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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帝国最后一面自我麻醉的滤镜破碎了 | 荐书《罗曼诺夫四姐妹》

2017年我走中东铁路之旅的时候途径哈尔滨,去拜访了圣阿列克谢耶夫教堂,坊间传闻这座教堂在100年前有一位俄国神父讲课,他叫伊万·斯托罗热夫,是最后见到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人之一,并为沙皇一家主持了最后的宗教礼仪。

这本书我想从结尾说起,2017年我走中东铁路之旅的时候途径哈尔滨,去拜访了圣阿列克谢耶夫教堂,这座曾经的东正教堂如今已经交给天主教会使用,坊间传闻这座教堂在100年前有一位俄国神父,他叫伊万·斯托罗热夫,是最后见到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人之一,并为沙皇一家主持了最后的宗教礼仪。

《罗曼诺夫四姐妹》的最后一章讲述沙皇一家临终前的时刻,里面提到了伊万·斯托罗热夫神父,关于这位神父的故事可能来自阿纳托利·波特诺夫,他9岁那年正好住在沙皇一家被关押的房子附近,曾经偷偷翻越栅栏亲眼看到沙皇本人,后来他随家人流亡到哈尔滨,再一次见到同乡的伊万·斯托罗热夫神父,并为神父当了一段时间助手,之后他到了温哥华,成为温哥华俄罗斯正教会重要人士,活到2002年,留下了当年的这段故事。

和书中的一点差别是,这本书中说伊万·斯托罗热夫神父是在哈尔滨的圣尼古拉教堂(这座教堂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我查到的阿纳托利·波特诺夫的记录中说神父是在圣阿列克谢耶夫教堂,我不知道是不是作者混淆了。

这本《罗曼诺夫四姐妹》并没有把视角局限在4位并不经常出现在公共视野中的公主身上,而是关于末代沙皇整个家庭,很多内容关于她们的母亲和弟弟。这个家庭如同他们执掌的帝国一样充满种种暮气沉沉的荒唐诡异。一个圣徒与暴君结合的父亲,一个歇斯底里的神经病母亲,四个深宫中的公主,以及被整个帝国热切期盼视为希望却患有血友病的小王储,而他们家最信任的朋友是一个似乎有超自然力量却做派可疑的疯癫僧侣。

王朝末日的气质都很像,我读这本书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溥仪的《我的前半生》,那种无可挽回的落日余晖。沙俄与满洲也确有相似之处,俄国身上有无法回避的蒙古统治遗留,也就是西方人所说的俄国人欧洲外表下的鞑靼本质,末代沙皇家族尊崇的癫僧拉斯普京也来自西伯利亚,而通古斯血统的满洲人一开始就走上满蒙联合的道路,俄国与大清国最终交汇在蒙古高原与北亚森林之间。

这让他们更容易沉浸在外人看来神神叨叨的气氛中,对于某些“正统思想”来说,“天命所归”只是一种抽象的表述,但是在罗曼诺夫家的东正教与俄国民间信仰结合,和爱新觉罗家的藏传佛教与满洲萨满信仰结合,这就成了一种带有具象征兆的命运,让统治者在惶恐与残暴中摇摆。

在罗曼诺夫末代皇族的故事中不难看出这样的矛盾,沉默寡言的沙皇和他神经兮兮的妻子,他们是那么优雅而多愁善感,流露出东正教救赎牺牲的虔心,他们是那么爱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在战争中又奔走在医院和工厂中支持自己的父母,这是个多么圣徒般的皇室家庭,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民众最后会那么不喜欢他们。

事实上很多精英阶层家族都有这种状态,他们的善心是面向自我满足的,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会表现的格外亲切,但这种需要通常都很短暂,他们会记录下自己施舍某一个乞丐,哄某个仆人的孩子开心,对某个下属彬彬有礼,但这完全不妨碍他们把成千上万人送到前线或监狱,或者制定某个让很多人倾家荡产的政策。

这也是这本书很值得阅读的地方,书中对于末代沙皇家庭生活的记录,包括家庭成员间对政治和国内问题的理解,以及他们面对的情感关系,结合帝国末期的历史,读者会发现他们是真的活在某种奇怪的滤镜氛围中,这种古典时代的滤镜意味着国家的历史就是皇族的历史,两者不会分开,而罗曼诺夫王朝的结束,也意味着这种自我麻醉的滤镜终于破碎了。

关于罗曼诺夫末代公主,恐怕最吸引人的故事是说她们当中有一个人逃过了处决,一般认为是最小的公主阿斯塔纳西娅,从一百年前到现在不断涌现出奇奇怪怪的人说自己就是幸存的公主,不过按照基因检测结果表明,四位公主和小王储在1918年7月17日同他们的父母一起被处决了,没有幸存者。

罗曼诺夫王朝大概真的只有300年的气数,如果算进尼古拉二世退位后被授予皇位但拒绝登基的米哈伊尔,那么罗曼诺夫王朝就真的是从米哈伊尔开始,到米哈伊尔结束。

罗曼诺夫家族有一种精神病人的气质,即使在雄主彼得大帝时代都会感受到癫狂的脆弱,这个家族好像确实有点遗传问题,几乎每一代都有子女体弱多病甚至早夭,王朝常常面临着绝嗣的危机,却总在权臣贵族将要推出傀儡的时候,神奇的命运力挽狂澜,我之前看到安娜成为女皇的那段历史时惊呆了,一个被放逐多年备受欺辱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寡妇,却在危难时刻独自一人挺身而出掌控大局成为女皇,继续延续着王朝的帝统。

这种“疯子、傻子、色情狂”般的人格特质与狂热的东正教救世情结和罗马帝国继承者结合在一起,俄国的历史不是人民的历史,而是皇族与神的意志之间博弈的历史。

从这一点讲,沙皇一家被处决并不是帝俄历史的终结,只不过是帝统被传递给了下一个王朝。甚至可以说,从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教之后直至今天,罗马帝国依然在延续。

关于罗曼诺夫家族旁系的后代,我之前在乌兹别克斯坦旅行的时候倒是有一条线索。在塔什干在贯穿城市南北的河流东岸,我找到了一座华丽的俄国新古典主义建筑,被称为罗曼诺夫王子宫,是为尼古拉·康斯坦丁诺维奇·罗曼诺夫大公建造的。1919年这座建筑被国有化作为博物馆,1935年成为列宁青年先锋宫,在1980年代重新开放用来展示大公的珠宝收藏。

这座建筑的主人是一个颇为有趣的人物,尼古拉·康斯坦丁诺维奇·罗曼诺夫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表弟,也是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孙子。他1850年出生于圣彼得堡,是康斯坦丁大公的长子,由于与一个美国女人的恋情背叛了家人,从母亲的圣像中偷走了三颗钻石,这让他被放逐到塔什干。

然而这次放逐对尼古拉·康斯坦丁诺维奇来说或许是一次自由的解放,至少他在塔什干充满热情地做了很多有价值的事情,他的灵魂似乎就该属于这里。他用个人财富帮助改善塔什干的环境,积极主持灌溉工程,修建了两条大运河和现代化的工厂,并将商业收入用于购买艺术品,1890年他下令建造这座宫殿也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艺术品收藏。

尼古拉·康斯坦丁诺维奇在1918年年初去世,最精彩的部分是在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被处决之后,这个被放逐的成员留下了罗曼诺夫家族在苏联唯二的子嗣:他的孙子基里尔·亚历山大洛维奇·伊斯坎德尔·罗曼诺夫王子,和孙女娜塔莉亚·亚历山大罗夫娜·伊斯坎德尔·罗曼诺娃公主。

1924年,基里尔和娜塔莉亚与母亲一起搬到了莫斯科,他们的母亲嫁给了尼古拉斯·安德罗索夫,两个孩子也就改姓为安德罗索夫和安德罗索娃。或许是改姓保护了他们,作为仅有的两个留在苏联的罗曼诺夫后裔,基里尔和娜塔莉亚一生都平安生活。

基里尔在1992年去世,娜塔莉亚更为传奇,上世纪30年代她成为了一名职业摩托车手,但因为罗曼诺夫后裔的身份暴露,不得不为秘密警察工作。二战后,她由于表现优秀而获得了一些自由,继续自己的摩托车手生涯,1999年以82岁去世。

罗曼诺夫家族中不受待见的一个坏小子被放逐到边疆,却大显身手做出了一番事业。当皇族一家被处决后,这个坏小子的后代竟然成为了宝贵的血脉遗留,他的孙辈亲眼见到了苏联解体,这就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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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人愿意跟随时代,甚至期待自己能引领时代,但总要有人负责落后于时代,成为人群中最无趣的那个人,郁郁寡欢地跟在时代后面捡拾被碾过的碎片。有的人就是永远都高兴不起来,总会在狂欢中嗅出苦难的味道,在歌舞升平里挖掘那些希望被永远遗忘的过往,那些令一小部分人感觉尴尬,同时令大部分人感觉扫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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