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探惡人的内心：《海峽之光》

當時在圖書館網頁找到這本，到手後才發現它只有百多頁，比想像中薄很多，用了大約兩天就看完。

《海峽之光》的故事設定和《赴死之人的祈禱》有點相似，同是關於主角在監獄中重遇昔日同窗，兩人的身分已完全不同，但《海》的氣氛更黑暗，因為主角齊藤是以刑務官身分，在獄中重遇兒時的霸凌者花井修。如果《赴死》是關於報恩與贖罪的故事，那《海》就是霸凌被害者的創傷自白，及對人性的滿腹疑惑。

霸凌的創傷幽魂

全書以齊藤的視角獨白，描述現今他眼中的花井修，穿插過去他發現花井修偽善的真面目，以及花井修如何操控同學和導師，不斷霸凌和孤立自己的痛苦回憶。

儘管齊藤長大後人生仿如大翻身，外表變得又高又壯，擔任起象徵權威和力量的職務，甚至如他自己形容｢生平第一次處於可以選擇女人的地位｣，但內在的他還是帶著被人踐踏的創傷，令他日後不自覺做出傷害他人感情的舉動，亦像他自己形容｢這也是一直身為弱者的一種反彈吧｣。

在透過齊藤的角度去看受刑中的花井修，更彷彿一起偷窺他的暗戀對象一樣，齊藤對花井的舉手投足至表情的細微變化，全都一清二楚。當然他對花井的感情不是暗戀，而是一種帶有恐懼的戒心，就算他已不是那個瘦弱無助的小孩，就算他現在的身分地位凌駕於花井之上，他甚至有那個能力去報復折磨對方，對齊藤來說，花井還是那個戴著優等生面具的惡魔，令他恐懼、軟弱。

小時候受過霸凌，或有過被嘲弄排擠的人就會明白，對霸凌者的恐懼和被剝奪力量的無力感，是像魔咒一樣長久而深刻的，而且會在成長旅途上像鬼魂般纏擾心靈。

不過齊藤本身性格也有些扭曲，他一開始就不相信花井的好孩子形像，當他意外目睹花井漠視老人和惡意玩弄小貓的情況時更是如獲至寶般興奮，好像自己一直以來的懷疑獲得證實。雖然花井的確是偽君子，但一心想捉著同學的把柄痛脚的心態又比偽君子好多少？不論何處，總會有言行不一、虛情假意的人存在，有些人出於正義感或純粹看不順眼，會一一戳破他們的面具和謊言，這其實是玩火行為。

小盒子裡的王

花井修是個很有意思的角色。作者沒有以花井的角度去描寫任何事，讀者只能夠透過齊藤去認識花井這個人。

花井是個表面上品學兼優、受老師同學信賴的俊美少年，實際上他善於操弄人心，把群體導向至自己想要的局面。起初他善待齊藤，但齊藤不買他帳，還意外發現他的另一面，於是便煽惑全班霸凌虐待他，還侮辱齊藤亡父的名聲。長大後因刺傷素不相識的人入獄，在船舶訓練教室是模範受刑人，但再次煽惑其他囚犯去霸凌一個弱小的囚犯，還有接下來一連串反常且損人不利己的行為，令我對花井除了憎惡，更多的是好奇和不解。

家境優渥，父母雙全的小學生花井，為甚麼要過著雙面人的生活？前途無限的花井，為甚麼無故傷害素不相識的人搞到入獄？為甚麼在獄中行為良好，獲得假釋時突然毆打囚友令假釋取消？為甚麼被大赦時，不惜襲擊身為刑務官的齊藤來換取更長刑期？花井到底在想甚麼？他到底經歷過甚麼？他到底認不認得齊藤？這些作者都沒有清晰交代。

唯一看出點端倪的，是花井對來探望的母親說的話：

「這裡的生活，是將自己完全融入規律之中，可以說完全符合我的理想。全日本，大概再也找不到像這樣可以受到完全制約的地方了。......在那裡的時候，還會有種種慾望，但在這裡甚麼都不想了。媽，你知道置身俗世之外的自由是甚麼嗎？」

可以說，花井是為了逃避自由，才想方設法讓自己入獄。

事實上，把牢獄生活視為理想的人真的存在，不過大都因為原本生活三餐不繼，不然就是思想上走得相當極端。在自由社會生活，人可作出不同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同時亦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對於某些人來說，他們寧願交出自由，也不願負起這個責任。

課室和監房，都是盒子裡的小社會，以花井的才智和手段，他可以輕易操控這兩種小規範王國，把自己置於同學和囚友的頂端，享受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快感。然而，一離開盒子就不一樣了。盒子外的社會千變萬化，爾虞我詐，像花井這樣的人，每天都有好幾十個在暗處互相撕咬。今天通用的規則，明天可能就行不通；昨天挺你的人，今天可能已準備好背後捅你一刀。

可能掉到盒子外頭的花井，貧弱無力得和齊藤沒兩樣，故他寧可在牢房裡過安全的模擬人生，也沒膽量面對真正的人生。花井本身，說不定已是他自己的懲罰。

過去的霸凌者與被霸凌者，在監牢中以囚犯和刑務官的立場重遇，如果走痛快的因果報應路線，霸凌者會受到應得的折磨，人生變得亂七八糟，最後向被霸凌者懺悔；如果走溫和的和解路線，霸凌者還是會受到心靈折磨，人生也不會平順，最後會道出霸凌者霸凌的緣由和苦處，｢可憎之人有其可憐之處｣，然後和被霸凌者懺悔和解。

我們都想看到惡人受到懲罰，正義得到伸張。但現實是別說是懲罰，我們甚至無從得知惡人是否感到痛苦後悔，更不知道惡人行惡的真正原因。沒有解答、沒有正當理由，這本書留下了這樣的遺憾感，但懲罰惡人本來就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應是過好自己的人生才對吧？

推薦度：★★★☆☆☆