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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河西走廊之旅㈣ 张掖:西夏大佛、南宋皇帝、五凉文人

甘肃的“甘”来自张掖的另一个称呼甘州,而“甘”来自本地泉水甘甜。“甘”的象形文字指食物含在口中,古人觉得能含在嘴里的一定是美味的,甘肃河西走廊的历史有很多值得含在嘴里品尝的内容,汇合这一路的城里在时间中化为遗迹或不留余烬,更像是回甘。

我又一次独自踏上了旅途,这次的主题是甘肃河西走廊,途径兰州、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我整理完成了旅行笔记,接下来会陆续发布系列文章,欢迎阅读。(本文10636字)

当我从马蹄寺石窟返回城里之后,来到被当地司机称为都是哄外地人的甘州市场,一口气干了整一大杯杏皮茶,甘肃的“甘”来自张掖的另一个称呼甘州,而甘州的“甘”则传说来自本地泉水甘甜,于我而言正是这一路上喝的杏皮茶让我深刻感知了“甘”的意思。

“甘”的象形文字指食物含在口中,古人觉得能含在嘴里的一定是美味的,就有了甘甜的意思。甘肃河西走廊的历史有很多值得含在嘴里品尝的内容,这些历史有的残酷,有的荒诞,有的悲凉,汇合这一路的城里在时间中化为遗迹或不留余烬,这种“甘”更像是品尝苦味之后的回甘。

我乘坐的从武威到张掖的这趟火车会一直开到乌鲁木齐,去新疆的乘客需要扫一个防疫特别通行码,在柳园会有边检,乘务员在帮助有需要的人,告诉他们在微信搜索某个小程序。有人问怎么搜索,乘务员说那不是有个乒乓球拍吗,点乒乓球拍,我想那个图标不是放大镜吗?

我对这座城的印象很模糊,之前去乌兹别克斯坦旅行的时候了解过昭武九姓的历史,唐朝时把中亚的九个月氏人的国家称为昭武九姓,石国在塔什干附近,安国在布哈拉附近,康国在撒马尔罕附近等等。“昭武”这个名字就来自张掖附近的昭武城,最早月氏人生活在这里,之后受匈奴威胁被迫向西迁徙到中亚,昭武九姓胡人遍布西域和河西地区,他们的武装商团经营着从波斯到关中的国际贸易,唐帝国也招募他们作为雇佣军。

在张掖我居住在一家青年旅馆里,对于并不擅长也不喜好主动社交的人来说,我出去旅行很少住青年旅馆,但这家旅馆位置很好,而且后面去马蹄寺没有良好的公共交通,在青旅方便搭车。

在张掖我的第一站依然是博物馆,张掖博物馆里面展出了一幅隋炀帝西巡图,记录是这座城市重要的历史高光时刻。西巡是隋炀帝好大喜功的政绩之一,他带着十万人从长安走到张掖召开西域27国峰会,确认隋帝国对河西走廊和青海的势力范围。

为了显示对青海的控制力,隋炀帝选择了一条很难走的路线,他从西安向西到天水,然后不经过兰州和武威两座大城,而是从临洮经临津关到西宁,再翻越祁连山到达张掖,结果在翻越祁连山的时候一半人冻死,他的大姐也就是北周宣帝的皇后杨丽华都被冻死了。不惜一切代价集中力量办大事,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

中国古代西巡的皇帝很少,大部分会去南方,后世只有清朝的满洲统治者才会为了寻求多族群共同君主的身份热衷向西扩张。作为普六茹·那罗延和独孤伽罗的二儿子阿摩,隋炀帝对西域充满执念是可以理解的,当时的胡人很多都会到张掖进行贸易,隋帝国与西域的官方外交也是在张掖进行,南北朝时期丝绸之路东段被吐谷浑控制,这对隋帝国的外交与贸易是极大的威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隋炀帝派裴矩到张掖主持边境事务,扩大对西域的经济影响,并调查西域诸国的地理风土。大业五年隋军进攻吐谷浑,仅仅一个月就大获全胜。

从张掖博物馆出来,我路过山西会馆,晋商大概是中国内地最有国际视野的群体,山西人具有耕读传统儒雅保守,因为酷爱吃醋的饮食习惯和精打细算的生活作风常被调侃,但历史上又极为强悍尚武勇于闯荡,在礼仪祭祀上不吝铺张。山西和陕西的商人曾经在张掖开了很多店铺,为了维护商业利益结为帮会,在清朝雍正时期将关帝庙改建为山西会馆。

山西会馆沿街的正门不开放,需要从大佛寺内通过后门进入,会馆建筑沿一条中轴线排列,最东面沿街是正门,墙中方砖上雕刻着“忠”、“羲”两字,正面是重檐歇山顶式门楼,背面是建在山门门道之上的戏台,坐东朝西木构建筑,穿过观戏楼向后走,钟鼓楼之间是四柱三门七楼式木构牌坊。牌坊后穿过南北两排厢房之后是大殿,大殿上建有歇山顶式三间楼,殿内供奉着关羽和关平、周仓的神像,这是山西会馆最经典的样式。

从后门原路走出山西会馆,我来到隔壁张掖五行塔之一的土塔,张掖城原本有五座佛塔,构成著名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塔,现在只剩下土塔和木塔。

金塔原本在大佛寺内卧佛殿的北面,最初是一座很小的铜塔。明朝正统时期,大佛寺整修塔基时发现镇塔文物,于是在塔基之上建成一座金塔殿,将铜塔放在顶上称为金塔。明朝万历时期直到清朝早期都是雕刻印刷佛经的地方,清末到民国时期逐渐衰败,1928年铜塔被盗走。

水塔建于明朝宣德时期,是一座张掖城北的覆钵式砖塔。1953年张掖地震,水塔顶部被震毁,1957年张掖农校设立在寺院内,水塔的遗迹被拆除。火塔在张掖城南崇庆寺内,这座塔是僧人圆寂后火化的地方,崇庆寺始建于西夏永安元年,辛亥革命后军队进驻崇庆寺,寺院逐渐荒废,火塔也就消失了。

土塔正式名称叫弥陀千佛塔,修建在大佛寺大佛殿后面的中轴线上,建于西夏永安元年。1927年塔顶毁坏,1986年修复成现在的样子。土塔是覆钵式金刚宝座塔,高大的四方形塔基须弥座上雕饰着佛像、菩萨、伎乐、狮象等图案,四周有重层回廊环绕,这座塔是张掖老建筑区东边最醒目的标志。

前往木塔寺的途中我在街边看到一座仿古门楼,按理说这种建筑不会引起我的兴趣,但似乎有一种气味吸引我走进去,我走进去发现真的有一座真正的古建筑,是一座院墙非常高大的衙门式院落,气势非常粗犷,不同于文人士大夫的庭院,看起来像个武士的宅子。

这座宅子叫高总兵宅院,高总兵名叫高孟,是清朝康熙时期甘州最高军事长官,平定王辅臣和吴三桂有功,被封为总兵,这座宅子是他老年回到故乡后建的。建筑原本由府门、大堂、二堂、三堂、书斋、厢房和双层楼阁的后宅组成,现在前门和大堂部分已经没了,园林应该是被改造为宅子后面一座图书馆,其他建筑还在。

总兵的地位非常高,是正二品官员,大清国全国共有83位总兵,其中有13位是水军总兵,所以这位高总兵就是70个高级别陆军官员之一了。张掖的军事地位非常重要,大清国设立甘州府为甘肃提督统军驻地,管理凉州、肃州、西宁、宁夏四镇总兵,大清国在西北的军事行动都是以甘州为指挥中心和后勤基地。

万寿寺木塔在老建筑区西边,是一座阁楼式佛塔,砖砌塔身木构外檐共有八面,每一面都有两个向上飞出的檐角。木塔原来有十五层,经过多次维修改为九层,传说最早的木塔中心直立着一根铁柱,一直连接塔顶,人站在铁柱底座上扳动铁柱,可以让整座塔旋转起来,清朝末期木塔上部被大风摧毁,虽然1926年重建修复但已不能旋转了,我很怀疑这种对于当时的建筑技术来说过于超前的设计是否真实存在。

木塔所在的万寿寺建于北周,寺院现在已经不存在了,除了木塔之外只剩下一座两层的藏经楼,已经成为文玩商店,这座木塔可以付费登到塔顶,但是坦率地说意义不大,25元的费用确实不太值得,大佛寺的门票才40,而且现在的木塔内几乎没有什么东西,站在塔顶也不能看到太多有价值的远景。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张掖五行塔的位置并不符合五行理论,五行理论中木在东,火在南,金在西,水在北,土在中,但是张掖的五座塔,金塔居中,木塔在西,水塔在北,火塔在南,土塔在东。这五座塔并不是建于同一时代,也都各自的名字,金塔因为铜制塔顶金光闪闪被称为金塔,万寿寺塔是木质结构被称为木塔,弥陀千佛塔是砖土结构被称为土塔。有了城内的木塔、土塔、金塔之后,又将城北白塔寺内的塔称为水塔,将城南崇庆寺内的塔称为火塔,这样的五行塔很牵强附会。

我每到一城都喜欢去当地人傍晚聚集的地方,在前一座城武威我去了南城门广场,在张掖就要到木塔广场。历史记载木塔周围鸟雀环绕,今天这里依然全是飞鸟,武威南城门广场上一群群人在舞蹈,张掖木塔下最热闹的是篮球场,凉州甘州真是文体不分家。

既然已经到了土塔所在的大佛寺,那就要去拜访一下这座张掖最重要的宗教建筑。前面我在武威了解到西夏国非常崇尚佛教,修建了很多佛寺,张掖的大佛寺就是西夏的皇家寺院,建于西夏永安元年。

进入大佛寺我直奔大佛殿,殿门两侧镶嵌着砖雕与壁画,正门上方挂着匾额“无上正觉”。大佛殿内有世界上最大的木架构泥塑卧佛,卧佛是空心的,制作的时候先用木头搭建框架,然后用泥覆盖成形,最后进行表面彩绘。

大佛寺藏经阁里收藏着一部明英宗朱祁镇敕赐的《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经》,明成祖敕令在北京雕大藏经,到英宗时期完成,集合佛教经、律、论共1621部6361卷,颁赐全国重要的寺院。此外大佛寺内还收藏了一些珍贵的佛教音乐曲牌,也是明成祖时期收集各地佛教音乐,编成《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名称歌曲》。

大佛殿背后有十八罗汉雕塑和佛教壁画,和其他的佛殿不同,这座寺院的降龙罗汉形象不是罗汉脚踩着龙,而是让龙悬挂在房梁上,因为大佛寺是一座西夏皇家寺院。象征君主的龙不能被踩在脚下。

11世纪初党项人在西北崛起,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甘州成为西夏夺取河西走廊的焦点,最终李元昊占领了甘州,大佛寺修建历时5年在西夏崇宗贞观三年完成,历史上这座寺院有过许多名称,明清时期曾叫“弘仁寺”“宝觉寺”“宏仁寺”,民间称为甘州卧佛寺或称西夏国寺。

这座大佛寺不仅仅是西夏皇家寺院,在一些民间传说中,还将南宋和元朝也牵扯进来。蒙古监国拖雷的妻子、四帝之母克烈·唆鲁禾帖尼来到甘州,听说大佛寺许愿十分灵验,她带着身孕前往寺院许愿,结果在寺院内生下了他的第四个孩子,就是后来的元世祖忽必烈,忽必烈的母亲后来也葬在这座寺院里。

这个传说显然是不可靠的,忽必烈的母亲是聂斯托利派基督徒,她不太可能到佛教寺院里祈祷,这个故事的编造者可能混淆了大佛寺和张掖曾经存在过的景教甘州十字寺,因为一些汉学家们认为克烈·唆鲁禾帖尼葬在甘州十字寺,但也没有确凿依据。

更有意思的传奇是南宋末代皇帝曾经在这座寺院中出家,1274年宋度宗驾崩,他有三个儿子,长子端宗赵昰和三子少帝赵昺向南方逃亡,赵昰死在湛江,赵昺被陆秀夫背着崖山投海,次子就是南宋第7任皇帝宋恭帝赵显。1276年1月18日元军攻到临安城下,太皇太后以皇帝赵显的名义向蒙古军队投降。投降后赵显被送到元上都,忽必烈封他为瀛国公。赵显被俘的时候只有6岁,他之后一直接受的是蒙古贵族教育,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

19岁的时候,赵显来到甘州大佛寺学习吐蕃文翻译佛经,被尊称为合尊大师,多年后赵显偶然了解到自己的过去,写下一首诗: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元英宗知道这首诗后大怒,下令赐死赵显,《佛祖历代通载》中提到“至治三年四月,赐瀛国公合尊死于河西,诏僧儒金书藏”,就这样52岁的宋恭帝赵显结束了他47年的俘虏生活。

赵显与河西地区还有一个悲惨的关联,元朝江南释教都总统杨琏真迦盗掘了在绍兴的南宋6座帝陵,其中就包括赵显父亲宋度宗的永绍陵,杨琏真迦正是来自河西。

赵显在出家前和一个蒙古贵族女人结婚,他们有一个儿子叫赵完普,赵显去世20年后,白莲教明王韩山童起义,自称是宋徽宗八世孙以宋为国号,当时大元帝国各地爆发农民起义,很多义军都打着恢复宋室的旗号,赵完普的存在引起了元朝政府的担忧,元顺帝下令将赵完普送到偏僻的沙洲,也就是敦煌,严禁他与任何人来往。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于赵完普的记载,也许朱元璋建立明朝的时候,宋朝末帝的儿子还在世。

民间有传说元朝末代顺帝是赵显的儿子,赵显的妻子生下赵万普之后怀了第二个孩子,路过甘州的时候被一个蒙古王爷强行娶走,这个王爷就是后来的元明宗孛儿只斤·和世㻋,赵显这个没见过面的次子后来被拥立为帝,就是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他放逐兄弟赵完普也是担心赵万普把这个秘密讲给别人。

这个传闻站不住脚,因为元顺帝的母亲并不是蒙古人,而是东察合台汗国的贵族女子罕禄鲁·迈来迪,所以这个传闻还有第二个版本,说迈来迪先嫁给了赵显,她怀孕之后被当时还是王爷的元明宗娶走,总之传闻越来越不靠谱。

蒙古人也有个传闻,认为明成祖朱棣是元顺帝的遗腹子,他的母亲是元顺帝的第三妃子洪吉喇氏,元大都被攻破时没有逃走,被朱元璋纳为妃子,但她当时已经怀了元顺帝的孩子,就是后来的朱棣。这个传闻同样站不住脚,因为朱棣出生的时候是1360年,但1368年朱元璋的军队才攻入元大都。

“你的孩子是我的种”是自古以来斗嘴的重点,要是把这两个传闻连上,明朝皇帝还真的是继承了宋朝皇室血统。

我在各地旅行都喜欢了解当地的传闻野史,一部分虚虚实实,一部分彻底荒诞,其实古代游记有一个特点,除非是官派考察,不然记录基本都是虚实结合,景色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记录自己的情绪和对社会议题的表达,就像中国文人喜欢在前人著作上添加自己的注释观点一样,所以古代游客都爱扎堆去著名人文景点,这样才能看到前人留下的痕迹,而对深山荒野海滩是不太喜欢的。

我本人更倾向于这种旅行,因为我对旅行地本身的兴趣并不大,我更在意这个地点与我个人的连接,这里的历史和我故乡的关系与相互作用,这里的建筑、食物、景观能够开启我哪些感受。

我离开大佛寺,傍晚冷清的商场门口,看到一个男人在拉小提琴,我是他唯一的听众。甘州乐曲在唐朝非常发达,当时的宫廷音乐往往以边地为名称,也就有了甘州曲这个教坊曲目,后来发展为词牌。

晚餐之后我散步到老城中心,在东西南北大街交汇处看到张掖城著名的镇远楼,四面城门门额分别有砖匾“旭升”、“宾成”、“迎薰”、“镇远”,每个方向的的城楼各挂着两块牌匾,下层是“金城春雨”、“玉关晓月”、“祁连晴雪”、“居延古牧”,上层是“九重在望”、“万国咸宾”、“声教四达”、“湖山一览”。

这座镇远楼曾经在清朝顺治时期甘肃的一次叛乱中被烧毁,满洲人的君主爱新觉罗·福临入关,开启了一个新的王朝,但是帝国的统治并不稳定,退却的农民军依然保留着一定的实力,留在北方的明朝遗旧也在发起抵抗运动,带有羞辱性的剃头令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地方豪强愤怒不满,同时在大清国政府中要职都是由满洲人担任,其他民族只能担任副职,一些本来已经服从大清国的前明官员开始愈发不满。

米喇印的家族在明朝时期是甘州本地回民军事世家,原本属于对改朝换代持观望态度的地方豪强,他本人在新政府中继续担任甘州抚标副将的职务,但因为剃头令与大清政府产生裂痕,同时政府要求甘州军队前往四川镇压叛乱,不远离开家乡的军人们更加不满。

米喇印与凉州的丁国栋秘密联络,在1647年重阳节借助庆祝节日发难杀死政府官员占领了甘州城,战乱中镇远楼被烧毁。甘州、凉州的起义军占领了大半个甘肃并拥立明朝宗室,帝国派军队前来平叛,两年后米喇印与丁国栋相继战死,起义平息后甘州政府重修了镇远楼。

夜晚我回到居住的青年旅馆,去公共浴室洗澡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男浴室里竟然还有双人间,如果是不区分性别的浴室里有情侣间我还能理解,为什么区分性别的浴室会有双人间呢?

顺着前一天去过的大佛寺,为了寻找佛教在张掖的兴盛,我第二天一早前往马蹄寺,从张掖城里到马蹄寺没有方便的公共交通,我找了一辆车来到马蹄寺,路上下着小雨,这种天气倒是很适合参观石窟。车子进入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我想起之前采访过李睿珺导演,那时他的电影新片《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就是关于两个裕固族孩子的故事。

唐朝时回鹘汗国分成三支,一支西迁到葱岭以西建立喀喇汗国,一支在吐鲁番盆地称为西州回鹘,也叫高昌回鹘,一支在河西地区称为河西回鹘,也叫黄头回鹘,河西地区回鹘各部中的甘州回鹘崛起建国,最后被西夏与辽国联军灭国,甘州回鹘就是裕固族的祖先,明朝时被集中迁到现在的肃南地区,而高昌回鹘后来成为维吾尔族的一部分。

裕固族很有意思,外表看起来像蒙古族,族源上和维吾尔族更接近,宗教信仰受藏族影响信奉藏传佛教,而高昌回鹘曾经是唯一以摩尼教为国教的国家,喀喇汗国则在第三位君主萨图克时期改宗伊斯兰教。之前马达汉在甘肃专门探访过裕固族聚居的村落,认为他们像汉化的卡尔梅克人或者柯尔克孜人,而且马达汉提到一点有趣的描述,他认为裕固族比其他的游牧民族更加忧郁。

马蹄寺石窟分为南北两边,有三个石窟最出名。第三窟是著名的“三十三天”,一共有十九个窟,远处看起来像刻在山壁上的宝塔一样,各个石窟之间通过狭窄小道相连,有一些通道需要手脚并用艰难地攀爬。

第七窟在第三窟两侧,长方形窟前有三个窟门,窟门后是宽敞的前堂,后面是一个方形有中心柱的空间,正面凿出三个佛龛,两侧甬道和后壁有四十六个佛龛,前堂南、北墙壁绘着礼佛图。

1958年以后马蹄寺被严重破坏,现在的石窟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修复的。石窟内有一部分还没有修复完,保留着文革时被砸烂的样子,我绕到唐卡后面看到了被画挡住的部分,台子上摆放着一颗佛头,身子没了,唐卡前面的石坐佛像身子还在,头却没了。文革的时候,人们把绳子绑在佛像脖子上,从石窟里拽下来,佛的头摔断了。

第八窟马蹄殿是马蹄寺名字的来源,这个窟平面是长方形,窟内有中心方柱,三面墙壁有圆拱形佛龛,地面上有一处马蹄印,传说是格萨尔王的马走过这里踏下的足迹。

雨中的马蹄寺石窟外雾气蒙蒙,我在石窟门口一张破烂的告示上看到游客留下的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也是应景。在另一座佛殿内,我还发现了一处题字,“渐渐鸡皮鹤发看看行步龙钟。假饶金玉满堂难免衰残老病。任是千般快乐无常终是到来。唯有径路修行但念阿弥陀佛。”落款是七四老僧释融照,时间是1969年仲夏月。

释融照是千佛洞现任方丈谛净法师的师傅,1969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石窟佛像、壁画损坏几乎全毁,石窟外所有建筑荡然无存,不知道融照法师当时写下这首谒语是什么心情。

其实马蹄寺石窟最动人的故事不是关于佛教,而是和儒家有关。两晋南北朝是中原历史最黑暗的时期,充满了杀戮和恐惧,统治者都是精神病人,知识分子过着大烟鬼一样的日子,老百姓被当成牲口。在河西走廊,郭荷、郭瑀、刘昞三代学者隐居在这片山中潜心研究保存学术,拒绝服侍暴君,在乱世里河西地区儒家又找回了先秦时代自由结社半耕半读的无政府主义理想。

临离开张掖前,我来到本地的一家网红咖啡馆,就是小城市中房价较高的新楼盘区里一个态度平淡的老板娘独自开着一家符合文艺青年理想的咖啡馆。他们家最网红的点是带有张掖城市名字的外卖杯套,我不知道这个非常简单的设计为什么会成为网红,也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太像游客,店主特意用了这个杯套,我在店里喝却给我用打包杯装咖啡。

临走前一夜,我在青旅客厅听人们聊天,非常缓解焦虑感,我发现原来社会闲散人员那么多,闲散的理由一个比一个奇怪,相比之下我自己甚至还算是在正经做点事情的人

下篇预告:

明天我就要离开张掖前往河西走廊之旅的第三座城,在张掖我知道甘肃这个名字有一半来自这座城曾经的称呼甘州,而我要去的下一座城就是甘肃名字的另一半由来。这座西凉故都、明帝国边关如今更多与钢铁与航天工业相关,我对上天不感兴趣,在这座城的郊外却体验了一下入地。

明天我就要离开武威前往河西走廊之旅的第三站:酒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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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锈与孤岛

马特

多数人愿意跟随时代,甚至期待自己能引领时代,但总要有人负责落后于时代,成为人群中最无趣的那个人,郁郁寡欢地跟在时代后面捡拾被碾过的碎片。有的人就是永远都高兴不起来,总会在狂欢中嗅出苦难的味道,在歌舞升平里挖掘那些希望被永远遗忘的过往,那些令一小部分人感觉尴尬,同时令大部分人感觉扫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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