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脸谱化特务、苏联间谍、浪漫的哈尔滨江边， | 1977年反特电影《黑三角》

前些天给大家推荐了几部国产老电影，其中有1985年的《白雾街凶杀案》，译制片风格把长春拍的宛若意大利，还有1980年的《戴手铐的旅客》，故事剧情桥段完全是孤胆英雄动作大片，今天推荐一部更早的电影，文化大革命后第一部反特谍战片，1977年的《黑三角》。

这部《黑三角》在当时看来很前卫，传统国产谍战片中的女特务都是脸谱化的形象，烫头抽烟喝酒长得特别好看嬉皮笑脸的，坏人俩字都写在脸上了，但这部片子里女特务却反脸谱化，是一个普通老太太的形象，找的演员就是总演和蔼可亲邻家大娘的那种，电影中赋予了她很复杂的情绪。

这部电影在哈尔滨和旅顺拍摄，主要场景在哈尔滨，其中松花江边是重点剧情发生地，在这部电影中可以看到1977年的哈尔滨市民生活，的确是北中国最浪漫的城市。

我们来看一下这部片子。

影片开头直给剧情设定，伴随着诡异紧张的鼓点，一束灯光扫过绝密文件，特务窃取了“110人防工程”，虽然警察及时出动击毙了一名特务，但是绝密文件已经被送出，后面整部电影就是围绕着如何阻止敌方间谍接头。

故事的背景在哈尔滨，特务来到松花江边码头，在电影中哈尔滨被称为“松滨市”，大家留意一下码头的俄式建筑。

下面外国势力出场，片中设定是外国外交人员，并且有军事背景，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国名，但长相装束后面的细节都能看出指的就是苏联，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们希望了解中国的地下工程计划。

从1960年代开始，中苏之间就针对政治路线问题展开一系列论战，1969年在珍宝岛和铁列克提爆发两次边境武装冲突后，中苏矛盾达到顶峰，中国为了应对苏联核打击，大规模修筑地下防御工事，这就是本片的时代背景。在我的故乡东北，当时的战略预想是要面临苏联第一轮核武器覆盖，尽量阻挡苏军进攻速度赢得时间，也是修建人防工程的重点。

在本片拍摄2年后，中国与越南之间爆发战争，苏联入侵阿富汗，双方互相谴责但没有正面冲突。在本片拍摄5年后，1982年勃列日涅夫发表塔什干讲话，对中国释放出和解信号。

敌方间谍在哈尔滨第一次试图留下接头记号，反特片很喜欢这个套路，特务接头暗号通常都来自古诗或者民间习俗，每一部电影中的暗号都会成为后来的流行语，典型的比如“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在本片中后面特务的接头暗号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这部电影中出现的第一个暗号，电线杆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人念上一百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这是一种民间习俗，认为家里儿童夜哭是犯了某种邪祟，把这张纸到处张贴，大家帮忙念诵就能驱邪。留意纸上面的3个黑三角，这就是本片中的间谍符号。

特务接头的地点在哈尔滨江边广场，防洪纪念塔和回廊，是哈尔滨松花江边的地标景观，直到今天也是哈尔滨市内最热闹的旅游景点之一。一些游客会误以为这个纪念塔是纪念1998年抗洪，其实是纪念1957年抗洪。

之所以纪念这次抗洪，是因为1932年哈尔滨洪水损失极为惨重，当时的中共指责满洲国政府抢险不利毫不爱惜民众，因此1957年抗洪成功就非常值得宣传。

接下来是特务出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和她年老卖冰棍的母亲，这里导演玩了一个小技巧，在年轻女子出场的时候特意加了一段诡异的音乐，让大家误以为年轻女子是特务，片中警察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接下来警察顺藤摸瓜找到了年轻女子，她是工人文化宫的钢琴伴奏，电影在这里表达出了很高的艺术素养，女子演唱了这部电影的主题歌，李谷一的作品《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小提琴、大提琴等西洋乐器伴奏，这可是文革刚结束还没改革开放的时候，哈尔滨不愧是音乐之都。

此处还有穿紧身衣练跳舞和江边穿泳装的少女，今天看起来没什么，但是经历了文革时期畸形的禁欲主义思潮之后，这样的场景在当时的电影中出现可以说是非常突破性的。

警察经过深入走访，排除了年轻女子的嫌疑，却发现了她妈妈也就是卖冰棍老太太有问题，原来在建国前夕，特务杀害了一家人，让女特务伪装成女婴的母亲潜伏下来，这一潜伏就是近30年。这部电影中这个角色塑造非常好，这种反脸谱的设定当年也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女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家中，而她的母亲拿着当年情人离开叮嘱的信物，这枚信物是前一天特务接头交给她的，30年前情人离开时告诉她，看到这枚信物就有了任务。

女特务回忆接头场景，在一座教堂内，就是哈尔滨的圣索菲亚教堂，当时还没变成博物馆。外国势力告诉她，她的情夫已经为本国服务。

外国势力说：“你的情夫已经变成了有钱人，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上帝，上帝是不会吝惜金钱的”。

特务说：“为了上帝，我不干，为了恢复我们的天堂，搞垮他们，我干”。

这段对话很有意思，一个人能潜伏30年，做着很低微的小生意并且养大一个孩子，能激励她的不是金钱，而是信念，“反清复明”的信念。从电影中看，他的女儿漂亮聪明自信多才多艺，显然这个女特务的家庭教育水平还是可以的，虽然电影里提到她以前经常打骂小女孩，但至少电影里母女关系还不错。

所谓“敌之英雄我之仇寇”，各为其主而已，这个角色反过来看，也是坚守信念的磐石了。

后面的部分不再赘述了，阴谋被识破，女特务被逮捕。

说实话这段剧情很让人感慨，一个女人潜伏20多年，靠卖冰棍过着简朴的生活，养着别人的孩子，还要小心翼翼躲过建国后无数次政治运动，到底图什么？这里她毫不犹豫计划害死自己的女儿，表面看违反人性，毕竟是以母女身份生活20多年的人说下手就下手，但其实我想这对于她来说也是种解脱，毕竟她等了20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这里非常推荐大家去看一部电视剧《无悔追踪》，王志文和刘佩琦飙戏的杰出作品。

最后一场动作戏抓捕间谍是在一处炮台，这里取景是在旅顺的鸡冠山炮台。

这部片子剧情并不复杂，出彩的部分是演员的演技，尤其是饰演特务的老演员凌元，此时她已经60岁了，之前都是演和蔼可亲的农村妇女形象，最出名的角色是《平原游击队》里面李向阳的母亲，这次演了反差很大的女特务，而且要表现潜伏状态的警惕与暗藏锋利，很考验演技。

本片中饰演女儿的刘佳，当时只有17岁，大家能不能看出来，她就是《你好，李焕英》中的中年李焕英。本片中饰演女警察的曹翠芬，就是后来《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的二姨太。

这部电影的主题曲《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由李谷一演唱，当时她成为中央乐团独唱演员只有3年，在电影上映两年后，1979年李谷一推出歌曲《乡恋》，被认为是“新时期中国大陆第一首流行歌曲”。

作为反特电影，这部电影其实比不上五六十年代的作品，如果不是反派人物塑造实在太出色，电影本身剧情其实有些拉胯。但我们把电影拿到时代背景中，作为文革刚结束的作品，这部电影把人们的生活带回了“正常”的轨迹中，不再是动不动就喊口号，人们享受着音乐与舞蹈，在江边坐船游泳休闲娱乐，1977年，新的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