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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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上)|小說創作

之前參加熊太先森舉辦的「數字推理」活動 ,以數字尋找創作靈感 寫了這個故事,他在留言中說我無意中解讀了自己某一個前世的故事。

龍山寺大門邊塞滿了一群群的陸客,他推擠過人牆,向大紅門旁遞香的阿桑問了求籤的方式,拾起神桌上幾乎無稜角的神筊,捧在手心。

信徒來來去去,如中陰間的鬼魅般遊走,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自己的心事,眼神直直穿透你。他們真的存在嗎?還是,我不存在?

他不懂怎麼落到這個地步,以前對怪力亂神老是嗤之以鼻,周遭的無神論朋友看到他跪在這邊會說什麼?

心一橫,他在腳墊上唯一剩下的空位跪下。都來了,就做足吧!


第一個就是聖筊。他撥弄了一下籤桶裡木製的籤,不知如何選擇。

「這樣啦!你喔,要整把抓起來甩,跳出來的那隻就是了!」排在他身後的大嬸說。

「喔,謝謝喔。」他依樣畫葫蘆。如果我抽走別人要求的籤,那別人求得到嗎?  要是旁邊這些人已經把我要的籤抽走了,那到底準不準啊?

他抽出了一隻籤,媽祖像是要反駁他的疑慮,連續給了三個聖筊。他一邊換籤詩,一邊在腦中計算連續三個聖筊的機率。


「來來來。」解籤處阿伯對他招手,手肘拄在桌上,斜肩歪嘴,一點都不像能解決問題的人。他遲疑一下四處張望,卻沒看見有其他解籤人,只好遞出籤詩。

「你要問什麼?」阿伯問。
「感情。」
「是女朋友還是?」
「呃…嗯…。」我為什麼要回答這個問題啊?
阿伯盯著他,等著答案。
「前女友。」
「喔。」阿伯拉長了尾音,嘴角浮現一抹訕笑,好像了然於心的樣子。他突然怒氣中燒,拳頭緊捏想一拳 招呼下去。

阿伯適時開了金口:「你要看這句─『劉先生如魚得水』。這個呢,就是在講劉備三顧茅廬的故事,他去求了三次才求到諸葛孔明輔佐他。這個女的就是諸葛孔明,你們還有緣。你要有耐性,如果你可以求到她,那你事業婚姻生活都會成功啦!」

他拿著籤詩,心情踏實多了,開心地簡直想擁抱阿伯。謝了又謝。


前腳踏出廟時叮咚三叔公迎面走來。他們孫子輩的都這樣叫,因為三叔公口袋的龜甲與錢卦在他跨步時總會叮咚叮咚的響。每次過年過節,三叔公遇到他就拉著他,叨唸他的運勢,要注意什麼不要去哪裡。

最誇張的一次是在大學聯考前,三叔公打電話來家裡跟他說隔天起床要從東邊下床,出大門後就要先往東邊走,從此以後他對這位叔公避之唯恐不及。

已經來不及躲。

「欸,阿貴,你來這裡求什麼啊?」叔公問。
「啊!沒啦!就來拜拜。」
「你那籤詩我看看。」
他還來不及反應,三叔公已經把籤詩抽走,只瞄了一眼就說:「感情喔?」
他想否認,胸口卻突然一陣酸楚,眼眶一陣火辣,趕緊眨了眨眼。

叔公沒等他回答,逕自說:「我幫你問問看。」叔公找了張凳子坐下,口中喃喃自語。待會叔公該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起乩吧?

什麼都沒有,叔公閉著眼睛靜默了半晌。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懷疑叔公是不是睡著了,又不敢擅自搖動出神狀態的叔公。

「她是隻狐狸。」叔公緩緩吐出這些字。

該不會要說她是隻狐狸精,要我放棄她吧?

※         ※         ※

茂密森林擋住亮恍恍的天光僅在樹影搖曳中流瀉,在不良視線下,我只能靠直覺獵捕動物,有時是兔子、肥大的山鼠,運氣好就是山羌或水鹿,賣了就可以抵十幾天不用上工。

今天什麼都沒有,正打算收拾打道回府,東向山蘇叢傳來窸窣騷動。靜靜架上弓箭,悄悄不漏天機。

那傢伙跑遠了沒?我度忖牠應是停在原地。拇指扣弦,用力拉滿,牛皮弦承受張力在我的耳邊發出細微錚錚聲,頻率由快至慢,彷彿轉盤密碼鎖的心臟發出的答答聲,調整得宜便能應聲而開。

放箭。

樹叢嘩啦啦劇烈搖晃。最好是往這邊衝來。我迅速探手至背上箭桶抽箭搭弓, 準備補一箭。

毫無動靜。該不會這麼剛好,一箭斃命吧?

我躡手躡腳靠近,探頭。一隻狐狸抬頭望著我,亮閃閃的雙眼似兩潭深綠湖水,濃密細長的淺色睫毛帶著清晨的露珠。好像人的眼神,不,比人更美的眼睛。我被那對充滿靈性的目光定在原地動彈不得,牠直直穿過我的軀殼,摸透我的前世今生與每一道歷史鑿下的裂痕,我在牠眼裡看見自己千瘡百孔的蒼老靈魂。

似曾相識,我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這雙眼睛,當時也是傻楞楞地目不轉睛,被那對磁石吸住。大風一吹,樹影搖晃,光線打向我的眼。我回神眨眨眼,牠側躺在地,後腿深深中箭。我拉著弓弦的手不知何時已然鬆開。

左思右想,向來帶回家的都是沒了氣的,活著的要帶回家卻是第一次,怎麼才不會被咬?狐狸是出了名的狡詐,牠看似溫馴地躺著不動,我卻擔心這是攻擊前的假動作。

牠像是對我失去了耐性,也像是看透我的念頭,轉頭不再看我,垂趴至地,鼻孔大大地噴了一口氣,便動也不動了。我把手套到麻袋中,牠就算咬來也有個緩衝,慢慢地靠近牠的頭部,再用最快的動作壓制牠的頭部。

沒有掙扎,沒有怒吼。我用繩子綁住牠的嘴、前腳後腳,放到布袋中甩上肩。

回程的兩刻鐘內我擔心著牠是不是沒氣了。我把牠放進以前獵犬的狗籠。那隻全身毛色黑到發亮的樂樂是忠心的好傢伙,凶狠似狼,只要闖進家中院子的陌生人,定會被牠咬得哇哇大叫。

樂樂更是打獵的好幫手,總是比我更早發現獵物,只要看到牠眼神專注、耳朵警醒豎起,獵物就在不遠處。垂死掙扎的獵物更是逃不過牠的追捕。

瞎了一隻眼、痛得發狂的野豬朝我衝來時,樂樂撲上前咬住不放,我多了幾秒的緩衝時間閃身躲至粗壯的橡木背面,野豬一頭撞死。樂樂是因我而死的,我不想要再養狗,沒有什麼可以取代牠。

 

晚餐給牠一盆豬絞肉和糙米,裡頭加了可擺平一頭山豬的迷藥。趁牠沉沉睡去,我拔去箭頭,敷上咬爛的草藥,忙碌完,我坐在牠身旁,撫摸牠柔軟似新生草毡的毛髮。難怪鎮上那些有錢人家小姐冬天都要花大把銀子指名要這皮毛。我仔細端詳牠的淡色睫毛,用指尖輕輕拂過,刺癢癢的像把刷子。

為什麼不殺了牠賣個好價錢?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不放了牠?我心中隱隱覺得答案就在牠看著我的眼神。


應景放一下之前的油畫練習


※         ※         ※


隔著桌子,她放下手稿,嘴邊浮現一抹慧黠的微笑。以我們認識了十幾年的交情,我馬上知道她在笑的點是什麼。

「欸,說清楚,我可對那種H片的劇情沒什麼興趣喔!」我打斷她的思緒。
「我又什麼都沒說。」她辯駁。
「少來。」
「幹麻偷用我家狗的名字啊,而且還亂寫一通!樂樂是邊境牧羊犬,不是黑色的,牠脾氣好的很,才不會咬人,最後走丟了。黑色會咬人的是小黑,你最討厭的就是小黑,因為上次你來被咬了一口。」她反將我好幾軍。

「這是故事啊!」

「主角是獵人與狐狸,還蠻有創意的嘛。怎麼突然寫起小說來了?」她啜了一口咖啡,口紅唇印烙在白色瓷杯邊緣,那款色號叫草莓之吻,她剛買入那支口紅那陣子天天都塗,我也不知吃了多少色素與毒素下肚。之前不是報紙上爆料說這品牌成分有鉛嗎?為什麼有毒的東西要用在嘴唇上?她選擇忽略這問題。

女孩子的嘴唇是粉紅、紫紅、鮮紅,指甲有時是粉膚色,有時又是詭譎的黑,這些創意從哪裡來?誰說這樣子美?把毛從動物身上血淋淋撥下用來披在自己身上,靈感是來自古代喝敵人的血、啃敵人的肉以獲取其力量嗎?

「有靈感就寫,妳不是也一直鼓勵我寫點東西嗎?」掙扎之後終究還是講了謊話。實話太荒謬,她大概會以為我們分手之後我瘋了或什麼的,即便我最近也常常在想是不是該去看精神科。

剛分手時我常會沒來由的憤怒與暴躁,傳簡訊好說歹說、在她家樓下站崗、下跪哀求,能做的荒唐事我都做了,我當然知道這樣做只是把她愈推愈遠,但就是無法控制。我一再地追問她為什麼要分手,但沒有一個回答令我滿意,到最後我也迷糊了。是那次吵架我失聯一個禮拜不跟她連絡?是她的活動我都沒興趣參加?是她說的話我沒認真聽?是我老是不刮鬍子還是拒絕進一步同居甚至步入婚姻?我向她保證什麼我都可以為她改,不管是什麼理由我都可以努力。

   她無動於衷。現在我晚上睡不著,飯也不想吃,什麼都不想做。大家都說過一陣子就會好,但幾個月過去了,我依舊夜夜夢到她,而她被我鬧了這幾個月,也愈來愈不耐煩與冷淡。

我嘆口氣,說:「妳別擔心,我不會再天天打電話煩你。如果妳願意幫忙的話,我們每個禮拜二見面討論,妳幫我看看有沒有錯別字或是哪邊不通順,完成了我會去投《短篇小說》雜誌。」

「那很好。」她劈哩啪啦地翻著時尚雜誌,頭也不抬地說。


※         ※         ※

上了一次當之後,狐狸再也不吃加了迷藥的肉。沒辦法幫牠搽藥,在熱浪來襲的天氣,只耗幾天下來遠遠地就看得見牠腿部潰爛的傷口留下血水與膿,甚至長出了蛆,怵目驚心。

牠什麼食物也不吃,只喝水,靈動的眼神變得呆滯,成天趴在籠中動也不動,然而只要稍靠近,牠馬上齜牙裂嘴,警告我不得越雷池。

如果夠聰明的話,現在就該殺了牠,把有價值的毛皮取下,牠也不需要再忍受痛苦。

我終究沒那麼做,直到牠棕色柔細的毛失去了光澤,像稻草一樣沾滿了血塊與排泄穢物。蚊蠅終日盤旋,成群落在牠的鼻尖、傷口,牠一動也不動;我緩緩走近,牠也毫無反應。

死了?我伸手試探牠,牠的鼻息氣若游絲,身體的溫度高得嚇人。

我開始清理傷口,搗碎馬尾草金雀花山蘿蔔葉六神花敷在傷口。我輕輕抱起只剩一把骨頭的牠,打算灌食罌粟籽的肉湯,這時牠忽地轉頭咬住我的手掌,我一驚,卻發現一點也不痛,牠定定地看著我的眼,像是確認我沒有敵意之後才鬆口。

忙完之後,我輕輕搓揉牠的頸後,乾枯無養分的毛觸感刺渣渣,看著曾經美麗的牠如此憔悴狼狽,心裡突然湧上一股歉意。

隔天一早上山挑了好幾桶水擺在籠子四周幫忙散熱,在籠子上罩了一層紗,不讓蒼蠅蚊蟲擾牠睡眠,下午到鎮上藥舖抓了幾帖幫忙退燒消炎的草藥,店小哥問我是不是受傷了,我一時也不知應什麼。說是要治療狐狸的嗎?我自己想都覺得荒唐,獵人救獵物,店小哥大概會以為我瘋了吧。猶豫半晌,嘴巴開了又闔,什麼也沒說點點頭。

我想人吃的動物應該也可以吃,熬煮湯藥忙進忙出。每天敷藥餵藥都忙完之後就坐在牠身旁,用手輕輕按摩牠的傷腿的肌肉,幫助血液循環;一邊嘴上叨絮解釋用在敷藥中的是哪些植物,以前教我打獵的師父說那很有效,湯藥中的又是哪幾味,其實跟著肉湯一起熬煮很美味。

牠倒是任我擺佈,有時按的時間長了,牠就微微垂下雙眼,像是在打瞌睡,或是在享受。

等傷口長出粉紅色的新肉,我每日的辛勤餵養也填充了牠的骨架,毛皮恢復光澤。這時牠已經會把頭枕在我的大腿上,在我撫摸牠時鬧著玩地咬住我的手,偶爾勁道大了就在手腕手臂上烙下血痕斑斑,我也從不斥責牠。

   幫牠洗澡是個大工程,牠這輩子應沒被人洗過澡,水一淋下牠就拼命甩動抖乾身體,我只好先以皂莢搓揉毛髮,從尾到頭,再避開頭頂用浸濕的白巾搓洗。

 等到牠洗好了,我也乾脆把衣物脫掉,隨性洗了個冷水澡。傍晚的陽光正好,我們一坐一臥吸收溫暖的能量。我不再需要看牠的雙眼也知道我們之間有某種聯結,我感到心滿滿地平靜、喜悅。

   

   牠不見了。一早起床我透過窗子看去,粗麻繩沒了主人。雖然的確有思考過是否等牠康復之後讓牠回歸山林,但這樣還沒準備好就失去了牠,心中又擔心又生氣。牠的腿完全好了嗎?如果遇到獵人的追捕逃得掉嗎?以後還能遇見牠嗎?

   

   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中找那隻狐狸,夜色太黑,想找火摺,卻發現身上什麼都沒帶。怎麼這麼糊塗,沒火沒刀,遇到野獸該如何是好,或者說不定已踏在懸崖邊了。緩緩移動腳步,往前探一探虛實才踏下。

忽然看到遠處閃閃火光,我加快腳步往亮處前進。風向一偏,嗅到烤肉香。

   撥開大芭蕉葉,火堆上烤著皮焦肉香的兔子,一個女人坐在一旁,她身著皮衣、短髮貼耳。紮營處來了不速之客,她不驚慌也不躲避,抬起頭來直直地與我四目交望。

她的深綠眼珠在火光映照下水晶球般發亮,柔媚眼神馬上讓我想起我與那狐狸首次會面的震撼。她無視我的詫異,動手撕下一隻兔腿遞向我,我這時肚子很配合的呱呱大叫。也一天沒吃了。

   「小姐一個人在山中紮營,很危險啊。」我囫圇吃光了兔腿之後才有空開口說話。

   「不會。」她細柔的聲音透露出不容分辨的威儀。

「第一次在這裡遇見妳,請問妳住哪?」

   「這裡。」她望向一旁樹葉堆鋪成的床。

    連問了兩個問題,有回答像是沒回答,我搔搔頭再問:

   「怎麼稱呼?」

   「小黎。」

   這就是那晚我們全部的對話。她光滑的古銅膚色反射營火黃光,手腳纖細帶著肌肉線條,小小的臉尖尖的下巴,我從沒看過五觀如此細緻的女人,即使身上毫無裝飾臉上毫無脂粉,村子員外千金都被比下去。

   暖暖火光帶來濃濃睡意。


   無名鳥又來嘎嘎叫個不停,每天早上都來這套。

「今天不把你這隻笨鳥射下來我就當你龜孫子!」我大吼,翻坐起身操起弓往外衝。

   那隻狐狸回來了,面朝外趴坐在門前。牠回頭帶著笑意望我一眼。

   咦,我怎麼在家?那美人呢?

[待續]


後記

參加熊太先森舉辦的活動 以數字編出故事(2)!數字推理,以數字尋找創作靈感 寫了這個故事,他在留言中說

如果你相信前世今生是存在的,那本熊可以告訴你,你似乎無意中解讀了自己某一個前世的故事,但因為故事不完整,無法解讀出完整的一生,因而無法讓靈魂去拾回因創傷掉的的靈魂碎片。因此,如果可以,請務必就這篇文章進行更多創作,謝謝你!

感謝他的鼓勵,因此讓故事繼續往下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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