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e Fang
Simone Fang

「創作總根於愛。」極權之下的自我流放者/新西蘭打工度假中/激進女權主義者

空想,空响

我将永远为失败者欢歌。

踩过被染污的新雪,揉搓僵硬的掌心,看着雪从天而降,又从天而降。冷成了唯一能体察到的感觉,“咔嚓”、“咔嚓”,踏上来回的路。

我们或者热络地谈天说地,或者寻找最快速能到达目的地的方式,或者塞上耳机营造茕茕孑立的氛围,然后往头脑里灌进一个又一个内容物。总在搜寻着下一个目标,总在眼前耳边放上花花绿绿的新鲜玩意,我们抱怨没有足够的时间轻松休憩,然后在短暂的空闲时光里拿起手机。那样的过程中,我总感觉自己正身处某处漩涡,我看不见具体的人、具体的事物,看不见真挚的目光奔涌的爱恋,我只能看见五光十色,看见时间的消逝如此迅疾又如此轻易,看见我自己在漩涡里不敢停歇地旋转着。又或者,我们永远奔忙于人生的赛跑中,永远试图在时代的狂飙里攀上山峰。我们看着千百年前文人痛抑的心血,目光透过纸背,看到的是期末的题目和排名前百分之几,看到的是简历和研究生的名号。

我们有多久没有过空想的时间了?触手可及的是大量抓人眼球的图频文字,谁二十岁经济独立,谁三十岁全款买房,于是我们焦虑,我们狂奔,我们不管不顾地冲上人们也趋之若鹜的赛道。我们不能容许自己空想,因为空想意味着浪费,意味着倒退,意味着走向偏航的道路。而偏航意味着失败,意味着随之而来的嘲弄,我们不能容许自己成为社会的边缘人。我们走在城市的道路上,手上必须紧握导航和地图,必须有目的地,必须步履匆匆,否则我们发现自己格格不入,发现自己无所适从,融不进城市的节奏。纵使浸入了心旷神怡的自然风光,也不能有所空闲,要找到最合适的角度最绝妙的滤镜,要按下快门要点击发布,要争取注意力和阅读量,否则就不算来过。

我们还可以空想吗?我们还可以空响吗?不允许空想是因为不允许空响,不允许付出没有结果,甚至不允许结果不够领先。过程的苦痛愈发严苛,一切都为了一个结果。空响是什么?空响像一簇烟火,甚至不是黑夜里升空爆裂的烟火,它可能没有引人注目的华光,又或者它错误地在白日里盛放。人们凭空听到一声“砰”,来不及抬头观赏,来不及好奇它在庆祝些什么,天空便重新归于枯寂。若你是知情者,你会高高在上地慨叹一声可惜;若你是局内人,你会抱紧双膝痛哭流涕。可我们应当容许空响,因为人生明明那么长,我们本可以历经无数次空响。我们不必要在三十五岁以前成功,不必要永远走在时代的浪尖潮头,不必要拼抢争夺最不会出错的温床。我们本就可以接受徘徊接受失败,接受逼仄的空间接受潮湿的地下,那又为什么非要做最正确的那个?

那么明天,我们可不可以在失败面前坦然,在重击面前狂欢,先做那个敢于接受空响的人,敢于承认人性的颓唐和沮丧,蹲在马路边点燃一个又一个哑炮,然后叹气,朝向夜色空想。想那些天马行空的可能,想那些没有结果的渴望。至少我永远愿意为空响喝彩,永远愿意拥抱失败。我爱典礼上没有来由的拥抱,更爱奔涌不尽的泪水和叹息;我爱考场外的鲜花和掌声,更爱无人角落伴随抽泣的诵读。放下鄙夷放下目的,放下沉重的包袱放下永恒的比较,今天我们是星空下泥地上数星星的小孩,今天我们是最快乐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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