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石油巨頭計畫讓非洲成為下一個塑膠垃圾場

來源：New York Times

作者：Hiroko Tabuchi, Michael Corkery and Carlos Mureithi

日期：2020年8月30日

編譯：全球化監察

面臨利潤暴跌和氣候危機，化石燃料行業正試圖通過一項貿易協定來要求肯亞削弱其限塑令並放寬進口美國垃圾。

化石燃料行業正面臨氣候危機帶來的威脅，但大企業依然在競相生產更多塑膠。然而，它們必須解決兩個問題：

1. 大部分市場的塑膠製品已飽和；

2. 很少有國家願意成為世界塑膠垃圾的傾倒場。

它們認為非洲可以同時解決這兩個問題。

《紐約時報》查閱檔時發現，代表世界最大化學品製造商和化石燃料公司的行業組織「美國化學委員會」正在遊說並試圖影響美國與肯亞的貿易談判。其目的是削弱肯亞對塑膠的嚴格限制——包括嚴厲的塑膠袋禁令；以及要求該國繼續進口外國塑膠垃圾（肯亞政府已承諾限制進口）。

塑膠製造商的目光其實遠遠超越了肯亞邊界。美國化學委員會國際貿易主任埃德·布日瓦（Ed Brzytwa）在4月28日致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一封信中寫道：「通過該貿易協定，我們預計未來肯亞可以成為美國製造的化學品和塑膠進入非洲其他市場的樞紐。」

美國和肯亞正在貿易談判，肯亞總統胡鲁·肯雅塔（Uhuru Kenyatta）已明確表示渴望達成協議。但是，石油公司的幕後遊說，也引起了肯亞國內外致力於減塑和治理塑膠污染的環保組織密切關注。

和許多國家一樣，肯亞一直在與塑膠擴散鬥爭。該國在2017年通過了針對塑膠袋的嚴法，並在去年簽署了一項停止進口塑膠垃圾的全球協定。全球許多國家都簽署了該協定，化工行業則強烈反對該協議。

「環境正義與發展中心（Centre for Environmental Justice and Development）」是一家致力於解決肯亞塑膠垃圾問題的非營利組織，其執行董事格裡芬斯·歐晴（Griffins Ochieng）表示，美國化學委員會的塑膠提案「意味著更多的塑膠和化學品會不可避免地進入環境，產生令人震驚的後果。」

該提案反映出石油行業意識到自身隨著世界應對氣候變化的努力將不可避免地衰退。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間，石油的利潤急劇下降。風能和太陽能發電的價格越來越便宜，各國政府也都在權衡通過減少燃燒化石燃料來應對氣候變化的新政策。因此石油生產商正急於為供過於求的石油和天然氣尋找新用途。

過去十年來，美國化石燃料行業在化工和建造塑膠製造工廠方面花費了2千多億美元。美國的塑膠消費量比許多貧窮國家多16倍，但隨著人們越來越反感一次性塑膠，塑膠銷售在美國也逐漸受阻。

根據貿易統計，2019年美國出口商向96個國家運送了超過10億磅塑膠垃圾，其中就包括肯亞。表面上這些塑膠垃圾可以回收利用，但其中大部分往往含有難以回收的塑膠，因此最終只能進入河流和海洋。

2018年中國暫停大部分塑膠垃圾進口後，出口商一直在尋找新的傾銷地。非洲成為傾銷地之一，2019年出口到非洲的塑膠垃圾比上年增長了四倍多。

美國化學委員會的發言人里安·鮑德溫（Ryan Baldwin）就棘手的全球塑膠垃圾處理問題提出了建議：「各國需要支援建設收集、分類、回收和處理廢舊塑膠的基礎設施，尤其是在肯亞這樣的發展中國家。」該委員會的成員包括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雪佛龍（Chevron）和殼牌（Shell）等石化公司，以及陶氏（Dow）這樣的化工巨頭。

上述貿易談判目前還處於初期，我們還不清楚貿易談判代表是否會採納化石燃料行業的建議。但通常大企業在影響貿易政策時有很大發言權，類似目標的商業遊說也有不少成功案例。

例如，2018年美國與墨西哥和加拿大的貿易談判中，化學品和農藥製造商的遊說就讓這些國家的政府更難監管這些行業。在同一個貿易談判中，代表美國食品公司的商界說客則敦促貿易談判代表要求墨西哥和加拿大在出口到美國的食品上標注垃圾食品危害警告，以限制這些食品進入美國。但由於公眾的強烈抗議，美方放棄了這一要求。

莎倫·特裡特（Sharon Treat）是無黨派的「農業與貿易政策研究所（Institute for Agriculture and Trade Policy）」的高級律師，她認為這次的肯亞貿易提案是一個警鐘。她為貿易談判提供建議十餘年，跨越奧巴馬和特朗普政府。她指出：「商界說客經常提出非常具體的建議，政府也會採納。」

塑膠行業的建議還可能讓美國政府監管塑膠變得更加困難，因為貿易協定將適用於雙方。

去年，肯亞與世界許多國家一起簽署了《巴塞爾公約》的修訂案，將塑膠垃圾列為進出口限制對象。這項修訂案遭到化工行業強烈反對。據《泰晤士報》報導，去年化工行業代表（其中許多人是前貿易官員）曾與美國談判人員合作，試圖阻撓這項修訂案。

「綠色和平」在倫敦的分支機搆「出土（Unearthed）」依據《資訊自由法》獲得的記錄，描繪了貿易代表、行政官員和行業代表之間的密切關係。

例如，2019年3月29日，一家從事回收貿易的集團的高管、美國前高級貿易官員阿迪娜·雷尼·阿德勒（Adina Renee Adler）在寫給貿易談判代表和其他聯邦官員的郵件中就提到了環保積極分子近期的一份聲明。她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其代表的貿易集團反對禁止塑膠垃圾出口，因為這將阻止回收利用可回收的塑膠廢料。談到與聯邦官員的溝通時，她說：「我的角色是依靠我們的專業知識向他們提供資訊。」

從阿巴拉契亞到奈洛比

荷蘭皇家殼牌公司在匹茲堡郊外建造了佔地386英畝的塑膠廠。該廠是阿巴拉契亞地區新石化中心的支柱企業。這一地區原本因煤炭行業崩潰而陷入困境。類似的工廠徹底改變了塑膠行業——它們將水力壓裂法開採的天然氣轉化為塑膠。美國蓬勃發展的葉岩氣開採為這些工廠提供了似乎無窮無盡的廉價原料，其產品則用於製造大量的塑膠瓶、塑膠袋、食品包裝盒、吸管和其他塑膠製品。但當地社區已經開始擔憂這些工廠會污染空氣。

據業內統計，在阿巴拉契亞、德克薩斯以及全國範圍內，有近350家新化工廠正在建設中，它們共同代表著石油公司對塑膠和未來的生死賭注。

但現在新冠疫情不僅導致石油和天然氣價格暴跌，也導致塑膠價格暴跌。上個月，包括殼牌（Shell）、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和雪佛龍（Chevron）在內的石油巨頭都公佈了歷史上最糟糕的財務業績，這讓一些分析師質疑新的塑膠廠是否能帶來公司預期的利潤。

殼牌公司發言人表示，雖然「這項業務的短期前景充滿挑戰」，但從長期來看「石化衍生產品將繼續增長並提供可觀回報」。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發言人表示，該公司「與社會一樣關注塑膠垃圾問題」，會加大投資來尋找杜絕塑膠垃圾的解決方案。陶氏選擇讓美國化學委員會代替其回應，雪佛龍（Chevron）則沒有回應。

在此背景下，肯亞總統烏胡魯·肯雅塔2月訪問了白宮並迫切希望展開貿易談判。根據目前的區域貿易協定，肯亞可以將大部分產品免稅出口美國，但該協議將於2025年到期。

石化行業嗅到新商機

美孚石油公司預測，未來十年全球石化產品的需求可能會增長近45%，大大超過全球經濟和能源需求的增長速度。這些產品的大部分需求增長將來自新興市場。

美國化學委員會4月28日寫給貿易代表辦公室的信函闡述了該組織的願景。布日瓦寫道，肯亞在不斷發展港口、鐵路和公路交通網絡，這「不僅可以支持美國和肯亞之間的化學品貿易擴張，還可以支持整個東非乃至整個非洲大陸的化學品貿易。」

他接著寫道，為了促進塑膠樞紐中心的發展，與肯亞的貿易協定應防止該國採取遏制塑膠製造或使用的措施，並確保肯亞繼續允許塑膠廢物交易。

國際環境法中心的塑膠專家簡•帕頓（Jane Patton）說：「這些條款字面意義上囊括了所有的塑膠袋禁令和塑膠瓶禁令。」她認為這種行業主導的行為是在「侵蝕他國民主制定的政策」。

肯亞一家環保組織的創始人丹尼爾•馬伊納（Daniel Maina）認為，肯亞開始感覺到新冠疫情對經濟的影響，這時談判對肯亞很不利。「如果他們要把這種貿易協定強加給我們，我們恐怕沒太多選擇。」

 肯亞嚴厲的法律

美國化學委員會正在打擊像詹姆斯·瓦基比亞（James Wakibia）這樣的人——他激勵肯亞人頒佈了世界上最嚴厲的塑膠袋禁令。

37歲的瓦基比亞回憶說，大學時期他每天步行上學時要經過肯亞第四大城市納庫魯（Nakuru）的一個有害垃圾填埋場，那裡的惡臭和四處灑落的塑膠碎片促使他採取行動。

他在社交媒體上發起了禁塑運動。在這個充斥塑膠的國家，他的呼籲很快得到了回應。因為塑膠袋隨處可見——飄在空中，掛在樹上，堵塞水道造成洪災。

在公眾的強烈支持下，2017年塑膠袋禁令生效。該禁令很嚴厲：任何違法者都可能面臨牢獄之災。今年政府升級禁令，禁止在國家公園和其他保護區內使用其他類型的一次性塑膠，包括塑膠瓶和吸管。

「我們已經做出一些成績，」瓦基比亞談到塑膠袋禁令時說。「但我們不能就此停止，因為還有很多污染發生在我們周圍。」

肯亞並不是唯一採取措施遏制塑膠的國家。聯合國最近的報告統計，有127個國家制定了管制或限制使用塑膠的政策。

作為回應，該行業也試圖參與解決塑膠問題。去年，由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和雪佛龍（Chevron）等石油巨頭以及陶氏（Dow）等化工企業組成的「終結塑膠垃圾聯盟（The Alliance to End Plastic Waste）」承諾投入15億美元用於治理塑膠污染。然而批評者指出，這個數字只佔該行業塑膠基礎設施投資的一小部分。

「製造商說他們會解決塑膠垃圾問題，但我們說塑膠本身就是問題，」歐晴說。「塑膠產量呈指數級增長，我們根本無法控制。」

塑膠製造商的反擊

對塑膠製造商來說，在塑膠垃圾出口這個全球性問題上遭遇重大挫折後，與肯亞等個別國家直接交易變得更加重要。

去年5月，來自180個國家的約1400名代表在日內瓦舉行為期兩周的環境保護會議，各國代表修訂了《巴塞爾公約》並通過修正案，將塑膠廢棄物列為危險廢物。這讓出口塑膠廢棄物到發展中國家變得更加困難。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和其他與會談判人員的內部電郵顯示，石化和塑膠行業試圖阻撓該協定，而且貿易談判人員基本上採納了該行業的立場。

從郵件溝通中可以看到，美國化學委員會在美國貿易代表中找到了盟友。2019年4月，該委員會曾邀請貿易官員莫林•欣曼（Maureen Hinman）與其他政府官員一起討論該行業15億美元的污染防治提案。

雖然環保組織批評該行業的提案不足以解決問題，但欣曼有不同意見。她說：「你們對終結塑膠垃圾聯盟的批評與事實大相徑庭。」

儘管業界反對，去年還是有180多個國家同意採取這些限制。從明年開始，新規則預計將大大降低富國向窮國出口無用垃圾的能力。尚未簽署《巴塞爾公約》的美國，將無法向巴塞爾公約成員國出口垃圾。

「巴塞爾行動網路（Basel Action Network）」是一家反對塑膠垃圾貿易的非營利遊說組織，其成員吉姆·派克特（Jim Puckett）說：「這次的談判是美國與世界的對抗，我想前者一定很震驚。」

分析人士表示，挫折重新激發了該行業尋求與個別國家達成協議的熱情，因為這樣可以促進塑膠市場發展並為塑膠垃圾找到新的目的地。這讓奈洛比的當地團體很擔心。環境正義與發展中心的桃樂西·奧蒂諾（Dorothy Otieno）說：「我擔心肯亞將成為塑膠的垃圾場，而且不僅僅是肯亞，可能是整個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