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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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大學新聞學系 日本文學介紹、影評、書評創作/短篇小說/散文/隨筆

森見登美彥與充滿生趣的京都傻瓜狸貓們:論【有頂天家族】

下鴨一家參加五山送火的情景。

若是提到京都,你的腦海會浮現什麼?可能是歷史悠久的清水寺,蘊含了這座歷史古城的時代心跳;也可能是熱鬧非凡的五山送火,在光與影之間,過去和現在似乎疊合隱現,讓到訪此地的遊客進入難辨真假的時光長廊中,無法自拔。然而,在這些光鮮亮麗的繽紛背後,有著不卑不亢的狸貓、高傲自大的天狗,以及居於兩族之間,塵世中紛擾的人類。正如城中的一介傻狸貓.下鴨矢三郎所說:「天狗、狸貓、人類這三大族群居於京都中,共同轉動著這時代的巨輪,注視著它滾滾轉著,饒富生趣,從不會感到無聊……

         

作者簡介:森見登美彥
森見登美彥近照。

森見登美彥,1979年出生於奈良縣生駒市,大學時就讀京都大學農學部,主攻生命科學。這樣充滿理組氣息的森見,在學中出版了他的首部小說【太陽之塔】,並獲得日本奇幻小說大賞,由此打開了他通往文學道路的大門。

森見筆下的故事及人物充滿了京都氣息,並將他光怪陸離的幻想融入小說中,讓他整體的敘寫主幹染上一層超現實的氛圍:帶有日本歷史傳統的價值,同時也不落於俗套的背景設定和故事情節,讓他和同為京都大學畢業的名作家萬城目學並稱為「京大雙璧」。

此外,讀者們肯定也很好奇他特殊筆名的由來吧!「森見登美彥」這個筆名中,「森見」是他的本姓,而「登美彥」取自日本神道教神明「登美長髓彥」,此神明和他的故鄉奈良縣有很深的關係,故以此作為筆名的一部分。

森見有名的著作除了出道作【太陽之塔】外,還有【四疊半神話大系】、【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以及【有頂天家族】、【有頂天家族2 二代目的歸來】,後四者皆有被製作為電視動畫及電影,可見其影響力在文壇或動畫腳本上皆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故事簡介——那充滿愛恨糾葛的狸貓京都

【有頂天家族】的故事主要是以狸貓一族中,下鴨家的三男——下鴨矢三郎的視點出發,去參與、觀看、揶揄及評論天狗、人類、狸貓之間所發生的種種事件。自從下鴨家的當家統領,下鴨總一郎去世後,下鴨家頓失依靠,在狸貓界的聲望一落千丈,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落寞。下鴨家的大哥矢一郎便擔起復興家室的重任,力圖在狸貓界的統領選舉——「偽右衛門選舉」中一鼓作氣取得權柄,讓狸貓界再次尊敬並重視逐漸沒落的下鴨家。在這選舉的過程中,京都發生了種種奇幻且懸疑之事,將京都中的三大族群全都牽扯進來,構成了一大充滿傻趣但也充滿感動的群像劇……


「親情、自我價值、人生意義……」狸貓們教會大家的「傻瓜」人生觀

一.天狗生天狗,毛球生毛球的真諦:親情

在【有頂天家族】裡,維繫狸貓界感情的重要羈絆便是「血緣」。無論是奉行「傻瓜主義」的下鴨家,或是富有商業頭腦的夷川家,雖然兩家處於敵對狀態,但因為家主互為兄弟,讓他們總處於一種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中:互相較勁,但彼此之間又有割不斷的情感。例如主角下鴨矢三郎及夷川家的女兒——夷川海星的相戀。雖然兩人互有好感,但總會受到夷川家的兩兄弟,金閣和銀閣的各種阻撓,試圖終結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姻緣。

下鴨矢三郎及夷川海星。

另一個有趣的例子,便是下鴨總一郎和夷川早雲這對兄弟的關係。喜歡上了同樣的女孩子——人稱「桃仙」的桃紅色母狸,但最終由總一郎擄獲其芳心;同樣想爭奪偽右衛門之位,但早雲像是被命運之神戲弄般,做任何事總遜於哥哥一籌,仍在權力之爭中敗陣下來,最後為了下鴨及夷川兩家的和平,早雲只好入贅至夷川家,成為夷川家的家主。自此,一連串的失敗和惱怒在早雲心中種下仇恨的種子,讓他決定要向哥哥總一郎復仇,奪走那些他無法得到的事物——最後的結果便是總一郎被煮成了狸貓火鍋,夷川家興起而下鴨家沒落。

下鴨家前統領,偉大的狸貓.下鴨總一郎。

森見登美彥擅長刻畫人性,尤其是人心中的光明面及黑暗面。心理學家榮格認為:「黑暗面是自我情結中黑暗的、被抹除及被壓抑的面向。」夷川早雲和下鴨總一郎如同性格上的一體兩面:前者充滿野心、時常嫉妒他人的成就、且心懷鬼胎,想置人於困難境地;後者平淡閒適、深信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人生道理:「人生不為其他,只為了讓生活更加有趣。」在榮格的觀點中,人要學會與自己的光明面和陰暗面自處,正如下鴨及夷川兩家在爭吵和合作間求平衡。

榮格同樣也說:「無視於陰影面是不健康的,但是承擔過多的陰影面同樣是不健康的。」如果一個人承擔了過多的陰暗面,將會做出許多出格和不符道德之事,讓個體的行為徹底崩壞,「當人太靠近陰暗面,視線就模糊不清了——將會分不清楚是非善惡。」正如同夷川早雲在壞事做盡後,悲慘的下場:被拖進地獄九相圖中,永不見天日。而下鴨總一郎即使被自己的親弟弟所謀害,在即將被煮成狸貓火鍋、讓人類吃掉之際,仍波瀾不驚、不卑不亢。人類讚嘆道,「我從沒看過如此莊嚴的狸貓!有如不動明王一般!」總一郎回答了:「我這一生該做的事皆已悉數達成,如今面臨生死關頭,願眾人在享用我時,能吃的開心!」這樣豁達大度的心態,或許也是他口中的「傻瓜血脈」所致吧。

二.偉大的狸貓.下鴨總一郎的死亡:自我價值

氣急敗壞的矢一郎。

第一部分我們來認識嚴格又迷糊的二代家主,下鴨矢一郎。身為接任偉大的狸貓.下鴨總一郎家主地位的大兒子,矢一郎一直以來都在自己的身份認同中偏執:為了不愧對父親,他「必須」選上偽右衛門,光耀門楣、重興家室;為了家中的弟弟們,他「必須」扮演父親的角色,將每一隻讓人操心的小狸貓們治的服服貼貼、讓他們平安長大。下鴨矢一郎的人生自從父親上了黃泉路,就一直被父親的名聲鍊住:擁有這樣一位偉大的父親,或許能有幾分驕傲,但更多的是他巨大陰影下的壓力。在這選舉的過程中他逐漸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人生目標,他意識到總是背負著父親名聲的十字架,反而違背了父親一直以來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人生不為其他,只求活得更加有趣。自己內心到底要的是什麼?要先學會與自己的思想對話,才有辦法走出這個枷鎖般的死胡同。在動畫的最後幾話,下鴨一家幾乎都被夷川早雲的詭計所陷害,深陷危機,而矢一郎奮不顧身地變身成老虎,守護著全家人的那份勇敢,引導了他找到自己的理想:讓全家過得快樂、安全是最重要的,別再顧著甚麼名聲、選舉了,家人間的羈絆,應該是要比甚麼都還強韌且堅不可摧的。

下鴨家四兄弟,左起為矢一郎、矢四郎(襁褓中的狸貓)、矢二郎、矢三郎。

第二部分我們來看看下鴨矢二郎,既是蛙、也是狸的「傻瓜兄弟」。下鴨矢二郎是在故事中十分特別的一隻狸貓,不如說,他不算是一隻狸貓——應該算是一隻青蛙。矢二郎會變成青蛙卻變不回來的原因,和偉大的父親.下鴨總一郎的死有關。父親被煮成狸貓鍋的那一天,他和父親整晚暢飲著美酒,享受著父子之間的天倫之樂。矢二郎酒酣耳熱之際,甚至變成了「偽叡山電車」,載著父親在京都內橫衝直撞、不亦樂乎。然而當他酒醒歸家後,卻接獲了父親的死訊。

那天悲傷的大雨中,他看著母親悲痛欲絕的哭泣、手足們徬徨不安的神情,致使他心理遭到了巨大打擊,從此變為一隻青蛙,隱居在京都六道珍黃寺的古井中,足不出戶,和家人分開。或許是罪惡感的迫使,他從變為青蛙的那天起便不敢再見母親一面,即使家人們都勸他回家,他仍舊不發一語。夜晚時,他總在古井中默默流著淚,始終試圖想起那個悲劇的夜晚,父親和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

這樣畏縮、膽小的他,在家人受難的那個夜晚,找回了自己失去已久的變身能力:再度變成那輛令人聞風喪膽的「偽叡山電車」,衝撞著京都內不祥的空氣,拯救了下鴨家的血脈。一直以來矢二郎的心魔始終源於自己:不敢接受現實的那份怯懦,讓他被限制在青蛙的形體內。狸貓是要在心如止水、心靈平靜的狀態下才能夠變身,無法變身的原因想必是和自己的心坎過不去,然而拯救家族於水火的那天,他終於重新認知了自己的價值和家人之間的牽絆。重新和母親通上電話的時刻,矢二郎想必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在古井中的每一天對母親的思念就要噴湧而出;然而,矢二郎這頭已經無法發出隻字片語了——喉頭早已被思念占滿、眼眶也氾濫著喜悅的眼淚,這樣的一隻狸貓,又能說出什麼呢?哽咽早已代表了一切,也象徵著矢二郎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向過去的自己告別。


京都大群像劇的華麗謝幕:【有頂天家族】教會了我們什麼?
有頂天家族動畫開頭。

正如開頭所說,【有頂天家族】是一齣圍繞在三大族群旁的群像劇。它的性格刻畫如此真實,讓觀者能夠從角色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映象:無論是對自己的人生徬徨不定的矢一郎、樂天知命的矢三郎,或擔心孩子的母親桃仙,其中不同種族、不同家世的狸貓、天狗或人類,都代表了我們身為一個「人」,擁有的各種情緒和樣態。它的魅力就在於如此真實,但充滿幻想的世界觀又使它不會流於濫情俗套。

【有頂天家族】中蘊含了各種不同類型的人生哲理,從青少年對愛情的迷茫,到風燭殘年的老人如何使剩下不多的殘蠟發光發熱——無論哪個年齡層的人來觀賞它,都能以自己獨一無二的角度汲取到些許道理和經驗。而我個人最喜歡它教給我們的「傻瓜人生觀」——或許人生在世,命運多舛又困難重重,但請將偉大的狸貓.下鴨總一郎的教誨緊緊握在手中吧!「就這樣毛茸茸的走下去的話,總會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因為我們可是狸貓呢。」即便風雲起伏,也會趣味無窮,因為有趣便是好事吧。總之大家都活著,總之愉快地走過來了,只有愉快地活下去,才是我們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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