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杨坚真名叫普六茹·那罗延？唐太宗李世民是鲜卑人？聊聊南北朝的胡汉融合

我之前一篇文章中把隋炀帝称为“普六茹·那罗延和独孤伽罗的二儿子阿摩”，有读者来询问是什么意思，其实是一个梗，但这个梗背后的故事很有趣，是南北朝时期的汉人胡化与胡人汉化。

先说结论：隋炀帝的父亲隋文帝杨坚确实曾经姓普六茹，也就是鲜卑人的姓，但这个姓是因为杨坚的父亲杨忠被鲜卑君主赐姓，他的本姓就是汉姓杨，血统也是汉人，杨坚建立隋朝之后改回了杨姓；那罗延是杨坚的小名，正常来说不会有普六茹·那罗延这个叫法，但可能有普六茹坚这个叫法；杨坚的妻子确实叫独孤伽罗，她是鲜卑人，他们的儿子也就是隋炀帝杨广确实小名叫阿摩。

看完结论之后还想多了解一些，可以慢慢看，我们说来话长。

三国时期魏国灭掉蜀国，后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氏掌握了魏国政权灭掉吴国，建立了晋朝，也就是西晋。司马家族仅仅维持了五十多年的稳定统治，八王之乱后北方民族大量向南迁徙，最后匈奴推翻了西晋政权。

西晋士族阶层逃亡到南方，拥护皇族司马睿建立东晋政权，把北方乱局甩给了五个外族匈奴、鲜卑、羯、氐、羌，这五个民族建立了若干个国家，包括前凉、成汉、前赵、后赵、北凉、西凉、后凉、南凉、前燕、后燕、南燕、北燕、胡夏、前秦、西秦、后秦，称为五胡十六国。

一些文章中把五胡称为北方游牧民族，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五胡中羯、氐、羌来自西方，匈奴和鲜卑来自北方，他们也并不都是游牧为生，很多已经长期定居并且高度汉化，比如五胡中的匈奴基本上是之前归附汉帝国的南匈奴，被赐刘姓，十六国中前赵的君主刘渊就是匈奴人，却是汉姓。

而且，十六国并不是只有这16个国家，这16个国家地位也并不相同，有一些名义上是独立国家，有一些名义上是贵族诸侯割据政权，有一些则自认为是中原正统王朝。

过了将近100年，公元420年东晋权臣刘裕称帝建立“宋”，这是南北朝时期南朝的第一个政权，之后是宋齐梁陈四个朝代；北方在公元439年，鲜卑君主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统一北方，这是北朝的第一个政权。

北魏时期把首都从山西大同迁到了河南洛阳，开始了大规模的汉化改革，一方面是为了更坚固地统治中原地区，另一方面是为了摆脱鲜卑旧贵族势力影响。这让鲜卑贵族不满，认为君主把流放囚犯和边防驻军甩给老家的乡亲们，自己去中原享受，导致了后来的叛乱。

也是在这一时期，鲜卑人与汉人加快民族融合，文化上的民族与血统上的民族开始越来越模糊，一些鲜卑知识分子仰慕汉人文化打扮成汉人，而一些汉人官员为了更靠近统治集团把自己打扮成鲜卑人，我们后面说的隋文帝家族的鲜卑姓氏就来自这个原因。

之后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再之后分别被北齐和北周取代，统治集团基本都是融合了汉人文化的鲜卑人。

北齐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政权，河北博物院有一个展厅是北齐时代高洋和茹茹公主的墓室。

高洋是北齐的开国君主，他的父亲高欢是东魏的权臣，高欢去世后，高洋的哥哥继承了父亲的位置，但过两年就被刺杀，高洋果断搜捕刺客亲理朝政，最后东魏末代君主将位置让给他，高洋称帝将国号改为齐。

高洋这个人很传奇，历史记载他长得特别丑陋，但非常有政治能力，在军事上也很有才能，果断出击北方部落获取边境安定，但可能因为丑陋导致成长阴影，高洋有些心理变态，非常残暴荒淫，随意杀戮嗜血并且严重酗酒，34岁就去世了。

茹茹公主是柔然部落的公主。这是一个娃娃亲的故事，当时北齐尚未建立，前面提到的高洋的父亲高欢还在当东魏的丞相，为了拉拢柔然部落，高欢让自己的第九子高湛和柔然部落首领的孙女订了娃娃亲，当时高湛8岁，茹茹公主才5岁。

不幸的是，这位小公主13岁就去世了，她去世的那一年，丈夫的哥哥高洋称帝建立北齐，两年后柔然被突厥所灭。她的丈夫高湛后来成为北齐的第4位君主齐武成帝，高湛和高洋一样，是个很有能力但品行恶劣的人，生性残暴且酗酒，32岁酒色过度死了，这么说来茹茹公主早早夭折没成为皇后也许反而是幸运。

北齐皇族可能真的是受到诅咒，第2位君主高殷被自己的奶奶废掉，死的时候只有17岁；第3位君主高演非常有才干，但继位后一直在侄子之死的阴影里，最后精神失常落马受伤27岁病死了；高湛之后第5位君主高纬在位期间，北齐被北周所灭，降为王爷，之后被诬告谋反，被处决的时候只有22岁；高纬的儿子高恒在战乱中继位24天，之后和父亲一起被处决，死时只有7岁。

再后来北周皇帝让位给权臣杨坚，杨坚建立隋朝南下灭掉了南朝最后一个朝代陈，统一了中国。

接下来就是杨坚为什么叫普六茹·那罗延？

杨坚的父亲杨忠是西魏时期的军事贵族，功勋显赫，与丞相宇文泰关系很好。宇文泰设立了府兵制，有八位被册封的将军：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在这一时期，杨忠被赐予鲜卑姓普六茹，后来宇文泰的儿子宇文觉建立了北周，杨忠继续辅佐他。

杨忠的儿子杨坚出生在冯翊的一座寺庙里，比丘尼给他起了一个佛教名字叫那罗延，意思是金刚，所以杨坚的“坚”是那罗延的直译，金刚坚硬的意思。

但按照时间来看，杨坚出生是在公元541年，父亲杨忠被赐姓是在公元554年，那时候杨坚已经十来岁了，可以说他的“真实”姓名就是杨坚，小名那罗延。

在公元581年杨坚称帝建立隋朝，之后改回汉姓，大力复兴汉文化，所以普六茹坚是一个他没有太多牵连也不会称呼甚至很排斥的名字。

那么杨坚的儿子隋炀帝杨广是不是汉人与鲜卑人的混血呢？应该是，但混的不多。隋炀帝的母亲确实是鲜卑人，我们前面提到西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他的长女是北周明帝宇文毓的皇后，七女独孤伽罗就是杨坚的皇后，也就是隋炀帝杨广的母亲。

独孤伽罗的“伽罗”和杨坚的小名“那罗延”一样来自佛教，就是天龙八部中的迦楼罗神，香料之神，北朝时期笃信佛教，起佛教名字是很常见的。但是独孤伽罗的母亲并不是纯粹的鲜卑人，而是来自当时的汉人望族清河崔氏，所以隋炀帝杨广身上充其量只有四分之一鲜卑血统，而且他出生的时候鲜卑外公独孤信早就去世了，他11岁的时候父亲建立隋朝开始汉化改革，所以杨广基本上就是完全的汉人。

不过，此时的北方汉人在文化上已经融入了很多鲜卑文化。匈奴、鲜卑等民族有母系遗风，由于礼法束缚较弱，北朝女性有更宽松的环境发挥才能，独孤伽罗就是这种风气里的代表人物，既有父系鲜卑人的独立英气，也有母系汉人的博雅谦和，是汉化了的鲜卑人。

与杨坚叫普六茹·那罗延相提并论的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李世民原名叫大野世民，他是鲜卑人。先给结论：李世民的祖先的确被赐姓大野，但李世民本人不可能叫大野世民，虽然他确实有很浓郁的鲜卑血统，但文化上就是民族融合之后的北方汉人。

我们前面提到的帝王岳父独孤信，他的四女儿是西魏八将军之一李虎的儿媳妇，李虎是唐高祖李渊的祖父，独孤信的四女儿就是李渊的母亲。所以隋唐两朝交替的两位君主，隋炀帝杨广和唐高祖李渊是同一个外公的表兄弟。

李家的故事我在前不久的甘肃河西走廊之旅中提到，五胡十六国时期在河西走廊有五个政权，称为五凉。其中前凉、后凉、南凉和北凉都是以武威作为国都，剩下的西凉是以敦煌和酒泉为国都。后凉统治末期，段业、沮渠蒙逊、秃发乌孤等人纷纷独立，李暠响应段业在北凉建立后被封为敦煌太守，之后受猜忌而反叛段业独立建立西凉。

李暠在乱世中当了皇帝，他雄心勃勃从敦煌迁都到酒泉，试图以一郡之地东征，然而国力薄弱只能勉强自保。李暠死后他的儿子李歆试图实现父亲的遗愿，不过在他继位的第四年，北凉沮渠蒙逊开始统一河西走廊的战争，很块就吞并了西凉。西凉只维持了短短21年三位君主，因为李暠效忠东晋朝廷，所以晋朝史书对他评价极高。

李歆的曾曾孙子就是李虎，唐朝建立后追封先人为君主，李暠就从西凉武昭王变成了唐朝兴圣皇帝。

在我们前面说到杨坚的父亲杨忠被赐姓普六茹的时候，李虎也被赐鲜卑姓大野，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当时汉人官员进入统治集团的荣誉，与民族关系不大。杨坚称帝之后，这些汉人军事贵族纷纷改回了汉姓，李虎的儿子李昞和孙子李渊出生在隋朝建立之前，可能有过大野这个姓，只是基本不用，但李世民出生在隋朝建立之后，那时候已经取消鲜卑姓了，他不可能叫大野世民。

但李世民的确是鲜卑血统，他的奶奶就是我们前面说的独孤信的四女儿是鲜卑人，他的外婆是宇文泰的五女儿也是鲜卑人，他的外公窦家是更早汉化的鲜卑家族，所以李世民身上应该是四分之三鲜卑血统，但如我们前面所言，这种所谓的“鲜卑人”是高度汉化的，所以文化上李世民就是汉人。

其实究其根本，我们不能用现代视角来衡量古代的民族关系，在两晋南北朝时期，北方地区民族融合剧烈，既有血统上的，也有文化上的，不能用我们今天的概念去去区分汉人和胡人，这其中既有“改姓”“赐姓”“追认祖先”等因素，也包括文化认同的改变，包括更复杂的“早年依附汉人的胡人独立后再次汉化”，可以说到了隋唐之后，北方汉人就是胡汉结合的共同体，而南方汉人融合兼驱逐“蛮夷”的过程更加剧烈且残酷。

现代民族主义，其实是特别无趣且低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