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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學會聆聽

你可以改變我嗎?

最近Matters上有些關於為什麼牆內的異見者,出牆後反而變成政府的擁護者的話題。我自己最近也在想人要怎麼跨出同溫層,怎麼跟不同背景或意見不同的人交流。剛好上禮拜就聽到BBC Radio 4的Analysis播客,該集的主題是:Can I change your mind? 

剛好和這些有關,就介紹一下,希望能夠一起思考討論。


後真相時代流行一個網路真理:沒有真相,只有立場。每個人都可以找到符合自己立場的“真相”。由此我們往往可以繼續推論,沒有必要和自己意見不一樣的人說話,因為人不會改變自己的意見,說了也是白搭。


法學教授的研究

哈佛法學院的教授Cass Sunstein曾經做過一個研究:在科羅拉多州裡,Boulder比較自由派,Colorado Springs則偏保守派,他找了這兩個城市的居民,按城市分成兩組討論,他發現當人們跟自己意見相同的人聚在一起之後,這兩個城市的人分別變得更左及更右,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和自己意見相同的人在一起,我們的立場有可能變得更極端,這雖然不意外(confirmation bias之類的),但想想還是有點恐怖,不是說極端立場本身有問題,人當然可以擁有極左或極右或任何光譜上的極端信念,但是在集體思考下,群體內原本的多元性被消滅,而極端的聲音被擴大。


腦神經專家的研究

但我們也知道:人們是會聽不同的想法,人也確實會改變,播客主持人Margaret Heffernan說,假如我們從來不聽不同的聲音也從不改變的話,那我們豈不還住在洞穴中?腦神經研究者也發現,我們的大腦確實有惰性,偏好和自己相同的人事物,但同時,我們的大腦也能夠理解他人的想法,並且我們會試著去融合他人與自己的相異性。我們不只做了一個決定、或下了一個意見判斷就算了,我們還會不停地反芻思考自己的決定,甚而往往會修正或推翻原先的決定。


氣候變遷課程的實驗

即是說,我們不是不可能改變,而是要找到、甚至製造一些讓大腦可以思考、改變的環境。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的研究者Danielle Lawson發現,學校把氣候變遷加入教材內容後,不止教育小孩,也改變家長,特別是那些原本對氣候變遷持懷疑態度的家長,尤其是父親。為什麼呢?如果研究者自己去接觸這個男性,他可能會因她的身份——專門研究氣候變遷信息communication的人,而覺得她別有動機,但往往不會視自己的小孩為思想威脅。

換言之,我們信任的人,即使立場相差十萬八千里,也有可能改變我們。


從Mediation中學到的功課

在協調、調停(mediation)的工作中,為了達到排解紛爭的調停目的,需要製造一個雙方都可以信賴的環境。而這個環境的關鍵在於:聽與被聽。很多時候,需要調停的兩造,不見得真的想要對方實質地做什麼(補償之類的),他們只是想要訴說自己的故事,並且希望對方可以真的聽進去。調停的目的不在讓誰,而是使所有人都能進行換位思考,讓大家的立場及觀點都能有所轉變,所有的人都必須彼此聆聽,而這很花時間,也需要很多耐心。

長年從事調停工作的Eileen Carroll歸結了有效及無效的行為:

  • 有效的行為:信賴、時間、耐心、聆聽、提問
  • 無效的行為:敵意、頑固、disagreeing badly、大吼大叫、搶著說話 talking over each other、離開房間、嘲笑、冷笑


(另一個類似個例子是南非在種族隔離結束後,成立真相與和解委員會,其中一個項目是讓過去受到種族隔離壓迫的人向往昔的統治者訴說他們的經歷,很多被壓迫者都表示,他們並不想要法律追訴懲罰那些曾壓迫他們的人,他們只是希望壓迫者能聆聽他們的聲音、他們的故事。而神奇的是,這個聽與說的過程,往往帶來痛哭流涕的懺悔與原諒)


你想認識和你不一樣的人嗎?

德國的新聞網站Zeit Online的編輯Jochen Wegner和他的團隊在網站上做了個實驗,他們戲稱這為:Tinder for politics,但配對的手法相反:把意見不同的人配在一起。他們在網站上放了些問卷調查,像「德國是否收了太多難民?」、「西方國家對待俄羅斯是否公平?」,然後在問卷的最後問讀者:你想不想認識和你不一樣的人?


出乎這位編輯意料的是,這個活動第一天就有一萬兩千人註冊,後來成了Germany Talks,並且至今仍然進行。(最新一期活動裡,記者紀錄了其中一個對話,被配對的是一個支持保守CSU的53歲男性和一個支持綠黨的23歲女性)


至於編輯Wegner自己當然也實驗了一下,他在柏林和一個年輕人見面,聊得非常愉快。事後他很驚訝的發現,對方曾經是新納粹。他問他的新朋友這件事,對方說:他很想將這段過去拋在腦後,所以沒提。這完全推翻了Wegner對新納粹的想法,他的結論是:人是可以改變的。

後來英國也做了同樣的活動:Britain Talks(而且大家可能會嚇一跳,是Daily Mirror主辦的),讓反脫歐的22歲大學生和支持脫歐的72歲退休護士對話。


這一系列對話、配對活動,並不是要求參加者彼此同意,或統一立場,我們仍然可以熱烈地相信我們擁護的信念,但與此同時,是否可以停止物化對方?然後,神奇的事依然是,活動參與者往往發現,儘管自己和對方可能在政治立場上迴然不同,但在別的地方又有許多相同處,他們到最後往往能達到某種共識,更重要的是,他們多交了個朋友,甚至連對社會的信任度也上升了...


***


分享節目內容到這裡,雖然深感跨出同溫層、讓自己遇見不同的人之重要(就算只是站在不想要自己被我方的聲音催化成極端的出發點),但也不免擔憂,Germany Talks, Britain Talks這些活動之所以成功,主辦人歸結主要原因:當你面對面見到一個人、認識他之後,其實就很難再隨便給他貼標籤。而這也回到我在上一篇文中的擔憂:網路也許本身就不是一個適合讓人放下成見對話的媒介...


這些故事當然都很美好,但是我們也可以說這當中self-selection bias太大了,意即會參加這種活動的人本身就不是最極端的,或至少他們會想認識不一樣的人,就代表他們還願意把對方當人看。


回到Matters,儘管我對網路作為載體有疑慮,但又還是相信,會上Matters的人應該一定程度地想和不同的人交流,哪怕是在一些比較剛性的目的下,像是輸出自己的觀點、說服對方、證明自己的論點正確、練習邏輯思維,我想人還是對他人有一點好奇的吧?


上一篇文章也有幾位建言或鼓勵,我知道人與人交流本來就有種種障礙,也需要花費時間跟精力,自己心力有限心臟也不怎麼強大,但還是希望在可能的範圍內,能夠聽各種聲音、遇見不同的人..


既然牆內的人也都說了,牆內不是鐵板一塊,但是一出牆看到牆外的人都把他們當作小粉紅、自干五,或是對大陸充滿各種無知、或者自爽、精神勝利的貶抑及誤解,很自然會想要為自己的國家、政權辯護。(反過來說,台灣人、香港人、各種人,有時大概也會有同樣的knee jerk reaction, 神經自然反射作用吧?然後如果沿著這種最低線展開論戰,大概很難不變成混戰),那幾篇文章我都覺得受益很多,感覺比較細密地補上大陸網路輿情的多層次。


最後再同場加映再介紹一個播客,BBC World Service Documentary之前做了這麼一集節目,Hong Kong: Love in a Divided City。訪問一對年輕的夫妻,男的是香港人,女的是大陸人,男的說起自己現在因為有家庭要照顧,不能參與前線運動、只能做些後勤的遺憾,女的則也感受到種種糾葛的心情,像是多月前參與百萬人上街,卻仍不免擔心身為大陸人是否安全,也講每次先生出門就擔心,他沒回家前就無法入睡。不知道為什麼,那節目我聽的特別感動,談的雖然不深,但卻可以很直接的感受到他們的心情。不是很激烈的故事,但我喜歡節目和上面那些文章一樣,同樣給出一些nuance,我用這些小細節、個人的聲音、經驗,試著抵禦標籤、物化、懶人包式理解世界的方式,可能不怎麼有效率,但這是我唯一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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