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人的婚礼和斯大林的葬礼哪个更重要？ | 《无声婚礼》

​如果你的婚礼和伟大领袖的葬礼时间冲突了，你该如何选择？我想这一点上，中国人和罗马尼亚人的记忆大体是一样的，那就是没得选。

给大家推荐一部罗马尼亚电影《无声婚礼》，讲述的就是1953年在罗马尼亚的一个村子里，一对新人举行婚礼的当天得到通知斯大林去世了，村民们该怎么?

这部拍摄于2008年的片子不长，只有87分钟。片子开头是现代的故事，一个摄制组前往某个荒废的地方，想要拍一些记录时代变迁的猎奇故事，镇长告诉摄制组，这里以前是个村子，共产主义时期为了建厂，把村子推了，如今资本主义又要把这里毁掉，还原成村子，做度假山庄。

然而摄制组在这个废弃的厂区或者村子里看到很奇怪的场景，穿着婚纱的新娘一闪而过，还有一群穿着黑衣捧着蜡烛祈祷的老年妇女。

摄制组导演问镇长，这里发生了什么，镇长把记忆带回了半个世纪前，1953年。

一个罗马尼亚普通的村子，一对情侣相爱着准备结婚，中老年男人泡在酒馆里开着黄色玩笑，政治积极分子是村里的小丑，村长则是苏联人的狗腿子。吉普赛马戏团来到村子里，大家就像东欧经典文学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那样，穿的整齐拍照吃零食买东西看乐子，故事到这里是个有点无聊的喜剧，一个世俗的桃花源。

第一个悲剧出现了，慢动作的欢快现场，恬静的背景音乐，一切都是那么的舒缓温馨，随着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少女的尸体被发现在树林中，她的手里攥着一枚带血的勋章，凶手是驻扎在附近的苏军，村民们埋葬了女孩。

接着更大的悲剧开始，就在他们举行婚礼的当天，村长带着苏联长官告诉村民们，斯大林去世了，一切活动必须停止。

村民们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只好照办，但又没有完全照办。他们默默收拾桌椅餐具食物，等到晚上来到新人家中，婚礼照常举行，但是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这段是全片最具喜剧色彩的剧情，也是飙演技的一段，东欧文学中平民阶层的狡黠体现的淋漓尽致，当伟大领袖走过时，你应该弯腰鞠躬然后默默放屁。

为了不发出声音，新郎的父亲把餐具收起来，客人们只能用手吃饭。

一个人放屁的声音大了些，也要被全体人注视。

乐手们用布把乐器堵住，进行无声的演奏。

小孩被逗得大笑，大人把他们的嘴蒙上。

人们讲笑话只能击鼓传花。

直到外面下雨打雷了，人们觉得雷声可以掩盖欢乐的声音，苏军不会发现，于是彻底载歌载舞。

此时电影还有最后十分钟，如果在这里结束，那就是一部非常美好的讽刺喜剧。然而，真实并不美好，苏联人还是发现了他们，坦克撞毁了举行婚礼的屋子，所有的男人都被带走，只剩下一个小男孩，他就是片子开头长大之后的镇长，村子里所有的女人都失去了父亲、丈夫和儿子。

这就是这个村子废弃的原因。

在苏东剧变之后，曾经的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出现了一批伤痕电影，这些电影往往带着意识形态与民族主义双重反思，在这些电影中，苏联人往往扮演着和德国人差不多的形象，是同样凌驾于当地人之上的入侵者，而意识形态又为这种凌驾与压迫提供了合法性与美化，似乎“阶级兄弟”之间可以超越国家与民族，但实际上只有一方不得不被超越。

所以这不是齐奥塞斯库的葬礼（他的葬礼大概是举国欢呼），而是斯大林的葬礼，一个外国元首的死如何毁了本国人的快乐，甚至生命。

“无声”是一个很明显的隐喻，在政治高压之下人们唯一的智慧就是如何与权力周旋，婚礼是必须要举行的，不能因为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去世就不办了，但偏偏这个跟自己无关的人有要你命权力，那就只好不发出声音地举办婚礼。

但结果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覆巢之下纳西尔丁式的小聪明是没用的，权力或许有松动的空间，但决不允许被嘲笑，松动只是技术问题，被嘲笑则是权威问题。

在电影里，一开始苏联扮演着一个强大而“先进”的形象，他们有坦克，准备给村子通电，给村子里放电影，当然放的是苏联的阅兵片子，而村民们的形象是粗鲁，男人们除了喝大酒什么都不会，一开口就是粗鄙愚蠢的土话，开的玩笑也都很下流。而在结尾，“先进”的强权如同执法一样剿灭了偷奸耍滑的两面人。

如果站在苏军的角度，这大概是个关于“教化”的故事，给落后地区带去技术，同时也带去纪律，给他们修桥铺路拉电线，也禁止他们在伟大领袖葬礼期间大笑，结果这群愚昧的农民竟然不识好歹，明一套背一套，那就只好用武器进行批判。

教化意味着塑造集体想象，这种想象意味着你必须相信某个你从没见过的人对你很重要，如果你不相信同时竟然表达出来，就要受到惩罚。因为斯大林去世而罗马尼亚人不能举行婚礼只是最后的结果，这个故事的开头可能要早得多，甚至在他们还不知道斯大林这个名字的时候，斯大林的命令就已经开始改变他们的生活。

好在，这种集权意味着只有唯一的领袖才能享受禁止别人举行婚礼的最高葬礼殊荣，而他大概也只能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