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迦
斯迦

半虚构小说创作者/荒诞生活观察者/人生体验大玩家

日式酒吧初探

她们真的好优秀,好努力,好灿烂又生猛地活着。

我叫莉拉,江苏常州人,98年生,今年24岁。

进门时,美嘉满脸笑容迎接我,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迅速递给我一件一字领的黑色连衣裙。美嘉是这里的小妈妈,一头金黄的头发,笑起来眼镜和嘴角都是有完美弧度的,就像小太阳一样,一下就被照亮了。

1811是一间开了12年的日式酒馆,门脸没有任何装饰,两行日文轻轻地挂在门口,我不识日文,大概是店名吧。店内装潢以红色为主,进门右手边是红色的吧台,左手边有一圈红色的沙发卡座。其余房间被改造成了大小不等的ktv包厢。

面试我的人叫缨子姐,是这家店的老板。她来自中国东北,大学毕业后就进入日式酒吧工作,“我那个年代,其他白领每个月只能拿两三千,我一个月可以挣两三万,那是2008年,你想想看。”她说话语速很快,妙语连珠。面试的话题,主要围绕在这里能挣多少,怎么挣。

她从服务员一路做店长,再到自己开店,只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现在在cbd商圈里一共有三家她开的酒吧,其中一家是日料店,另一家日式酒吧是没有包厢以纯聊天为主的,她说“那边挣得没这儿多。”

接近9点,店里一下就忙碌起来了,很多细节我都来不及问,我就这么换上大学后就没穿过的露肩连衣裙和高跟鞋,匆忙上岗了。

“新人女孩们,进来进来。”美嘉在包厢门口向我们招手。我和几个比我早到几天的女孩走进了刚来就人声鼎沸的包厢。

里面坐着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难以抑制的笑容。外面的门还没关上,其中一个男人就开起了黄腔,指着一个我们的女孩对他旁边有点微胖的女孩说,“哎哈哈哈她胸比你的还大哎。”

他叫王哥,她们都这么叫他。某外企高管,谈话间偶尔会说几句发音还不错的英文。点的也不都是土歌,他知道几米,倪匡和倪震。

我被另一位年纪稍大一点的男人招呼去。带我进来的女孩曾说,“这工作很简单,他们唱歌,你鼓掌就好了。”我便照做了。

我的名字,年龄,出生地,都是客人问起时现编的。撒谎是我的长项。暂时还没露出马脚。正好今晚的客人王哥也是江苏人,一听我是常州人,就开始跟我说方言,我只好说,我不会方言,也就这么打马虎眼过去了。

招呼我过去的是蓝哥,台湾人,面相慈祥,声音低沉。62年生人。92年,他31岁,带着15万美金的现金从台湾来北京,说是听说北京遍地是黄金,来了以后发现创业困难重重。01年,他与台湾的妻子离婚,“我们离婚不是因为这里的小三”,离婚后,就没有再婚。独身一人定居北京CBD附近。

我的左边坐着一个短发的顶着硅胶鼻子的女孩,她旁边坐了一个东北口音的眼镜中年男子。起初,我以为他们都是朋友,差不多几杯酒后,我便发觉,这几位女孩,是允许被男人抚摸和亲吻的,他们甚至连微信都是亲吻过后才扫上。

这样一个多人的场域里,就出现了几种阶级。男人,是客人,是上帝;妈妈桑,是我们的上级,是男人们在这里最喜欢的人;我们是不能被抚摸和亲吻的妈妈桑管辖的女孩;而其他几个女孩,则是底线更低,可以被任意调戏的。不管是言语上,还是肢体上,男人们的矛头都对向了那几个女孩。而我们店的女孩,则被妈妈桑保护着。

“蓝哥~可以请新来的女孩们喝杯茶吗?”小妈妈美嘉扑闪着大眼睛,望着蓝哥慈祥的脸,声音软酥酥的。

“当然可以。”蓝哥爽快答应。

喝茶是我们店的规矩。客人请一杯茶,50元,女孩们可以提成20元。妈妈桑为了照顾新人,都会帮新人要茶,也是为了给我们做个示范。

酒过三巡,王哥红着脸走到我们这边,问我,“今天是你的day one啊?”又说,“小妹妹,男人不都是坏人啊。”旁边的蓝哥接话,他说话慢条斯理的,“我们都不是正人君子,但是我们是有分寸的。我告诉你啊,男人是喜欢女人,但是我今年60岁了,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放心好啦。”

电视里放起了张学友的一首情歌,蓝哥起身摇摆起来,他说我气质好,伸出手邀请我。他右手轻轻搭在我的上背部,边唱边说,这不是跳舞,你用心听节奏就好了。又说,别怕,放轻松。

我是不敢与他对视的,我只能轻低下脸,看向地面。那时我在想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想,好像真的听着他的引导,在仔细听歌。而那是一首什么歌,我此刻也想不起来了。

到了游戏环节,蓝哥执意要大家一起玩他早年在台湾玩过的游戏,“玩了几十年夜场,什么没玩过。”他笑说。

我旁边的女孩输了,那个带他们来的胖胖的大嗓门女孩就在旁边叫得起劲“亲一个亲一个”,意思是让她亲她旁边的眼镜男子。那女孩真亲了,为了避开这种场面,我尽量朝反方向看去。

游戏中,王哥笑称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金总有两个陪酒员。我才知道,这是她们的代称。短发女孩是东北人,喝起酒来毫不犹豫。短发女孩又输了,胖女孩在她们对面起哄,“你喝一口酒给金总喂去。”短发女孩真就照做了。相比起来,我们这边是既文雅,又平静。

这旁,蓝哥笑眯眯地跟我们聊自己的故事,他是房地产商,几年前已经过上了半退休的生活,这里是他的温柔乡,一周能有四个晚上都在我们店里消遣。他笑称自己是老年人,这样的话,他一晚上说了好几次,又说,你们的父母都比我小吧,所以虽然我很喜欢你们,但是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哦。

身后的窗户半开,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刺骨的凉意,蓝哥拿起他的外套给我披上,说,你看你手都凉了,把外套披上吧,没关系的。

这样的场景,按理说充满危险和暧昧,但是真实情况却恰恰相反。这些男人,似乎和我日常工作中接触到的社会精英没有差别。只不过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他们显露出男人更真实的一面。在这个ktv包厢里,他们不聊工作,不聊金钱,只聊女人和高尔夫球。就连桌上那几瓶一千多一瓶的苏格兰威士忌,都不是他们谈论的主角。

他们喜欢我们的小妈妈美嘉。没有男人不喜欢她这样的女孩:说话温柔,笑靥如花,能歌善舞。我也喜欢。美嘉允诺,今天结束时会独舞一曲。

我上完厕所回来,背景音乐已经响起,众人就坐,美嘉跟着这首Kpop舞动了起来。用业务能力超强来形容美嘉完全不为过。为了讨客人开心,很显然她下功夫自学了这段舞蹈。她跳起舞来收放自如,简直可以把现在的流量明星比下去。

美嘉在我们面前舞动着,我一个女人也为之动容。可是我有几度都想要落泪——是美嘉在用娃娃音讨好客人的时候,她很认真很动情唱每一首歌的时候,她投入忘我地独舞的时候。她笑起来,那么灿烂,整间屋子都被她照亮了。她们真的好优秀,好努力,好灿烂又生猛地活着。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这是一份会被很多人诟病、唾弃和误解的职业。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美嘉就像华灯初上里走出来的妈妈桑,能说会道,唱歌不比歌手差,跳起舞来又像当红女团。好像这世上没有她不会的才艺。

“节日”接近尾声,王哥起身,面朝大落地窗,笑容满面地对众人说,“你们看这时的窗外,此刻多么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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