要是能引開他們注意倒也可行。」

「是嗎,那承你幫手了。」

「別這麼說。我身邊帶著女性和孩子,確實太冒險了。是你幫我們脫離險境,謝了。」

園系還不安地想著這是怎麼回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事情有點奇怪。好像有什麼不妙的事正在發生。項梁早就發現了強盜。所以剛剛的態度才有點奇怪。可是為什麼沒打算跑呢?

「──那是鐵笛嗎?」女子比向了項梁的笛子。「我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用鐵笛。」

女子邊說,邊向項梁遞出物品。

「這是飛刀吧?你似乎是個暗器好手呢。」

女子說完,就見項梁訝然閃爍其辭,並注意到園系呆楞著走出草叢,趕緊轉過頭向著園系笑問。

「你沒事吧?有受傷嗎?」

園系點點頭,把才剛停止啜泣的栗抱過來。

「栗子也沒事吧。」

園系也不回話,只是點頭以對,並往項梁那走過去。他心裡很不安。有股莫名的恐懼。鐵笛是怎麼回事?飛刀又是怎麼回事?那女的說是暗器?暗器又是什麼?為什麼項梁會這個?

他思考的同時,又聽見了細微的聲響。園系後方的草叢一陣晃動,接著他就在其中看見了方才少年的身影。

「啊,不好意思。」

女子說話的同時,項梁也側頭看過去。女子對項梁說那是我同伴後,跑了過去,與園系擦身而過。這時園系才看見──他現在才注意到,這個女子少了一條手臂。

女子跑到少年的身邊,馬上用身體擋住園系的視線,然後在少年耳邊說話。在項梁看來這行動不免有點可疑。他多次打量著這對少年和女子。這時園系也靠上項梁問他,怎麼了嗎?項梁吃了一驚臉色微變。因為他這時正往那女子的方位踏去,沒注意到園系對自己伸出手來。

項梁看著那兩人,想說些什麼──然後才不小心看到了園系。園系從望過來的臉上,見到了從未見過的神情。那是不容人近的表情。然後項梁馬上跟園系拉開了距離。

「園系,你自己去找里吧。」

「咦?」

「是我不好,我可能沒辦法繼續陪你們了。」

這時,園系終於意識到「那一刻」終於來了。他早就做好會有這一天的覺悟了。只是為什麼非是現在。非是秋日將盡前兆的今天。附近沒有可以棲身的村里,還剛遇過強盜,夕陽也即將落下的時候。

項梁從懷裡拿出錢包讓園系拿著。

「這些應該能幫上你了。」

園系想不到該怎麼回應,卻也不能就那麼收下他拿出的錢包,只是楞在那裡,抬頭用唐突的眼神看著項梁。

「──小心後面!」

項梁大叫。這是對園系後方的兩人說的。而比園系回望的速度更快的是,那兩人的其中一人──那個少年,他的身體正大幅後仰。

 

不久前,去思在草叢中緩步跟了上來。

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從亂戰中逃了出去。同伴們都逃了嗎?應該是都被打倒了吧。那也是應該的。那對男女──這雙人組太難纏了。

──他之前還覺得他們是普通的旅人。

女同伴是叫他做項梁。在里門遇上的時候,還覺得他們可憐,目送他們離開。自己怎麼會有這麼該死的想法。那個男人手裡的,可是鐵笛啊。看起來像是笛子,但是吹出來的笛音可以聽出裡面的材質絕對是鋼鐵。是用來打傷人也毫無問題的暗器啊。而且,那個男人還會投飛刀。他不但會用投擲小刀,而且技巧還好得令人害怕。這怎麼可能會是普通的旅人。

至少也學過怎麼使用兵器。更可能曾經拿刀過過日子的人。那女的──他不是指帶著小孩的園系,指的是帶著騎獸那群人的女人──也是如此。那女人雖然只有單手,但是用劍的方式明顯可以看出他劍法嫻熟。去思他們根本沒想到對手竟然是這兩個人。他們不過是不善暴力只是拿著武器的群體罷了。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跑掉。自己的同伴還倒在那裡。如果還活著就必須要救助他們。而且也不能就這樣放過那群闖入山中的那兩人。

──帶著高價騎獸的兩人,其中一個還帶著兵器。同時出現的男子還會用暗器。他還偏離幹道往山裡走。去思認為有必要弄清楚他的身份。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收拾了這群人。迫切的想法催促趕緊行動,於是去思努力隱藏氣息跟進山坡來。所幸,這時天色昏暗視線不佳,還起了風。即使如此,也要盡可能不出聲響,一點一點爬行,盡可能靠近停下腳步的那群人。沿路還遇到被打倒在地的同伴。

「……沒事吧?」

去思壓低聲音。身邊的男人細細呻吟點頭。雖然身體動不了,但至少命是留了下來。去思猶豫著要不要幫他急救時,這男人反倒催起去思來。

「快去吧,……就靠你了。」

在同伴的眼裡,浮現了苦痛漸增,絕望的神色。去思點頭表示接受了他的請託。他棄下同伴,就移動往下個地點了。他要伏行到更靠對方的位置,只是沒移動多少就立刻停下,在草叢背後窺視狀況。他沒發現獨臂的女子所帶的騎獸。去思剛才有看見那騎獸去追了自己的同伴,現在應該是還沒回來吧。在女子身邊──離去思相對較近的位置,有一個比女子還纖細的身影。在兩人的更前方是帶著孩子的園系和叫做項梁的男子。項梁正俯瞰下方,與背對著這邊的園系正在說話。看見這情形,去思一口氣衝了上去。在他起身的瞬間,正好看見項梁抬起頭來。去思不管還有兩步之差,很快衝過了這段距離,抓了相對靠近的人影就向後跳開。園系和那個女人楞著回望自己。

「不要動!」

去思大口吸氣,用小刀抵著人質。用刀架住才知道,這是個才十多歲的少年。他的刀驚慌地架在少年的咽喉上。他膽氣不足的手抖得像是得了瘧疾似的。

獨臂的女子大叫要他滾開;去思帶上人質則拉開距離,怒言相向。

「別動啊!」

他不能讓對方有所動作。尤其是那個會使暗器的男人。

那女子和項梁像是被凍住一般,停下了動作。

有動作的是叫做園系的年輕母親。

「別這樣──你別這樣。」

園系一邊說一邊把手探進懷裡。然後取出了錢包。用兩手捧著呈上去給他。

「這個讓你拿走。我也不會把你們的事情說出去。所以就放過我們吧。」

去思邊退邊皺起眉頭。看樣子去思他們被看成了強盜。對這起誤會,去思也是放心也是疑惑。園系不是項梁的同伴嗎?那麼,他應該知道項梁是為了什麼進山的吧?

「……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出聲回答的是項梁。

「我們是旅人。你也是知道的吧。」

「會用暗器的旅人嗎?旅人怎麼會離開幹道走進山裡來?」

「是你們說不讓我們進里的啊。我是來找過夜的地方的。我們總不能就在路邊睡吧?所以才會想到林子裡去。就是這樣。」

「那你為什麼要跟這些人分開行動?」

帶著騎獸的兩人。所謂的騎獸,指的是將從世界中央的禁區,黃海,抓來的妖獸,訓練成可騎乘的坐騎。雖然有可以飛行的優點,但數量有限,故而價值奇高。而且這兩人所帶的還不是普通騎獸,並不是市井小民存了點錢就能找商人買到的一般貨色。而是士兵在作戰用的騎獸。且還不是普通的士兵,這得是軍隊的飛行師或者是將帥的階級才能擁有的騎獸。他們是盯上這兩個人才入山的。然後這個男人就出來協助對方。這男人表面像是平凡的旅行商,還帶著對母子,實則是暗器的好手。去思當然會認定他們一定是同夥。一邊把這對母子當幌子帶上山路,另一邊則使用騎獸降落在山上。這麼一來就能不引人注目地分開向山上移動,之後再到預先說好的地點會合。去思只能這麼認為。

「我們不是什麼分開行動。沒那回事。我們根本就不認識。這次真的是偶然。剛好碰上而已。」

「雖然很像是說謊強辯,但是是真的。沿著這條幹道走,不是連棵樹都沒有嗎。這裡的露氣這麼重,天氣也要變了。再加上又有女人跟孩子,總不能讓他們枕著石頭睡吧。所以才來這裡找過夜的地方。然後才看見你們,好像強盜一樣尾隨著他們那兩人。──等等。這麼說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為什麼要偷襲他們,和我們?為了錢嗎?那我給錢吧。別把事情鬧大了。」

去思的眉頭縐得更緊了。他能聽出項梁的聲音聽起來夾著哀求。但去思卻不能全信項梁的說詞。為什麼這男人要這麼盡力救人?

在他思考的同時,一個聲音平靜響起。

「放開我吧。」

這是從背後被人控制的人質的聲音。

「我不會逃的。能讓我聽聽你的訴求嗎?」

去思的模樣狼狽,而人質的語氣又那麼冷靜。去思只是挑離得近的人下手而已。這人可是跟那女的兩個人就敢進山啊,說不定也是跟項梁一樣的好手。於是他不期然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如果真是這樣──去思就更沒有勝算了。畢竟去思根本就不適合做這種事。

去思才剛升起這個想法,項梁就突然大叫。

「將軍不可!」

去思瞬間看向項梁注視的方向──就看到了獨臂的女人。那女人拔出了劍,要朝去思的方向前驅。一開始看起來是這樣,但這女人一聽到項梁的聲音,馬上被觸動,並轉頭舉劍指著看梁,身上殺氣大起。

──這又是怎麼回事?

去思一陣混亂。項梁叫女子將軍。那麼項梁和這女人果然是認識的。項梁剛剛說什麼壓根不認識就是在說謊。那麼這群人果然是同伴,目的也應該是一樣的。只能認為他們是來探查山上的情況的。那麼,這群人就是想抓住去思這群人了──畢竟他們就是為了殺自己這群人才來的啊。可是那個女人為什麼要拿劍指著自己人的項梁呢?

他的混亂導致自己更加緊張。甚至讓手握的凶器的力道更加重了。握刀的手更抖了。他自己也清楚力道變強了。他要把刀尖往那塊有彈性的地方刺入。──而讓他突然放棄的理由是,眼前的項梁竟兩手貼上了地面跪倒下去。

「快住手!那位可是台輔啊!」

去思整個傻住了。女子也驚得解開架式,甚至連帶著帶著孩子的母親也呆若木雞。

「……台輔?」

去思突然感覺身體一陣僵硬。我抓的,用凶器對準的,那個人竟然是這身份嗎?

去思是知道,戴國現在沒有宰輔的。宰輔是一個國會有一位,本是要透過麒麟與上天交流從而選出王的職位。在選出王以後,還要輔佐他對人民施以德政。是人民最有力的同伴。然而這個宰輔已經悄無聲息──足有六年之久。還有謠傳他已經被殺了,但去思卻不信這套說詞。他一定好好活在某處。肯定有一天會回來的。

他惶恐地偷瞧對方,卻見他正平靜地回看去思。不過,這個髮色。──他不斷想著,終於想了起來。似乎有個傳聞。這個國的宰輔是黑麒。宰輔的頭髮原是麒麟鬃毛,一般來說是金色的。但是這個國家的宰輔──泰麒卻毫無疑問是黑的。

項梁也不管已經傻住的去思,對著提劍的女人說。

「拜見劉將軍──李齋大人。」他說著且向那女人一拜。「在下隸屬禁軍中軍,小姓楚。」

這女子──字是李齋,沉吟著中軍兩字,然後突然睜眼一看。

「中軍師帥姓楚?確實聽過有個名叫項梁的暗器高手。」

「是,那就是在下。」

說完他就對著去思──也是人質的方向,深深叩首在地。

「……太好了,您沒出事。」

去思手裡凶器掉到地面。

「……這是真的嗎?」

他頹然跪倒在地,楞望著對方。對方只是平靜的頷首。

「你是何人?」

「我是──瑞雲觀的人。」

項梁等人都是一驚,叫出,瑞雲觀?

「我是瑞雲觀的倖存者!」

六年前,瑞雲觀和附近的道觀寺院全都被燒毀了。所屬的道士僧侶也全被奪走了性命。勉強殘存的去思等人,直到今日為止,都是窩藏在附近的民家,苟延殘喘下來。

去思也深深叩首在地。

「我由衷期望您回來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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