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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是真名,历史文化探访者,个人网站www.tiexiuyugudao.com,微信公号:斗量之海。

中朝边境之旅(9)珲春:离大海一步之遥

珲春夜晚更热闹的地方是离欧式街不远的另一条街,整条街上都是KTV,店铺招牌沿用着旧时的名字,叫歌厅或练歌房,门口沙发上坐着一些女人,一切很是老派的感觉,像30年前我童年时候街区的样子。

作为同时拥有俄罗斯与朝鲜两国口岸的城市,大概是受到最近黑河疫情的影响,火车站检查严格了起来,对于北京来的旅客要特别登记。

 珲春城里没有太多历史遗迹和文化景观可看,值得看的地方都在城外深山里,有日军留下的防御要塞遗址,不过都没有进行开发比较难找,还有一些在边防地区,要是对军事遗址感兴趣的倒是值得花些时间进山找找,大概在珲春市区北面春化镇草坪村上山,但是需要小心别进入俄罗斯境内。

珲春的开发建设与边地军事危机有关,来自俄国的压力让清政府开始正视东北防务虚空的问题,1909年清政府设立珲春厅,开始招民垦荒、修建防御工事与交通设施。在我的故乡沈阳曾经有一座依公祠,依公就是首任珲春副都统依克唐阿,他的故事要来到珲春开始讲。以前珲春老城西边有一座康熙时期修建的灵宝寺,不过现在的寺院是2001年重建的,过去寺院的昭忠祠里面有一块甘棠遗爱碑,是民众为纪念依克唐阿树立的,他在任期间整顿军务,参与勘定中俄边界,维护中国主权。

 为了寻找依克唐阿留下的功绩,我来到珲春东郊的炮台村寻找东炮台。1881年,依克唐阿在珲春城东主持修筑了东、西两座炮台,1900年俄军越过边境入侵珲春,西炮台守军首先开火,两座炮台击退了俄军几次进攻,之后大炮震裂,俄国趁机绕道攻占珲春城,炮台守军只好拆卸大炮退出阵地。

 我来到东炮台遗址,炮台被一圈高出地面的土墙围起来能看出阵地的位置,外围有护墙河,其中一段已变成水渠,从阵地一个开口进入绕到高地上就是炮台的位置,炮台原址上修建有一座本村在抗日战争时期牺牲的烈士纪念碑,但我来的时候发现烈士纪念碑已经损坏了,很奇怪九月末的新闻照片里还是完好的。带我寻找这个地方的司机说他在珲春开车二十多年,来过这村子无数次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也才了解炮台村名字的由来,对历史探访者来说,给当地人讲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的历史是一种荣誉。

从炮台村继续向东走就通向防川景区,原本有大巴车直接在高铁站和长途客运站接游客,但是疫情期间旅游业实在惨淡,根本没有游客,我只好独自乘坐出租车前往。司机说十一期间游客会多一些,防川景区距离市区略远,一般游客会住在延吉然后乘坐早上的高铁到达珲春,包车参观下午再回到延吉。由于珲春市内没有太多游玩景点,除非游客想体验防川村的民宿,一般留在珲春市内过夜的人并不多。

 从珲春到防川中间会经过一段很狭窄的公路,道路两边都是铁丝网。这条洋馆坪路堤原本是图们江江堤,在张鼓峰事件之后苏联将边界推到图们江边,中国仅留有一条通向防川的公路,1957年洪灾大水漫过路面,防川村变成一块飞地,居民只能从苏联境内穿过。

 走过这条狭窄的公路之后,我们的车进入一片开阔地带,左侧就是沙草峰,在沙草峰下有一座塑像,他是一个应该被铭记的人,清末捍卫中国主权争取到图们江口通航权的官员吴大澂。

 1860年大清国被迫签订《北京条约》割占乌苏里江以东给俄国,吉林失去了沿海地区,1882年清政府发现俄国越境在防川设立哨所,于是1886年派吴大澂和依克唐阿重新勘定中俄边界。当时围绕的争议问题是清俄两国边界的土字碑位置不符合约定,造成从沙草峰到图们江入海口一段边界划分模糊。吴大澂提出要求俄国归还罕奇海岸,以及要求获得图们江口通航权,俄国答应了后者,将哨所撤回,土字碑也移到了防川。吴大澂争回了十几平方公里的的土地和重要的江口通航权,如今他的塑像在沙草峰下眺望着大海的方向,壮志未酬。

 从沙草峰再走2公里就到了张鼓峰,满洲国建立后,苏联与满洲国在珲春地区一直存在边境争议,但实际控制满洲国外交事务的日本希望低调处理,避免发生军事冲突,双方暂时搁置争议,都没有派出大量军队驻守。

 从1935年开始,满洲国与苏联边境冲突增加,多次发生交火,满洲国政府要求重新划界,被苏联拒绝。1937年6月,日军与苏军在黑龙江干岔子岛发生边境冲突,苏军有所损失但非常克制,主动撤出冲突地区,这让日军受到鼓舞。1938年8月,日军向张鼓峰发动进攻,结果这次苏军反应十分强硬,战斗持续了十天,日方提出停战。双方达成协议,日军撤回图们江西岸,苏联占领了张鼓峰与沙草峰,仅留一条通道通向江口。

 著名的苏联歌曲《喀秋莎》就是以张鼓峰事件为背景,歌曲开头“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讲的正是夏季张鼓峰与图们江的景象,由苏联作家米哈伊尔·伊萨科夫斯基作词,作曲家马特维·勃兰切尔谱曲,但这首歌直到卫国战争时期才流传起来。

 我这次来防川主要是想参观张鼓峰战斗遗迹,原本在防川村外面有一座博物馆,是一位本地老人私人修建的,但是现在已经关闭了。司机说防川村修建了新的博物馆,想把老人家的博物馆设置在村里,但似乎没有谈拢,所以博物馆也就暂时无法参观了,非常遗憾。

 张鼓峰事件后,日本迁走了防川周边的中国居民,直到1961年才有十几户朝鲜族从珲春迁过去,政府为了推动这块边境国土的发展,给予大力支持并开发成旅游风景区。在沙草峰与张鼓峰之间建立了金沙滩游乐园,在防川村东有“防川花海”,国境线附近是著名的龙虎阁,还有图们江边汽艇游览项目,不过受到疫情影响,我到的时候大部分项目都不开放。

 防川村村口有一座牌坊,上面写着“东方第一村”,但这个村子并不是中国最东边的村子,最东边的村子在黑龙江抚远小河子村,距离中国领土最东点黑瞎子岛只有一公里。

 我走进防川村里,村内道路规划整齐,每家都是相似的小院落,司机说这些房屋基本是用作民宿使用,不过一年当中只有半年时间有客人,而且集中于几个长假日。我们到的时候,村里的荷花池结束了一年的营业正在放水捞鱼,下一个旅游季要到明年五一假期。我走到村子后面有一个湖,湖对岸就是张鼓峰,山顶是中俄分界线,有一座观景平台,本来也是防川村景区的一部分,但现在不允许攀登上去,司机说会经过边防巡逻地区。

 我们来到防川龙虎阁景区门口遇到了麻烦,我的北京行程码带星号不被允许进入景区,只好远远眺望,远处的俄朝大桥堵住了吉林的出海口,正如我被无法克服的力量堵在景区外不能进入,只能远远拍照,都是近在咫尺却无力突破的遗憾,倒是意义颇为应景。

在张鼓峰战斗中,苏军到前线的公路运输由于洪水受阻,之后苏联开始修建铁路连到江边,1952年接入朝鲜铁路,1959年修建了现在这座俄朝友谊桥,从防川龙虎阁出海只有15公里,但因为桥墩很矮所以事实上堵住了中国的通航。在大桥北面是俄国的波谢特平原与哈桑湖,南面是朝鲜的豆满江市,朝鲜领导人访问俄罗斯就要在豆满江火车站换轨。

 我回到珲春市里,在珲春市人民医院内有一座老建筑,是曾经的珲春海关,现在用于医院的药房。珲春自古就是贸易口岸,可以经盐州(俄罗斯库拉斯基诺)通往日本,渤海国曾迁都到东京龙源府(珲春市八连城),与日本互派使臣建立贸易关系,清朝宣统元年清政府设立珲春总关,原本是3座建筑,有一座二层的办公楼已经拆除,现在只有一座建筑还保留着,房子上面有阁窗,烟囱也是老式的。

 珲春有一条欧式街似乎是这座城市娱乐业规划的重点,一条街都是经典商业化的仿欧式建筑和希腊罗马风格雕塑,但实际上非常萧条,只有个别歌舞厅在营业。珲春夜晚更热闹的地方是离欧式街不远的另一条街,整条街上都是KTV,店铺招牌沿用着旧时的名字,叫歌厅或练歌房,门口沙发上坐着一些女人,一切很是老派的感觉,像30年前我童年时候街区的样子。

 这座城市很多商业活动都是围绕边贸进行的,目前俄罗斯口岸走货不走人,所以市区里一些俄货店铺还在营业,价格非常便宜,而朝鲜口岸则是货和人都不走,载我的司机之前和哥哥在朝鲜从事海鲜生意,他们低价收购朝鲜的海鲜尤其是海参、大虾和帝王蟹然后运到珲春或者图们,再发往全国各地,不过疫情之后大部分人都回中国了,只有极少数人留在朝鲜继续囤积冻货等待边境开关。

 我来到朋友推荐的一个地方,店名也是很老派叫休闲驿站,室内特别宽敞每个座位都能躺着,消费也很低,华丽浮夸的装修风格,特别没落旧贵族末日狂欢范儿,这种城市就是为享受生活准备的,明天打核战争,今天也得喝茶嗑瓜子搞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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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人愿意跟随时代,甚至期待自己能引领时代,但总要有人负责落后于时代,成为人群中最无趣的那个人,郁郁寡欢地跟在时代后面捡拾被碾过的碎片。有的人就是永远都高兴不起来,总会在狂欢中嗅出苦难的味道,在歌舞升平里挖掘那些希望被永远遗忘的过往,那些令一小部分人感觉尴尬,同时令大部分人感觉扫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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